(十四)
三個月後。一艘不大不小的船隻抵達太倉劉家港,船上沒有標明字號,更沒有插上旌旗。當它駛進港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它,跟對待普通漁船一樣視而不見。
首先下船的是尋影,之後纔是鄭和及“肆”老頭,然後鄭和的人跟獨秀宮的人依次下船。
在芙蓉島上一通耽擱,誤了鄭和等人回朝的期限,他須得儘快帶各國使節回京覆命,也沒有時間逗留,只好跟尋影立馬作別,鄭和道:“尋影,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跟你同路確實學了不少東西,令鄭某終身受益匪淺,無奈君命在身,不容怠慢,我們也只好在此分道,還望保重。”
尋影答謝了他,後又忽然生起了幾分擔憂:“鄭公公,你爲人臣我爲人徒,各爲其主,將來難免刀劍相向,容不得我們主宰。”
鄭和思索了片刻,道:“我相信我會有分寸的。”
尋影爽快地道:“好,鄭公公請上路早行。”
鄭和帶着他的人轉身走了。尋影及獨秀宮的人目送着他們的背影。這時從旁邊船隻上跑出一些平民打扮的人,他們手持利器,朝尋影這邊奔來。跑在最前面的那人一刀砍向尋影,尋影食指和中指一併只是在那人的手腕上輕輕一點,那人握刀的手竟如被電擊了一般,手一鬆,刀落於地。尋影五指一併,貼着那人的手臂逆向旋轉了半周,那人就像被他吸住了一般,整個身子也跟着旋轉了半周,轉而背對着尋影。尋影抓住了他的手臂,猛地一拉,又猛地一推,那人的身體頓時脫臂而去,將迎面衝來的人撞倒於地。而他手裡還握着那人的手臂。另一些人從另一面包超過來把尋影等人圍住了。
尋影對身後的七個老頭道:“保護好孩子!”
七個老頭把那幾十個芙蓉島上的遺孤護在中間,作好迎敵的架式。
他將手中的手臂扔出去砸在對面的兩人身上,兩人倒地不起。其他人也就蜂擁而上,這時,鄭和、“人妖王”、“連體雙雄”幾人見着尋影有難立馬折回飛入陣中。
鄭和道:“尋影,我來助你!”
那幫人一見是鄭和,竟不敢進前,彼此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逃走了。
尋影笑着對鄭和道:“鄭公公,那些賊人肯定是你家親戚,不然他們不會一見你就溜走了。”
鄭和牽強地道:“或許是我經常於太倉出海,這些人認得我的緣故吧!”
尋影又道:“鄭公公的面子可真大啊!”
鄭和有些尷尬,只好再次向尋影作別走掉了。
尋影對七個老頭道:“你們一定要小心。”
“肆”老頭有所不解。
尋影向他解釋:“因爲這些殺手是朝廷派來的,不然他們不會這麼怕鄭和。”
衆人才解。
尋影喜歡獨行,鄭和一行人走後他同樣跟獨秀宮的人分了道。七個老頭帶那些遺孤走水路上廬上尋覓白蓮教舊部去了。尋影自是一人在太倉一帶閒逛了一陣子,突然看見前方有人在抓賊,像是一個叫花子搶了人家的錢財。他腳下輕輕一生力氣,頓然身輕如燕,從空中飄然而過,搶財之人被他手到擒來。誰曉定睛一瞧那賊人,竟是他的同門慧智。他大喜過望,擁着他狂笑不已。而慧智顯然沒有那份雅興,卻是愁眉哭臉。他問他怎麼了。他就地把朱棣派兵屠寺的過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沒想到自己去安南的這段日子裡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想必尋影當初所夢是真。當慧智告訴他應能和尚是香兒的父親,而香兒的母親卻被殺害時,他心裡更是一陣震顫,可憐香兒爲了他弄得半身不遂,又爲了他嫁給了一個她並不喜歡的人……可如今,她母親死了她卻不知道,應能是她父親,他們卻無法相認,想到這些,着實叫尋影心如刀絞,他只叫是自己害了香兒,自己欠了香兒很多。
慧智一通講完,兩人已經淚眼朦朧了。
尋影聽完,立即拉着慧智就走,不想他們被一大幫人攔住了去路,他這纔想起來原來自己是來幫他們抓賊的,他從慧智身上找到一個錢袋,還給了被盜之人,衆人這才散去。慧智不好意思地道:“我一路逃來,身上所帶的盤纏都花光了,這幾天都在餓肚子,沒有辦法,只好靠偷搶度日子。”
原來如此,尋影並沒有責怪於他,反而問他餓不餓。慧智捏着肚皮表示肚中空空如也。
“那我們到這一帶最有名的酒樓去逛一逛?也不知道哪家酒樓做的菜好吃?”尋影問。
慧智求之不得,道:“尋影啊,我知道,這裡最有名的酒樓當數‘醉有緣’了,我們快去。”
“醉有緣”果然賓客滿座,尋影、慧智來
到門口,接待的小廝忙招呼他們。
“這位爺,樓上的位子我還給你留着呢?”這小肆只是對着慧智道。
尋影則頗爲奇怪:“慧智,你是這裡的常客嗎?他怎麼對你這般熱情?”
慧智則道:“這些人都是勢利小人,只要他有錢賺,他對誰不必恭必敬的?”
二人來到二樓,揀了一個位置坐下,店小廝應尋影吩咐,要了幾樣葷菜幾樣素菜,還有一壺上好的老白乾兒。尋影只顧自己喝酒吃肉,卻沒看見慧智竟絲毫不動素菜,只管跟尋影爭葷菜吃,不一會兒,尋影伸筷子夾菜時卻夾了一個空。他自知自己吃得並沒有那麼快,擡頭一看,慧智正津津有味地嚼着一根雞翅。他就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吃,慧智終於發覺了,便慌不擇言:“尋……影啊,你……是不是不……當和尚了?”
尋影早就看出他的言行舉止有些反常,也沒有去問個究竟,只是很坦誠地道:“我嘛,頭髮剃光之後,既好色又吃肉;現在頭髮長起來了,不僅如此,還殺人,你說我自始至終是個和尚嗎?不過,至於你,好像有些不太正常!”
慧智涎着臉皮道:“其實,我這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頭一回吃肉。”
日頭偏西照,一束光線從窗戶外斜射進來投在尋影的後背上。鄰座有三個人,每個人都配帶着同樣的兩把劍。坐在尋影對面的那人見到陽光十分驚奇他對旁邊的兩人道:“一葉、旋木,你們看對面的那人內力深不可測,在他周身五尺之內竟看不到半點灰塵。”
二人看不出來。
那人繼續道:“你們看那束陽光,澄澈無比、淨然無塵。其實在我們周圍有許多灰塵,因爲小,所以我們無法用肉眼見到,但經陽光照射,它們就非常明顯了。我在雪山上練功的時候,師傅告訴我,武功練到極高境界,習武之人是不受纖塵所侵的。”
一人不信道:“年紀輕輕,會有如此本事?我不相信。”
另一人卻相信:“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一葉,你跟你的名字一樣,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那個叫一葉的人有些火了:“旋木、孤燕飛,我看你們是不學無術,只會聽信一些無稽之談。萬事不要妄下結論,待我試試他的功底再說!”
尋影見慧智吃光了葷菜,又問道:“你想喝酒嗎?”
慧智不假思索地道:“喝,喝喝。”便徑自連倒了幾杯酒,一飲而盡。很快那壺酒全喝光了。
尋影只好叫小廝再上了一壺。小廝端着酒樂呵呵地走來,一葉腳一伸把他絆倒了,那壺酒也隨之拋在空中,傾然倒出灑向尋影那一桌。只見尋影迅速躍出於空中幾個翻騰,然後落於地面,雙手捧着滿滿的一掊酒水,滴酒不從指縫流出,同時,他用嘴接住了酒壺的把手,用右腳接住了壺蓋。他把酒水裝進壺裡,右腳輕輕一抖,壺蓋彈起嚴嚴實實蓋住了酒壺,接着嘴巴一翹,壺嘴已經插在了嘴中,他將壺中之酒一口飲盡,然後一吐,酒壺穩穩當當置於桌上。
在場之人拍手叫絕。
“好功夫,我孤燕飛飄洋過海來到中土,總算見到了一個真正的高手。普天之下,能夠用手接住酒水的就只見到閣下一人會。”那人離座,走向尋影。
“聽閣下口氣,並非中土之人?”尋影問他。
“我們來自大海的那邊,日出的地方。”那人答。
“原來是東瀛人,幸會幸會,我叫尋影。”尋影道。
“今日有興目睹大俠神功,實屬難得。想跟大俠交個朋友,不知可否!”那人道。
尋影暗自心想:我還不知道這個人的底細,要是跟他交了朋友他日後行爲不軌,我便不好治他,這個朋友不交也罷。於是他轉口道:“我看交朋友還是免了吧!閣下名叫孤燕飛,顧名思義是不願與人爲伍之意,要是與閣下交了朋友,豈不辱沒了閣下的大名。”
那人不再說話。
“你身爲大俠,卻在這裡過度招搖,也不怕有人向你挑戰?一葉常聞中土有這樣一句話,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韜光養晦,好像你有些反常啊?”一葉不快道。
“敢這樣做的人,有不自量力之人,也有貨真價實之人。而我就是後者。”尋影像是故意在挑逗他。
“好大的口氣,我今天就要看看你有幾斤幾兩。”一葉拔出一把劍就要去刺尋影,被兩個東瀛人拽住了。旋木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孤燕飛也道:“一葉你要知道,綠居的規矩是跟人比武,輸了就必須死,或被對手殺死,或者是自殺。”
一葉顯然是鐵了心腸,道了一聲“這不用你們操心”,
持劍刺向尋影。尋影雙掌對着他一推,把他拒在三尺之外不得近身,也退不出去。
旋木道:“孤燕飛,一葉他不行了,我們用不用救他?”
孤燕飛道:“這是他咎由自取,這人的內力太強,你我即使上去也只不過多添幾具屍體而已,他既然一意孤行,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尋影使出了更強大的勁道,一葉不但無法阻擋,反而被逼得後退了起來。他眼看就要靠牆了,要是靠牆,經厚實的牆板一擋,任憑尋影如何強大,也無法令他再後退下去。豈料尋影大喝一聲,紫光乍出,把一葉整個兒罩住一退,呼吸之間,紫光和一葉全然消失了。牆壁沒有絲毫損壞。
看客門急忙探頭到窗外,以爲尋影推一葉到了外邊,可外邊一無所有。牆裡面傳出一葉的聲音:“這是哪裡?怎麼四周漆黑?我怎麼動彈不得了?……”
尋影露出快然的喜悅之色。
孤燕飛、旋木兩人跑到那面牆用手撫摸着:“一葉,是你嗎?你在哪裡?……”
一葉從裡面說話,聲音很慌亂:“我……我也不曉得……天啊,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旋木跑去問尋影:“大俠,你到底把一葉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尋影頗爲輕鬆地道:“這人不知天高地厚,我用‘意’將他困於牆內,叫他反省反省,四個時辰後,他就會從牆裡面出來,你放心,這要不了他的命的。”
“意”——“乾坤秘笈”之最高境界“意殺”?所有人都明白了,此人正是於占城屠海怪、得神奇光劍的劍帝尋影,聽說只要他一個意念、一個夢幻就可以治人於死地。傳聞畢竟是傳聞,今天親眼目睹才知道這一切是真的。衆人嘖嘖稱讚,一葉在裡面羞愧難當:“敗軍之將,我一葉已經無顏面再回去見主人啦!”
鮮血從牆裡面滲出,之後就再也沒有聽到一葉的聲音。
尋影吃驚:“這是怎麼了?我又不要他性命,他怎麼就自盡了呢?”
孤燕飛道:“綠居主人所有的手下都配配有兩件相同的武器,一件是殺對手的,當自己是贏者的時候;另一件是殺自己的,當自己是輸家的時候。因爲綠局不會養無用之人,一葉被你打敗,他就是無用之人,是無用之人就必須得死。”
尋影叫上慧智有些鬱悶地下樓。後面傳來旋木的聲音:“尋影,任你再厲害也會被主人的那雙攝人的眼睛所征服,你是這世上最優秀的人,主人不會放過你的,我們還會再見面的,那個時候我們將一同成爲主人的手下爲她效力。”
尋影、慧智二人已經到了大街。吃了一頓飯,又跟人打了一架,一輪上弦月已經早早地爬到了頭頂,時候不早了。尋影產生了倦意,慧智看穿了他的意思:“尋影啊,這附近最有名的客棧當數‘近水樓臺’了。”
尋影反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會住最好的客棧?”
慧智厚着臉道:“你現在是大英雄了嗎?有名氣了嗎?住好一點的有身份嗎?”
尋影諷刺他你現在越來越會拍馬屁了。慧智腆不知恥地笑着。兩人到了“近水樓臺”客棧,要了兩間上房,慧智住在尋影的隔壁。
月亮已經西下,世界黑成了凝固的一團,尋影酣聲大作。
慧智悄悄潛入到尋影的房間,摸到他的牀前,掏出那瓶何穎送給他的“菩薩散”,打開瓶蓋,正要朝尋影的牀上撒去,這時躲在一旁的一個人影跳出,大喊一聲“賊人休得胡來”,一棍打向慧智,接着便是慧智的慘叫之聲。
燈亮了,慧智因爲菩薩散灑在了他的右臂上,因此他的右臂在傾刻之間化爲烏有,地面因“菩薩散”的腐蝕,黢黑了一片。慧實立於一旁,仇視着慧智。尋影卻躺在牀上,仍然打着呼嚕。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慧智不可思議地問他。
“是的,你確實把我推進了湘江,但我沒有死,老天是不會饒恕你們這些作惡多端的人的,所以派我回來報應你。”慧實道,“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在裝死,爲的是查出你到底想幹什麼?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知道,你被何穎收買了,何穎給了你一瓶‘菩薩散’叫你殺了尋影,繼而將麓山寺一網打盡。慧智,你好毒,虧我這麼多年待你是兄弟。”
“你殺了我吧?”慧智羞愧難當,後悔不已。
“我不會殺你,因爲佛祖沒有給我這個權利,你走吧!”慧實道。
慧智捂着傷口,踉蹌着出門而去。尋影彈跳而起,對慧實道:“我真的不想再看這種人一眼,他自作聰明,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發覺他有問題,他還以爲我不知道。要不是看在同門的份上,我早殺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