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 煙溪山是不能回了。晚歌把他帶到一戶農家,就是曾經收留白笙的大伯家中。
結界設立,屋內氣息全掩, 他人探知不到此處。
晚歌連夜將他的傷口處理好, 爲他治癒, 好在暫時救回一口氣, 沒有什麼大礙。
燭火昏黃, 白笙安靜的躺在牀上,臉色蒼白,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醒來。晚歌夜不能寐, 焦灼的守在他牀側,時不時的用手指卻探他的鼻息, 待她感受到溫暖的氣息纔會坐的安穩。
“姑娘。”大伯端來些熱食, 輕手輕腳的走進來, 小聲道,“吃點東西, 然後去休息一下吧。”
晚歌確實憔悴了不少,她望着大伯花白的頭髮下那張佈滿皺紋的臉,道了聲謝謝。
她起身,溫聲細語:“大伯,有勞您暫時替我看着他, 我有點事需要處理, 很快回來。”
“好。”大伯爽快的應下, 待晚歌匆忙離開後, 他才發現手裡還端着的食物。他輕嘆, 又把東西端回去。
晚歌回到之前柳疏離攔截他們的地方,但他們已不在。她環顧四周, 看見地上一個被冰凍住下半身的修士,便前去詢問。
修士還在費力地敲打着冰塊,一擡頭看見晚歌在正上方,嚇得急忙往回爬。不料地勢處於傾斜的坡土,修士整個身體直接翻滾下去,空中迴盪着“啊啊……”的聲音。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活人,怎麼能放走。晚歌不假思索的在他下方堆起冰丘,那修士直接撞在上面,卡在冰丘與山坡的夾角里不能動彈。
晚歌靠近修士,停在他前方。壓倒性的氣勢讓修士慌亂無措,畏懼的抱頭求饒:“饒命了,我什麼都沒做,求你不要殺我。”
“容成和柳疏離去哪兒了?”晚歌問。
“去……去,走了,去銘水閣了。”修士訥訥道,“他們太狠心了,都不幫我一下就走了。”
既然是回銘水閣,晚歌直接打道回府,沒有繼續追問,只留下修士悲慘的呼救聲,漸漸在耳邊淡去。
翌日,雲之巔殿前。
白笙被雲之巔的人救,途中容成喪命,容閣主痛失一雙兒女。各大宗門齊上雲之巔,讓蕭掌門給他們一個說法。
在此之前,雲之巔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此刻,各大宗門都站在一條繩上,如審判一般質問雲之巔。
容閣主的話裡夾槍帶棒,處處針對雲之巔。然而,蕭掌門此時無法聯繫上晚歌,在理論上一直處於下風。
儘管他說了無數次,白笙已經不歸雲之巔管,但晚歌插手此事,還間接害死容成,這明顯就是搬走了臺階,讓雲之巔無法下臺。
這時,有了各大宗門撐腰,容閣主更是變本加厲的揣測道:“蕭掌門,我看白笙做的那些事,不只是他一個人做的吧。你們雲之巔肯定是幕後指使者!”
“胡言亂語!”大長老怒了,“說話要講究證據,沒有證據休要妄自揣測別人。”
“那你們爲何心虛的去救人?”容閣主問。
“又不是我們救的。”二長老小聲抱怨道,“你們要找,自己去煙溪。”
蕭掌門瞥了眼二長老,示意他勿要再發牢騷。
“蕭掌門,你們雲之巔可是堂堂仙門之首,連自己宗門內部都管理不好嗎?”說話的是喬軒,肩上的玄鳥依舊站在那裡,圓滾滾的眼睛掃視四方。
“喬宮主說的是,仙門之首也避免不了出錯,但容閣主的猜測毫無根據,有辱我門派,這不能忍。”蕭掌門應。
“你這是包庇!”容閣主氣急敗壞,“你們雲之巔仗勢欺人,別以爲你們表面上光鮮亮麗,實際上還不是爲了鞏固自己的地位,纔出此下策,讓一個小小的弟子包攬所有的罪。”
大長老這暴脾氣,若不是蕭掌門攔着,定會用唾沫淹死容閣主。
“容閣主,說話要講究證據,我不想再強調第二遍。”蕭掌門說話變得硬氣,
“對於您痛失一雙兒女,我深感惋惜,而且容成也是我雲之巔的優異弟子,我自然與您感同身受。但您身爲一閣之主,妄自詆譭我雲之巔的聲譽,着實不妥。”
容閣主此時如泄了氣的氣球,憋了一肚子火氣,卻無法全部發泄出來。
“我不管!你們快把白笙交出來!”容閣主沒了轍,開始如女子一般撒潑,“我要將他千刀萬剮,祭奠我去世的兒女!”
“請各位稍作等待,我們正在努力的尋找五長老的消息。”蕭掌門長嘆,側首悄聲詢問,“三長老,五長老還沒有回覆嗎?”
三長老焦慮的搖搖頭。
“蕭掌門打算就這麼耗下去?”穆旦說,“我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雖然你說罪人白笙不是你們雲之巔的弟子,但救走他的人卻是雲之巔的,你們無論如何都脫不了干係。”
二長老拉過蕭掌門,貼近耳邊說道:“要不暫時革除晚歌的長老一職,然後……”
“放屁!”蕭掌門打斷他,不想再聽他的餿主意。
二長老惱了,破罐子破摔道:“救人的是晚歌,憑什麼殃及池魚,盯着我們雲之巔罵罵咧咧不罷休?”
“你!”蕭掌門發了狠的盯了一眼二長老,二長老極度不耐煩的走到後面去。
得到這樣的回覆,各大宗門內部開始議論紛紛。爲保一救走罪人的長老,雲之巔居然開始內訌,又是一出好戲上演。
喬軒冷笑:“蕭掌門,據我所知,你們雲之巔可是做了什麼連我們各大宗門不知曉的非法勾當。”
“哦?”容閣主不懷好意的附和道,“喬宮主倒是說說,讓我們各大宗門作爲見證,看看這是個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喬宮主也跟風?”蕭掌門愣了一下,猜不出喬軒的言下之意。
喬軒示意身後的柯鳶,隨後,柯鳶帶一個證人向前。
蕭掌門怔住,瞥向二長老。
“明吉?你在那兒幹嘛?”二長老瞠目結舌。旁邊的大長老拍了一下二長老,吃驚道:“看看你徒弟,和你說的一樣,果然是一枝獨秀。”
明吉慌張的低着頭,他不敢直視雲之巔的任何人,更不敢直視他的師尊。
“小兄弟,你說,雲之巔揹着我們衆人都做了什麼?”喬軒問。
明吉抿嘴,潤了下乾燥的嘴脣,義正言辭道:“我發現……雲之巔的長老們在深淵之下,虐殺妖魔。”
自然,“虐殺妖魔”這四個字,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覺得用詞不妥。何況是深淵之下的妖魔,幾乎沒有人性,若是放出來定會擾了修真界的平靜,殺了也不奇怪。
二長老冷哼,恨不得馬上把這個丟人現眼的徒弟拎回去罰跪。
衆人都覺得明吉的話很滑稽,因此,對喬軒的話更是不抱有看戲的期望。
喬軒無視旁人低聲的冷嘲熱諷,揚手間形成一個巨大的雲鏡懸在上空,鏡中是一段無聲的影像片段。
畫面中是蕭掌門和兩位長老潛入深淵之下,進入一個狹小緊湊的結界空間。站在裡面,擡頭即可看見密密麻麻的妖魔在張牙舞爪的遊蕩。
他們三人圍在一個如棺木的石臺周圍,石臺上捆綁的則是一隻從結界外上抓捕的一隻妖。
只見大長老舉着細短的利刃,在妖丹身上做着什麼。畫面中看的不太清,還有人擋住,只能看見那隻妖一直掙扎的四肢,最終不再動彈。
結束了,雲鏡消失。
在站之人皆大驚失色。喬軒如今有理有據,問:“蕭掌門,您說說,您們是在做什麼呢?”
蕭掌門眼神飄忽,正在組織語言迴應時,喬軒又戲謔的問:“您可別說,您們是在做實驗,鬧着玩。”
“我們就是在做實驗,又如何?”大長老迴應。
“誰信呢?”喬軒忍俊不禁,又傲岸道,“那個到處害人的白笙,總是說江十里和扶風城在私下害妖剖丹。我看你們雲之巔纔是真正害妖剖丹,想稱霸修真界的幕後黑手。”
此話一出,各大宗門思前想後摸出了些門路,紛紛贊同喬軒的話,開始有意敵對雲之巔。
“胡謅!”蕭掌門厲聲道。
“連你們自己的弟子都承認了,你們還不敢承認?”喬軒看向明吉,問他如何對待她方纔所說的觀點。顯然,明吉點了頭,那份影像是明吉親自錄的,那些事,也是明吉親眼看見的。
“若不是蘭師姐懷疑,我是不會去查的。”明吉氣憤道,“我一直以爲雲之巔是名門正派,卻不料是這般表裡不一。”
“又是晚歌的好徒弟!”二長老大發雷霆,“明吉你這個死小子給我過來,只知道給自家師門抹黑,看我不打死你!”
蕭掌門拉住二長老,喬軒將明吉攔在身後。
“師尊,我都看到了,你們就別隱瞞了。”明吉躲在喬軒身後,有了靠山,底氣十足。
見對方還想反駁,喬軒搶先責問:“怎麼?暴露了就想殺人滅口?就像白笙一樣,殺了我們這些小門小派滅口?”
蕭掌門思緒混亂,無力反駁。
“不要跟他們廢話了,壞事做盡,怎能安然的立足修真界,這樣的門派就應該滅門!”容閣主怒火攻心,召集衆人圍攻雲之巔。
剎那間,各大宗門帶着修士們涌進去,雲之巔亂成一鍋粥,廝殺不斷。
前段時間,雲之巔才因爲魔界大門裡面的魔物逃出而損兵折將。現在,對方人多勢衆,雲之巔的戰況明顯處在下風,甚至是節節敗退。
各大宗門早就對雲之巔心存芥蒂,這一次,正好爲他們找到了理由,一同折下這面在修真界久久屹立不倒的大旗。
縱使他們知道扳倒一個門派,又會有千千萬萬個門派相繼壓在他們頭上,但他們仍就不會放棄這一次機會。
另一邊,牀側的晚歌忽然從夢中驚醒。她看了看牀上的白笙,仍是昏迷不醒,不禁嘆了口氣,心裡空落落的。
不久,晚歌才發現多條沒接的通靈消息。她忽然開始惴惴不安,發覺事情不妙。
她向大伯簡單叮囑幾句後,立刻前往雲之巔。
晚歌達到雲之巔的時候,遍地橫屍,血染大殿,然而打鬥並沒有因此停下來。
殿內,蕭掌門爲救一剛入門的弟子,被砍去左臂,血液噴濺,脫離身體的手指還在抽動。眼看那人再次朝向他砍去,晚歌及時出手掀飛那人,才保的蕭掌門一命。
晚歌前去扶他,關切道:“掌門,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她身後的人被一劍貫穿,悶哼一聲,引得晚歌回頭。
是二長老,劍傷在腹部。
晚歌秀眉緊蹙,猛然轉身推掌正擊喬軒胸膛,逼退數米。玄鳥撲騰着翅膀剛要離肩,就被晚歌的寒針擊中,落地抽搐。
大長老趕快湊過來,察看蕭掌門和二長老的傷勢。隨後而來的三長老剛靠近幾人,不小心被他人從身後捅了一刀,跪地不起。
“誰允許你們來雲之巔撒野!”晚歌怒罵。瞬間寒霜橫掃血淋淋的雲之巔,除卻部分修爲高的人能抵擋住,其他正在廝殺的敵方修士皆沾霜成冰,整個雲之巔的溫度迅速降到零度以下。
天空重新飄起潔白的雪花,落到地上後又融進鮮血中。慢慢,地上的血泊都被凍結,連同血上站着廝打的面目扭曲的修士都變成冰雕。
遠在青峰嶺的葉弦思坐在魔界大門前,呆滯的望着天空,喃喃道:“下雪了……”
“這不是救走罪人白笙的五長老嗎?怎麼?爲了藏住你們見不得人的秘密,這是要將我們都趕盡殺絕?”喬軒捂着胸口忿忿不平道。
“到底是誰在將誰趕盡殺絕?”晚歌怒火中燒,雙眼通紅。她幾乎顫抖的擡起右手,白色靈流染指閃爍,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這句話:“你們休要欺人太甚!”
與此同時,她彎曲五指,所有被冰凍的修士皆被重傷,廢去全身修爲,只留下苟延殘喘的軀體。
大部分宗門都畏懼的集結在一起,齊刷刷的退到後面。
喬軒不敢說話了,站在那裡不敢動。
“滾出雲之巔。”晚歌望着衆人,冷冷道。
衆人堆裡鬧哄哄的,都在互勸着離開。他們最害怕的寒針還沒有出來,由此,他們各自攙扶着自家修士以最快的速度撤離雲之巔。
都走了,雲之巔繁盛如舊,只是今日他們不是站着,而是躺着。
晚歌轉身望着蕭掌門,猛然吐出一口堵住胸口的瘀血。
昨日救下白笙,晚歌被反傷符文重創,到現在都沒有好好休息,後又幾次強行催動龐大的靈力施寒冰術,身子早已吃不消了。
“掌門,對不起。”晚歌說。
這樣的場景,誰都不願意看到,但事已至此,蕭掌門也無法挽回。他捂住殘缺的左臂膀,嘆惋:“你去吧。”
方纔爭辯不休的幾位長老也頓時語塞,不知該責怪還是如何,現在都沒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