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回京

陶九思收到京洛來的聖旨, 已經是四月上旬,文書上說皇帝陛下壽誕在即,要求趙王即可啓程趕往京洛, 全了皇帝想和兒子們團圓的心願。

陶九思知道, 衛無月連衛負雪的面都不想見, 更加不可能專門囑咐衛負雪回去給他過生日, 這事八成是衛容與的手筆。

夏開顏發愁道:“殿下還要些日子才能回來, 這道聖旨可怎麼接?”

蘇清泉遲疑道:“不如就接着告病?說咱們殿下實在起不了身。”

祝舜理:“不可,這擺明了就是試探殿下,如果殿下稱病不去, 他們必定會起疑心。”

姚望澤點點頭:“對,現在讓殿下回去大約只是想試探試探, 如果真的不去, 反而此地無銀三百兩。”

夏開顏道:“可是寧省去楚王那裡, 是山高路遠,殿下月內都未必能回來, 怎麼可能來得及去京洛?”

蘇清泉道:“不如讓陛下從楚王處直接去京洛?”

姚望澤道:“給陛下送信就要花費不少時日,這怎麼算也還是來不及。”

陶九思坐在平時衛負雪坐的位置,手指在桌上有規律的敲擊。衛負雪未歸,季鳶飛去巡視邊軍也遲遲未歸,現在他必須要穩住, 諾大一個王府, 還有郊外的段水明, 甚至沈節義, 都是他要操心和保護的對象。

不能亂, 一定不能亂。

衛負雪這兩年在寧省,雖然政績不錯, 也很出風頭,但是不臣的心思半點也沒暴露,衛容與叫他們回去,最多的敲打試探,應該不至於有任何實質性的傷害纔對。但是人只要進了京洛,可就身不由己了,萬一衛無月或者衛容與察覺出半點一樣,或者任何人起了歹意,此行都會變得兇險萬分。

“九思,九思,”蘇清泉打斷了陶九思的思緒,“要不要趁此機會乾脆和朝廷攤牌?”

“不可,”陶九思嚴肅道:“名不正言不順,師出無名。”

幾人又瞬間陷入沉默,開始思考別的對策。

“我去京洛,”陶九思忽然打破屋內的平靜,“我代替殿下去。”

“太子就是不放心,想瞧瞧咱們殿下而已,殿下不去會讓他起疑,不過,殿下去了也存在一定的風險,不如我替殿下去,太子知道我的分量,既然我敢去京洛,就說明趙王絕無二心。”

“可,可是…”夏開顏想說些什麼。

“沒有什麼可是,此乃萬全之策,我帶着葉流風明日便啓程。” 近朱者赤,陶九思如今一言一行也很有威嚴,頗有趙王的風範。

“我走後,姚大人坐鎮,什麼事你們都商量着來。如果大殿下回來讓他一定要繼續裝病,估計京洛那邊會派人來查。”陶九思繼續交待。

夏開顏皺着眉,正色道:“小陶,你可千萬要小心,太子敢對你不軌,你就打的他滿地找牙,別害怕,大殿下絕對會罩着你。”

陶九思:“...”

第二天一大早,陶九思便帶着葉流風出發了,二人路上不敢耽誤,選了最近的官道,快馬加鞭,趕在衛無月的生辰前進了京洛。

進了城門,陶九思放慢了速度,打量着路邊熟悉的景物,不由感慨萬分。

上輩子加上這輩子,京洛可以算得上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這裡的風土人情,這裡的街衢巷陌,好像對他而言都有着特殊的意義,曾經他以爲這裡是他的家,他會在這裡度過一生,在這裡成家立業,慢慢變老。然而去了寧省一年多,再回到這裡,忽然意識到從前自己在京洛並不快樂。

寧省一窮二白,但海闊天高,任他翱翔,京洛雖然華美富貴,但卻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束縛着他的一言一行。

這次他主動迴歸了這張華麗巨網,那麼還有回去的可能嗎?

不知不覺,巍峨的皇宮便出現在了二人眼前,陶九思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思緒,笑道:“流風,送到這裡便好,你回蘇府去吧,我去見見太子,好教他安心。”

陶九思對衛容與還有些師生之誼,兄弟之情,畢竟是上輩子那麼嘔心瀝血輔導、輔佐過得一個人,即使他變了心思,換了立場,可還是希望這個孩子能平安的過一生。

衛容與是這兩日才得了稟報,說趙王抱病在牀,陶九思孤身前來,自打那以後他滿心滿腦都是和陶九思的重逢,大哥是不是真病他並不在乎。

衛容與數着日子,今天一早就等在了承天門內,是以陶九思才進宮門,就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恍如此生的初見,只是彼時的天真已化成濃濃的陰鬱。

衛容與高了不少,眉宇間纏繞着淡淡的哀愁,雙眼裡依舊是不變的執拗。臉上的稚氣早都一掃而光,偏那眉目又是精雕細琢,倒讓人憐憫之情頓起,想問問這位長身玉立的美麗少年,到底有什麼心事。

衛容與見到陶九思,難掩激動神色,逼近幾步,顫聲道:“九思哥哥,你回來了。”

陶九思退了幾步,勉強和衛容與保持點距離。

衛容與眸子一暗,一把抓住陶九思,強迫他和自己靠的近些,“九思哥哥,一年多不見怎麼生分了,見到我要躲那麼遠?”

衛容與邊說,邊細細的看着陶九思,不放過臉上任何一處細節,目光溫柔又渴望,讓陶九思心裡直發毛。

衛容與現在勤於射箭騎馬,力氣大了不少,雖然還是一張娃娃臉,但體格早已是今非昔比,陶九思掙扎了幾下,居然還是被牢牢的握住,無奈道:“殿下你鬆開手,這不和規矩。”

衛容與笑了笑,“規矩?你和我大哥就守規矩了嗎?”

陶九思面色一變:“那不一樣!”

衛容與把陶九思抓的更緊:“怎麼不一樣?九思哥哥倒是教教我。”

陶九思對這樣的衛容與很是失望,雖然說上輩子衛容與將死之前也是這般蠻不講理的強迫他,但陶九思並不知其隱秘的心思,又可憐心疼這個學生兼弟弟,言行間便包容更多。可是這輩子,他明白衛容與的感情並不單純,且他又有了放在心上的人,對他人越過界限的地方就多有牴觸。

不過,陶九思知道衛容與和衛負雪一樣,吃軟不吃硬,於是放低聲音:“殿下,這是在皇宮,讓人看到了不好。你先把手放開,咱們有話好好說。”

衛容與見陶九思態度軟化,輕輕一笑,道:“好啊,咱們去東宮,慢慢說。”他故意將後三個字咬的很重,帶着些意味不明的曖昧。

陶九思已經不是當年不通風月的小呆子,一聽便拒絕道:“殿下,我該先去拜見陛下。”

衛容與笑道:“父皇可沒時間見你,哥哥何必自作多情?”

陶九思求助的望着衛容與身後的阿光和碧空,可倆人都低着頭,看都不看衛容與一眼。

陶九思轉念一想,如果他能哄得衛容與高興,今日或可脫身,如果硬來,恐怕衛容與也會遇強則強,他實在不想看着衛容與和他走到那一步,於是便到:“殿下,我和你去東宮,但你這樣抓住我,我…我實在是胳膊疼。”

衛容與沒有鬆手,盯着陶九思,好像在判斷這話有幾分真心。過了許久,才慢慢收回手,淡淡笑道:“哥哥,走吧,去東宮。”

東宮一如既往,擺設和從前不差分毫,甚至陶九思從前給衛容與上課的桌子上,也還放着和過去一模一樣筆墨紙硯。

這感覺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

衛容與偏頭去看他,見陶九思滿臉驚奇詫異,心情不由好了很多,笑道:“哥哥用過的東西我都讓他們擺在原處,每次看到它們,就像你還在我身邊。”

陶九思驚愕過後,有些難過的低下頭,這是他曾經用性命,用他全部的心血捍衛過的少年,

可他沒法迴應這份癡心,甚至還要見證對方從舉國至尊變得一文不值。

陶九思斟酌道:“殿下,你現在還小,等你…”

衛容與冷聲打斷:“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想說等我成婚了,有了無數佳麗在側,自然就會覺得對你的迷戀是多麼的可笑。”

陶九思搖搖頭,“殿下,等你長大就會知道真正的愛是包容和成全。”

衛容與看着近在咫尺的陶九思,他日思夜想的陶九思,卻無端的預見了兩人絕無可能的結局,心下愴然,語氣卻愈發莽撞:“我確實沒長大,否則從前怎麼會不爭不搶的就放你和大哥走!”

陶九思垂首:“殿下,聽說杜貴妃已經給你選好了妻子,等你成親了,這一切會慢慢過去的。”

衛容與怒極,一張小臉霎時間寫滿了陰鷙,他愛他至深,他卻讓他成親,怒極反笑:“好,好,你們都逼我,都逼我!”

那麼一瞬間,衛容與恨不得和衛負雪顛倒身份,不得寵又如何?被虐待又如何?至少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以得到心中所愛。而他呢,承載着父母的期盼,也揹負着他們的約束,一切所求所得,早都不是他的心之所向,而是義務、責任和要求。

退沒有愛人和他執手,進有母妃如大山阻擋,這個太子當得好生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