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道是尋常

夜已深,渡清軒內燭火未熄。

白笙萌生了一個大膽地想法,他爬起來揉了揉痠痛的膝蓋,一瘸一拐的走進曲徑通幽處。

他小聲喚着師尊,在竹屋裡竄來竄去也不見人。他又繞過渡清軒向曲徑通幽處深處尋去,那裡有一個寒洞,洞中流水與外界池水相連通。同樣的水源,洞內碧蓮異常嬌豔,水汽氤氳。

白笙沿着洞壁旁的小路躡手躡腳的走進去,沒有火光,但碧蓮下的流水中一到夜晚便會有小生物亮起熒光來,整個寒洞顯得格外浪漫神秘。此等環境下,他輪廓端正的臉上蒙上一層微光後也變得溫柔些許。

再往前幾步,雲霧繚繞的洞內隱約可見一片蓮池中間建立一個圓形平臺,平臺周邊的蓮花盡呈血色,此處靈力充沛,閉眼凝神間令人心神豁達。

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白笙迷惑的往回走了一小段路,似乎看見就在不遠處的洞口逆着月光站了一個人。

白笙下意識的放慢腳步,心頭撞鹿的走過去。

是晚歌!

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她本就神出鬼沒慣了,但白笙還是膽戰心驚的問候一句。

晚歌不答,又不動聲色向渡清軒走去。

白笙覺得很是怪異就跟了上去,一路靜的出奇,連不經意間踩碎枝葉都被嚇得冷汗涔涔。他剛走到竹軒門前,屋內燭光驟然燼滅。

“我去!見鬼啊。”白笙不禁打了個冷顫。

倏爾,細碎的銀鈴聲響起,晚歌散發秉燭款款而來。她肅冷的神情被溫暖的燭光襯出幾分柔美,甚至是讓人心生憐惜的憔悴,好生讓人心疼。

白笙愣住,旋即恭謹的揖拜道:“師尊。”表面淡定從容,實際內心洪潮浪涌心猿意馬。

微風透窗拂過,撩得燭火在風中不斷閃動。晚歌小心的用手掩住,淡淡地說道:“跪完了回去便是,還待在這裡作甚?”

“見師尊屋內燭火遲遲未熄,便想來看看。”白笙道出緣由。

“哦?”晚歌低頭瞬間臉色變得難看了些,輕聲道:“明日喚上蘭皋同往彼岸花海加固淨守結界。”

“是。”白笙這纔想起了前世的這個時候快要準備去尋靈器,途中還會與蘭皋攜手查案,很久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果然,晚歌繼續說道:“南山煉池五年一現且持續一月,改日前往取得煉池水煉製襯手靈器。”

前世的白笙一柄妖寒嗜血如狂,在與晚歌一戰中,妖寒霜天勢均力敵難分勝負,可最終晚歌還是因靈悸敗下陣來成爲戰俘。

“早些歇息。”晚歌說完就轉身回屋,將白笙一人晾在外面。白笙沒有即刻回頭,而是親眼看見燈滅後才離開。

翌日,白笙早早起牀讓劉大娘在後廚煮了兩碗麪條與蘭皋共進早膳,言談正歡時,晚歌也來後廚拿吃食。

晚歌瞥了眼飯堂內兩個關係很好的徒弟,又端起劉大娘剛剛準備好的麪條到另外一個桌。

兩人同時看了看晚歌,張口欲言又止。片刻,白笙不懷好意地將碗中牛肉塊夾到蘭皋碗裡,笑道:“這個給你。”

蘭皋夾起來又還回去,嫌惡道:“你吃過的,我不吃。”

“師姐,其實那塊牛肉上爬了一條蟲!”白笙捧腹大笑道,“現在掉你碗裡了哈哈哈……”

她抱起碗還沒有埋頭吃完,氣哄哄的把筷子砸到白笙頭上,把剩下的面倒進白笙碗裡,擦了擦嘴起身就走,還扔了一句話給白笙:“你太過分了你!真是欠收拾。你慢慢吃你的蟲吧。”

白笙被敲傻了,直到蘭皋的身影消失在白笙漆黑的眸子裡。不一會兒,百靈鳥不知道從何處飛出來叼起他碗中的牛肉就溜出窗外不見蹤影。

“嘿,你個狡猾的小東西!”白笙快速站起來想抓住它未果,還差點撲倒在桌上,低聲罵道,“看我下次不逮着你,拔光你的毛!”

百靈鳥又飛回窗口當着白笙的面吞下牛肉塊,像是在嘲諷他。區區一隻小小鳥膽敢虎口奪食,白笙哪受得了這氣,拿起桌上的小竹筒就砸了過去。這鳥經歷的多了也學機靈了,輕鬆躲過竹筒便溜之大吉。

晚歌在這裡坐着,白笙就算不甘心也只能規矩的坐回去。白笙還生着悶氣,蟲也找不到了,用筷子挑起索然無味的麪條又將它夾斷。他了無興趣的擡頭張望,晚歌那副安靜清寒的樣貌正好在他的視線裡。

劉大娘在後廚忙活完後,也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麪食和小菜坐在晚歌旁邊。劉大娘皺巴巴的臉卻堆積了滿臉笑容,和藹可親的她將小菜推到晚歌面前,說道:“五長老,來吃點吧。”

晚歌微微側首,眼睛清澈明亮。她抿嘴淺笑接受了劉大娘的小菜,又繼續吃着。

遠處的白笙有些驚訝,在他印象裡,晚歌一直都是面無表情更談不上笑容。她像是心事重重太過於壓抑,亦或是對於任何事情都是漠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可今日,她笑了,就因爲一碟小菜。

遙想前世鉗制她自由的那段時光,同樣是瑣碎日常,同食飲共枕眠。但不管白笙做什麼,晚歌都表現得如判了死刑罪人一般絕望,整日鬱鬱寡歡毫無神采可言。

“想那麼多幹嘛?”白笙在心中嘀咕一句,收起碗筷放回後廚,剛出來又與晚歌凜冽的眼神對上幾秒。

“師…師尊。”白笙急於緩解尷尬竟有些結巴。

晚歌用完早膳離座收拾時,被劉大娘搶先了一步收去後廚洗刷,只得獨自一人站在原地,正要回渡清軒時又被白笙叫住。

“師尊,何時啓程?”白笙問道。

晚歌走了幾步,答道:“半個時辰後。”

“是。”白笙說。

待三人準備完畢後,集合在大殿前。

正要出發時,那隻吃飽喝足的百靈鳥又來湊熱鬧。前腳剛惹了白笙,後腳又賴在他肩膀上不想走。皮糙肉厚膽子肥,大概說的就是這鳥了吧。

“怎麼哪哪兒都有你,死鳳凰快回去。”白笙忍着之前受的氣悄聲道。

奈何百靈鳥不聽勸阻,還如女子撒嬌一般在他耳邊婉轉啼叫。

白笙輕嘆一口氣,嘴脣微動念着什麼咒決。百靈鳥往前伸頭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嚇得張開翅膀就要逃跑,不過它逃跑前還不忘在白笙臉側狠狠的啄上一口。

蘭皋瞧着白笙臉上的紅色印記,在旁邊“呵呵呵”的捂嘴笑。

本想不記小鳥之過,可它非但不收斂還得寸進尺。白笙看了一眼晚歌,見她沒作任何表率。於是他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念下咒決。在空中飛行的百靈鳥瞬間僵住“啪嗒”一聲垂直落地,兩腳朝天,雙翅也沒能合上。

白笙走過去如拎垃圾般提起它,把它關進大殿內的籠中,隨後再解除法術。

那鳥一能動彈了,就在籠中上躥下跳不停叫囂表示抗議,像是在說:“沒天理,老子好歹是一隻神獸,你們就如此對我!”

白笙一邊走,一邊背對着它得意的擺手說再會。

三人同行並未御劍,而是徒步直下山腳。

彼岸花海入口就在煙溪山腳,黃泉之水從入口旁流進去。經過曲折泥濘的小路沿河而入,越靠近目的地,血腥之氣越是厚重,讓人頭昏腦漲無法正常呼吸。

近了,波濤洶涌的忘川河滋養而成的彼岸花,在兩岸匯成一片血色汪洋之海。

彼岸花開開彼岸,千百魂落落忘川。

在這震撼人心的紅色之上縈繞的是一縷縷如黑煙般飄逸的怨念之氣。這怨念之氣是亡魂的生前執念,在過奈何橋入鬼門關之前,他們流連於這片花海之間,將一生的回憶全部留在這裡,過了奈何橋,飲了孟婆湯,如釋重負般的進入輪迴。

彼岸花海是鬼界與人間的分界線,但不屬於鬼界管轄之地。彼岸花海磅礴的怨念之氣,可被妖與魔的吸收利用,若是命根合適即可獲得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數百年前的妖魔大戰即由此而起,但這力量不能被人所利用,最後人族介入戰爭才得以平息大亂。

爲了防止怨念之氣四溢逃散,當時大戰後的一位魔族與人族的英雄後人,獻祭精魂融入結界將彼岸花海護於淨守結界之內。

晚歌即是n代看守淨守結界之人。她的職責則是定時來此處檢查和加固結界,避免被他人覬覦而破壞盜取怨念之氣。

這些故事和結界加固等一系列術法,晚歌很早便給他們講過,只是現在纔是第一次帶他們實地實施。

白笙蹲在結界前,思緒紛飛,前世就因爲這怨念之氣引來妖魔作亂,最後害得蘭皋離開了人世……

他用食指輕輕戳了一下血色.欲滴的彼岸花,又突然聯想到了與晚歌頭上簪的那朵是何其相似。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翻找東西的晚歌,還沒有轉過頭,就被蘭皋拽住衣領猛的一下往後拉,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啊!”白笙從黑色的泥地裡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委屈道,“師姐你幹嘛呀?”

蘭皋遲疑了一秒,叱責道:“什麼都不懂就不要亂碰這些東西,多危險啊!”

晚歌看了一眼白笙,像是認同蘭皋的話,用眼神警示他下不爲例。

“各執一符,分散佔位,聽我指令。”晚歌將血色符咒分給他們。

晚歌默唸咒決,透明的淨守結界現形,變成明亮的白色。

彼岸花海之上一絲絲怨念之氣感受到結界異動,從花芯上升騰而起,匯聚會一片紅黑交集如浪涌翻騰的煙霧。

“起符,印。”三人同時控制符紙在空中燃起,血紙中原有的符咒融入結界,白光更刺眼了些,將煙霧壓制擊散落於紅海中,一瞬間又恢復原樣。

整個過程也就結束了。

“原來也沒那麼難,外界傳聞非要說的那麼神奇。”蘭皋遠遠眺望着花海,叉腰嘆道。

白笙揉了揉微癢的鼻尖,指間傳來一股血腥與藥香混雜的氣息。他定睛一看,正是方纔持符的手指,但他沒做深究,這花海本就是令人作嘔的血腥之地,染上也不是什麼怪事。

“明日前去南山煉池,一切辦妥後我需閉關八日,瑣事皆不可叨擾。這是閉關前最後一次加固結界,閉關期間你們輪流看守,大事通靈彙報即可。”晚歌交代完後便往回走。

蘭皋回頭望着血色花海呆滯良晌後又跟上白笙一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