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兒只是凝視着她,慢慢福了一禮:“多謝趙姑娘相送……願你我,此生不復相見!”
她決然轉身離開。
趙驚鴻想伸手挽留,可彤兒的袖角卻從她的掌心滑落。
彤兒走得那麼急,梨花白的斗篷在隆冬的寒風裡獵獵翻飛,像是她這輩子也握不住的花瓣。
趙驚鴻呆呆站在原地。
她目送船隻在夜色中遠去,想起她們這些年的過往舊事,突然發瘋般去追逐:“彤兒!”
她好害怕,此生再也見不到她。
楊柳依依,蘆葦瑟瑟。
明明是逆流而上,那漆黑的船卻行駛得很急。
黑帆消失在茫茫白霧裡。
只剩水面一輪模糊的明月,嘲笑着她的妒忌和孤單。
她的道歉,終究沒來得及說出口。
“孤帆遠影,河水依舊滔滔不絕,唯一沒有改變的,只剩那一輪孤單照山河的明月……”
上元望夜,燈火滿城。
趙驚鴻枕在南寶衣的膝上,杏子眼中淌落兩行清淚:“我見到的明月,依舊是當年的那輪明月嗎?可爲何我只見明月,卻不見當年的彤兒?”
淚水打溼了南寶衣手中的舞女面具。
趙驚鴻脣色蒼白,癡癡凝視着月亮。
“對不起……曾與你約定,這輩子要做彼此最重要的人,可我最終卻做了告密的小人,殘忍地害了你……對不起……”
她瞳孔裡的光彩逐漸黯淡,悄然沒了呼吸。
南寶衣神情複雜。
她低頭注視舞女面具,因爲沾了淚水的緣故,面具呈現出綠鏽色澤,那是塗了毒粉的緣故。
趙驚鴻一路戴着面具舞蹈,不知不覺吸入太多毒素,因此纔會在兇手沒有出現的情況下中毒身亡。
而這面具很舊。
如果她沒猜錯,應該是當年皇嫂嫂戴過的那張。
趙驚鴻喜愛皇嫂嫂,所以纔會在那麼多面具之中,挑出這一張。
或許她知道面具有毒,或許是她想要贖罪,她愧疚地戴上了它。
她選擇死在皇嫂嫂當年走過的那條路上,陪伴她的並非是滿城風光,而是一如當年那般皎潔寂寥的月光……
她還在發呆,沈議絕不知何時出現,一把將她拽起來。
他臉色十分難看:“沒氣了?”
趙驚鴻是趙家傾盡家族之力培養的嫡長女,是要當未來皇后的。
就這麼死了,如何向趙家交代……
南寶衣抱着舞女面具,情緒複雜地搖搖頭。
沈議絕鬆開手,正要號令金吾衛尋找兇手,停頓下來的遊行隊伍突然爆發出異樣的尖叫與嘶吼。
那些伶人像是變了一副面孔,斂去嬉笑怒罵,決然拔出藏身的兵器,語氣沉重肅穆的高呼:
“沈姜無道,殘害忠臣!我等當替天行道,誅殺妖后!”
“兄弟們,去找沈姜所在的龍船!”
上元節,帝后與民同樂。
他們會乘坐龍船,沿灞河順流而下,欣賞皇城熱鬧。
沒想到,這上萬伶人的遊行隊伍,竟然全部都是刺客假扮而成!
再加上百姓們也戴着獸面、鬼臉之物,根本分辨不出誰是刺客誰又是無辜百姓!
沈議絕來不及調動金吾衛阻攔護駕,他們已經呼嘯着朝灞河方向涌去!
沈議絕臉色陰沉似水。
他握緊長刀,毫不留情地斬殺了一名刺客,冷眼睨向南寶衣:“去城門調集金吾衛,務必趕去灞河救駕!”
南寶衣像是沒聽見他的命令,抱着面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漆黑的丹鳳眼閃爍着暗芒,她呢喃:“醉花陰的鬼火和血書,當年的舞女面具,寒門子弟每年鬧事……”
一條暗線,悄無聲息地串聯起所有線索。
少女擡起捲翹眼睫,嬌美的面龐上綻出奇異的笑容:“我知道誰是幕後兇手了!”
不等沈議絕叱罵,她轉身就往灞河方向跑。
沈議絕氣得手抖。
南寶衣,當真一點兒也靠不住!
恰在這時,熱鬧而又混亂的街道上,驟然響起詭異的爆炸聲!
街尾無數攤販被炸飛,絢爛的煙花直衝雲霄,點燃了半座夜穹!
爆炸接二連三地響起。
屋舍被毀,茶樓酒館接連倒塌,原本狂歡的百姓死傷無數!
沈議絕毫不猶豫,蘊着輕功直上高樓,對滿臉懵懂的沈家人道:“街上出事了,回府避難!”
魏楚楚慌得不行,連忙在侍女僕從的護送下,和沈太宰夫婦離開酒樓。
沈議潮放下酒盞。
他撣了撣雪白寬袖,從容道:“姑母早就料到今夜不會太平,曾讓我卜算過一卦。如今卦象上的內容,都一一應驗。阿兄,我得去姑母身邊。想來即將到來的對峙,會很有趣。”
沈議絕並未阻攔。
沈議潮起身下樓,回眸看了眼寒煙涼,欲言又止。
良久,他問道:“姑母那邊一定很安全,你要與我一起嗎?還是與楚楚他們返回沈府避難?你如今武功盡廢,必須小心爲上。”
“不勞小郎君操心。”寒煙涼倚在沈議絕身側,像是嫵媚而又劇毒的罌粟花,“我呀,只想待在將軍身邊。將軍功夫絕頂,定然能好好保護我,是不是?”
沈議絕面無表情,眉眼裡卻藏着難以察覺的溫柔。
他淡淡道:“我的身邊,自然是最安全的。”
寒煙涼嬌笑出聲,嫵媚地撩一眼沈議潮:“小郎君聽見了?”
沈議潮籠在寬袖裡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他臉色冷漠難看,一句話也不說,轉身拂袖離去。
寒煙涼譏諷地笑出了聲。
終於笑夠了,她才道:“將軍,咱們也下樓吧?滿街動亂,這裡也隨時會爆炸呢,人家好害怕的。”
可沈議絕一動不動。
寒煙涼歪頭,伸手去撫他的袖角:“將軍?”
沈議絕突然握緊她的手。
美人的手,柔弱無骨。
握住了,就不想鬆開。
他轉身,將她抵在窗畔。
窗外正對着滿城火光,屋宇坍塌樓臺傾倒,混亂的百姓們四處奔走驚懼尖叫,數萬盞花燈化作漆黑的灰燼。
沈議絕盯着寒煙涼,四周的喧囂彷彿不再重要。
被禁錮在懷中的少女,杏眼微翹,眼眸多情。
可她的瞳孔比灰燼還要漆黑,是他讀不懂的顏色。
酒樓搖搖欲墜。
他沉聲:“爲何,不肯做我的貴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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