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先前還奇怪顧閣老爲何如此急於將顧海望接出宮去,甚至連被貶爲庶人這樣的懲罰都立即點頭認了。看來,這盤棋顧閣老已經佈局很久了。”葉傾懷呢喃道。
看着葉傾懷懊喪憂慮的模樣,芳華姑姑勸慰道:“陛下莫急,皇后只是有了身孕,是兒是女還不好說。”
葉傾懷卻不這麼想。
“他們能如此煞費苦心地讓皇后懷孕,便不會允許這個孩子是個女孩。”
芳華姑姑驚訝道:“他們……難不成還能在陛下眼下把剛出生的孩子換了?”
葉傾懷擡起眼平靜地看向芳華姑姑,苦笑一聲道:“若是朕活不到孩子出生的時候呢?”
到時候顧閣老在朝堂上大權在握,皇后在後宮中一言九鼎,生下來的是太子還是公主,不就是他們一句話的事情嗎?
至於被貶爲庶人的顧海望,想來重新出仕也指日可待。
葉傾懷所言大大超出了芳華姑姑的想象。她瞠目結舌,似乎是想反駁,卻沒說出話來。
然而此時葉傾懷話鋒一轉,又道:“這想必便是顧世海打的算盤。但朕也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她默了默,問周守一道:“周爺爺,有沒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皇后肚子裡的孩子除去?”
周守一微微蹙了下眉,他畢竟是以大方脈和傷科見長正統出身的大夫,對於婦科和毒草藥這樣不入流的分科一向都是不屑一顧的。
但眼下並不是他糾結科目和手段的時候,老爺子很快便恢復了常態,答道:“墮胎的法子自然是多的。只是但凡用藥,便有痕跡。若要神不知鬼不覺,怕是沒有這樣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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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守一的回答倒也在葉傾懷的預料之中,她收回了看向周守一的目光,摩挲着手中的茶盞,陷入了沉思。
“周太醫只要有法子,奴婢願意去做。斷不能讓皇后生下……生下那孽種來當太子。”芳華姑姑忿忿道。
葉傾懷看着她着惱的樣子,輕輕笑了下,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也不應該是姑姑去做。姑姑去做,便等同於朕去做。那樣,所有人都知道是朕要殺了皇后肚子裡的孩子。”
葉傾懷收回了目光,她看着碗底涼透的茶,雙眸中掠過寒意,呢喃道:“這個宮中最不想看到皇后誕下太子的,不該是朕,而另有其人。”
葉傾懷停下了話頭,但芳華姑姑已經明白了過來。
“陛下難道……想借貴妃娘娘的手除掉皇后的孩子?”
葉傾懷沒有應聲,她仍然看着手中的茶碗,像是出了神。過了一會兒,才道:“這是萬不得已的下策。”
畢竟,皇后能懷孕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若想臥榻之側無旁人酣睡,必要除掉這一切的根源——顧世海,才能一勞永逸。
想到顧世海,葉傾懷不禁蹙起了眉頭。
這一年來,她先是革職了對顧世海惟命是從的禮部尚書史太平,再是剷除了顧世海的左膀右臂杜荊,並藉機將禮部和刑部都進行了一遍清洗,可以說是翦除了顧黨在朝中大半的力量。
可葉傾懷在顧世海面前還是得維持恭恭敬敬的客氣模樣,不論她在心裡有多不爽,她都得在顧世海面前保持笑容,動不得他半分。
因爲顧世海在大景軍中有着絕對的影響力。
自從北邊戰火燃起,爲了早日擺脫顧世海的威脅和鉗制,葉傾懷花費了大量的精力研究大景的軍隊和兵制,然後,她發現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大景的武將和文官是完全不同的兩套體系,並且是幾乎互相沒有任何牽連的兩套體系。
如果說文官集團是憑藉利益捆綁而織就成的一張大網,那麼大景軍隊便是以世族爲核心形成的各種派系集團。
對於一個剛進入軍隊的年輕人而言,能決定他軍中地位和晉升速度的,既不是拳腳功夫,也不是兵法頭腦,而是他的姓氏和籍貫。
因爲這兩個選項往往決定了他的家族。
譬如徐姓和陸姓在允州行伍中隨處可見,同姓雖不一定是同族,但終歸是同源。往上數個三五代,都或多或少有些沾親帶故。
而其中最爲嚴重的要數榕州。葉傾懷曾數過,在榕州軍中,參將以上的軍官中,有超過一半姓蔡。
這種情況有一個好處,就是軍隊的凝聚力和戰鬥力更強。俗話說上陣父子兵,同族同鄉說着同樣的方言,在戰場上更能患難與共戮力同心。
但相對的,也更難管理。
軍隊中一旦出現了以鄉黨爲單位的鬥毆,衙門是完全無法插手干預的,只能由軍隊裡自行處理。
多年以來,皇帝對於地方軍隊的管理一方面是控制地方軍人數,一方面是籠絡各州節度使。
由於大景軍隊的這種世族特性,京中派去地方的武將往往難以立足,因此節度使往往是當地最大的武將世族的掌權者。對於皇帝而言,只要拿住了節度使,就能穩定地控制住一方軍隊。
是以,大景歷史上做得久一些的節度使,大多都是皇帝的兒女親家。
這種微妙的平衡一直維持到興瑞年間。
興瑞十二年,北都王因通敵被處決,黑旗軍中大片連坐。隨後興瑞帝認爲各州地方軍自治度過高對朝廷是一種威脅,大幅削減了地方軍隊的編制,集中到京畿衛,並且整體下調了軍中軍銜的品級和待遇,甚至節度使的品級都被下調了一級,矮了知州一級。
從那之後,皇帝和各州節度使雖然還維持着姻親關係,卻顯得沒有那麼親近了。
到了葉傾懷父親在位期間,由於他本身子嗣不多,結不過來那麼多嫡系的姻親。而他自己又體弱多病,最後幾年都是臥病在牀的狀態,能將眼皮子底下的盛京把持住就已是精疲力盡,根本顧不上節度使那些遠在天邊的土皇帝。
偏偏順平年間各地戰事不斷,尤其是西南面的金川,屢屢犯境,和大景斷斷續續打了五六年。頻繁的戰事迫使與鄰國交界的州府不得不重新增加編制,而順平帝卻沒有精力去一一維繫和鉗制這些地方軍。以至於到了順平末年,各州府的軍隊幾乎是完全脫離皇帝掌控的狀態,比興瑞年間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