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波折

方纔熱鬧的院子霎時安靜下來,陶九思在臺階上坐了一會,想到母親最近總是念叨見不到他,便趁着這個空檔,準備回家吃個晚飯。

沒曾想,剛到家門口,便看見大門外莊嚴的停着一輛馬車,還立着數位身體倍棒的侍衛。

陶九思看着陣仗,心裡暗戳戳的想莫不是三皇子親臨找茬?

三皇子現在泥普薩過河自身難保,當然沒空光臨小小的蘇府,在正堂矜貴坐着的,竟然是二皇子衛容與。

衛容與和善的坐在主座之上,蘇文正賠笑坐在一旁,下首依次是趙玉虹和蘇清泉。

陶九思腳步一頓,正想着要不要默默的繞道後院,那邊衛容與的聲音卻如驚雷般已經響起:“九思哥哥,這是去哪了?可讓我好等。”

陶九思沒說話,他其實很想揪着衛容與的耳朵,問問他知不知皇子私自跑到朝臣家,是多麼的不合規矩,招人話柄。

但他心裡如今更着急將他打發走,不要耽誤了自己一會收各方的消息。

只好平息了怒火和驚愕,儘量平和道:“不知道二皇子大駕,是有何見教?”

衛容與的笑容瞬間凝於嘴邊,嘴角立馬僵硬的好似一塊寒冰:“蘇大人也算是我的舅父,我來看看親戚,九思哥哥覺得有問題?”

陶九思仍是平靜道:“父親母親,大哥,你們先去準備晚飯,我和二皇子有幾句話說。”

蘇文正和二皇子行了個禮,讓他們倆人慢聊,便帶着老婆兒子去了後堂。

衛容與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茶盞,玩味的看着陶九思。

陶九思看到衛容與這副模樣,心內說不出什麼滋味,上輩子衛容與雖然漸漸偏執瘋魔,但也沒有過如此讓人猜不透的時候。

陶九思爲人師的責任感又升騰起來:“二殿下,私入朝臣府邸,乃是我朝忌諱。”

衛容與:“我來的是舅舅舅母家,這有什麼好忌諱?”

陶九思苦口婆心:“殿下,我父親不過是你遠親而已,以殿下之尊來探望,有心之人難免會說這是拉攏,意在結黨,這對殿下是大大的不利。”

衛容與冷哼一聲,吼道:“陶九思!我是不是做什麼都是錯的!是不是我只要對你好,就犯國法家規!”

陶九思一驚,這輩子爲何與二皇子裂痕越來越大?

衛容與道:“說我結黨?難道大哥就沒有百般拉攏你?依我看,你陶九思明明就是大皇子一黨!”

陶九思啞然,他一味的抗拒排斥二皇子,甚至不惜搬出不能結黨這樣的名頭來,可捫心自問,他確確實實是大皇子一黨。

衛容與見陶九思不說話,明白他是心虛,於是繼續發難:“陶九思,你少拿這些大道理來糊弄我?你自己做到了嗎?大哥又做到了嗎?”

陶九思心裡想,我沒有做到,我只是想盡辦法,找盡藉口,要把你從身邊推開。

衛容與陰惻惻道:“陶九思,我告訴你,就算大哥這次僥倖逃脫,他也永遠不可能成太子,你就別白費力氣了!”

陶九思心裡苦澀難當,上輩子他全心全意的對二皇子,最後甚至不惜搭上性命。經過上輩子的失敗,他這輩子只祈求二皇子能平安喜樂的過一生,別再重演悲劇,可怎麼就和二皇子翻了臉?

陶九思想不通,他這輩子他刻意避着衛容與,二人交集並不多,可怎麼還是惹得他對自己關注密切?而自己是不是又對二皇子太過冷漠,反而適得其反?

陶九思不眠不休一整晚的頭更疼了,他狠狠的揉了幾下太陽穴,咬着下嘴脣,試圖極力轉移頭痛。

衛容與見陶九思按着太陽穴,原本白皙的皮膚上,赫然出現兩個紅色的印記,不由心頭一軟,緩和道:“你…你不舒服?”

陶九思深吸一口氣,勉強道:“殿下,我改日拜見你可好?”

衛容與看着陶九思皺着眉,一隻手重重的揉着頭,心裡也是一緊,忙道:“對不起,九思哥哥,我…我方纔一時情急。”

陶九思擺擺手:“二殿下不必道歉,這和你沒關係,我想休息休息,殿下先回宮去吧。”

衛容與仍不放心:“我找人來給你看看。”

陶九思:“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的毛病,休息一下便好,殿下快些回宮罷。”

衛容與見陶九思態度堅決,也不想再讓他生氣,只好戀戀不捨的走了。

陶九思的頭疼一直持續到了夜半,直到花雲臺進屋,他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按着腦袋。

花雲臺滿臉喜色:“陶先生,那婆娘招了,祝大人已經帶人連夜去許府了,我估計這一兩日少主子就能被放出來了。”

陶九思道:“是怎麼回事?”

花雲臺道:“那婆娘將罪責全攬到自己身上,說是她孃家和段家有過節,於是想到這麼一出造假陷害大皇子的計謀。”

陶九思:“許夫人倒是有義氣,不過我估計這事也就查到許意,難往下再深究了。”

花雲臺哼道:“靜妃被囚,大公主的婚事推遲了,現在左膀右臂又少一條,三皇子最近且有要應付的,就算拿不下他,讓他手忙腳亂一番也是好的。”

陶九思點點頭道:“祝大人雷厲風行,大概明早真相就會在皇上桌上。”又輕鬆道:“我明天一進宮就去宗人府門口等着,等着皇上放大殿下出來。”

然而,事情卻沒有陶大人預想的那麼順利。

第二日,陶九思站在宗人府前的樹蔭下,左等右等,左顧右盼,看着進進出出的人一波又一波,就是不見有傳旨的內侍來,更別提衛負雪的身影了。

心中七上八下,陶九思去了趟刑部,還沒進門,就聽見祝舜理和楊尚書正在理論。

楊寒:“李妙如一手好字,陛下見了一定喜歡。”

祝舜理:“大人,荒謬!李妙如乃是本案重犯,怎麼能去給陛下寫青詞!”

楊寒:“舜理你莫古板,李妙如一介女流,又不是主謀,這可大可小,不都在陛下一念之間?如果陛下見了這手好字,沒準就法外開恩,你也是功德一件。”

祝舜理大概氣得要吐血,屋內安靜了許久。

陶九思聽了這麼幾句,猜出個七七八八。

衛無月喜歡求仙問道,也好寫青詞。青詞是寫給天上神仙看的,自然要字斟句酌,書寫優美,方能顯示誠心。

楊寒便看上了許意夫人李妙如這一手字,想拿去送給皇上,做個神仙面前的人情。

將人犯送給陛下當代筆之人,祝舜理自然不肯幹,於是兩人爭吵不休,耽誤了送摺子給衛無月。

陶九思心念一動,想到上輩子負責幫衛無月寫青詞的乃是杜慶遙,而他又是杜貴妃親外甥,和陛下和貴妃都如此親近,杜慶遙才能得知不少內幕,最後也正是這些內幕,給了衛負雪名正言順的理由。

難不成,自己重生一回,這步關鍵的暗棋就要失效?

陶九思暗道這可不妙,思來想去,拿定主意,轉身回吏部問杜慶遙要了幾首他平日裡傷春悲秋的作品,揣在袖中,又折返刑部。

刑部大堂裡,祝舜理還在和楊寒對峙。

“楊大人,下官有禮了,祝大人,早上好。”陶九思一進門,給二人打了個招呼,又從袖中拿出杜慶遙的大作,滿臉仰慕道:“我方纔看見杜大人桌上擺着不少詩作,拿起來一看,沒想到杜大人文采飛揚,好似能倒流三江之水,我本想拿來請楊大人鑑賞,沒想到祝大人也在此處。”

楊寒喜歡寫詩,熱愛文學,舉朝皆知。

楊寒狐疑的接過那沓紙,只一眼,就被那風神俊秀、飄飄欲仙的字驚呆了,接着他仔細讀了讀杜慶遙的詩,果然文采斐然,關鍵還透着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祝舜理已經明白陶九思心中所想,跟着讚美道:“杜大人不愧是名門之後,原來文采這樣的好。”

祝舜理一句話算是提醒了楊寒,杜慶遙是何人?那是度貴妃娘娘嫡親的外甥,孃家唯一親哥的獨生子,如果讓杜慶遙去替皇上些青詞,豈不是把出風頭的機會,親自遞到了娘娘手中?

楊寒滿意的點點頭,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這慶遙現在哪裡?”

陶九思一指旁邊:“就在吏部。”

楊寒高興地就往外走,祝舜理在後面喊道:“大人,案犯李妙如…”

楊寒不耐打斷:“依法論處,不必多言。”

祝舜理鬆了口氣,回頭瞅陶九思:“陶大人,方纔可真是太險了。”

陶九思如何不知,忙將剛纔在外面聽到爭吵一事告訴了祝舜理。

祝舜理笑道:“還好你來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麼救急。事不宜遲,我這就去面見首輔大人。”

陶九思這纔想到,按道理來說,祝舜理要先彙報給江自橫,江自橫再去報給衛無月,可眼下他不想再橫生變故,於是道:“祝大人,未免江首輔從中作梗,何不直接報與陛下?”

祝舜理一拍腦門,道:“對對對,此案乃皇帝親自過問,我大可以直接去面聖。”

營救衛負雪一事,一波三折,陶九思告別祝舜理,還是懸着顆心重新站在了宗人府門前的樹蔭下。

頭上小鳥嘰嘰喳喳,似乎樹上漸漸有了屬於夏天的蟬鳴聲,可這些陶九思都充耳不聞,他只能聽見,胸腔裡一顆心劇烈跳動,靈魂也被拽着快要離家出走。

他不敢呼吸,握緊拳頭,背上甚至冒了冷汗。

心如擂鼓、周遭悄寂,直到衛負雪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整個世界才平靜下來,重響鳥叫蟬鳴。

春光下的衛負雪,好似冰雪消融後匯成的涓涓小溪,雖然冰涼清冽,但是格外生動。他迎着光,半眯起眼睛,盯着那個身影,自言自語道:“你在等我。”

宗人府門口守衛:“得,又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