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葉伸展着枝芽，葉片上還帶着剛潵過的水珠。
這盆綠植旁邊的辦公桌上，李波正微笑打量着對面的中年白人。
這人帶着黑框眼鏡，金色的頭髮有些謝頂，自稱勞倫斯，是紐約的一個出版商。
李波已經打聽過，這傢伙的簡森.勞倫斯出版社在紐約也算小有名氣，主要出版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地攤文學，色情小說也不少。
但問題是，這樣一個大洋彼岸的出版商爲什麼會對李懷的小說感興趣？
榕樹下已經被貝塔斯曼收購，自然有能力進行海外發行。
但儘管是暢銷書冠軍，當李波打上報告時，也還是被總部拒絕了，所以海外發行的事情也就沒有再提起。
李波也猜得出原因，《盜墓者傳說》包含了太多華國古老歷史和文化知識，總部明顯不看好。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敲門聲響起，隨後李懷走了進來。
李波連忙站了起來，“李懷，這位是勞倫斯先生。”
“勞倫斯先生，這就是你要等的天才少年作家，《盜墓者傳奇》的作者李懷。”
“李哥說笑了，我不是少年已經很久了，勞倫斯先生，歡迎來到京城。”
“我也非常榮幸見到你。”勞倫斯笑眯眯地說道。
他帶着一名翻譯，所以並不影響交流。
寒暄了一番後，勞倫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李懷先生，簡森.勞倫斯出版社在紐約歷史悠久，我想代理你的小說在歐美地區的出版業務。請相信，在我們的推動下，一定會取得一個很好的成績。”
李懷不露痕跡地看了李波一眼。
李波點了點頭，示意這家出版社沒問題。
李懷沉思了一下，“勞倫斯先生，恕我直言，因爲文化的差別，英語地區的讀者估計很難接受我的書。”
勞倫斯笑了笑，“李懷先生過謙了，我們研究過，你的書想象力恢弘，劇情扣人心絃，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冒險恐怖類小說。”
李懷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完全就是鬼話，文化造成的隔閡根本不是靠想象力可以彌補，況且對於老美來說，那些玄之又玄的八卦理論還不如海地人的巫毒教可信。
李懷始終堅信一個觀點，文化的影響力是建立在國家實力的基礎上。
好萊塢電影爲什麼可以通行全球？那是因爲美利堅國力是世界第一。
反之，儘管伊朗電影拍得再好，普通人會感興趣嗎？
中國的文化輝煌燦爛，但在西方，只有那些學者和真正的愛好者纔會深入研究，普通人許多還保留着長辮子，貧困瘦弱的印象。
儘管你再多說1萬遍，他們也沒興趣真正深入瞭解。
只有當未來華國的經濟發展震驚全球，開始有替代美利堅的地位時，普通人才會開始對華國的各種文化產生興趣。
看到李懷不信任的眼光，勞倫斯無奈的舉起了雙手，最後說出了真正的原因：
隨着李懷的《盜墓者傳說》連續兩年登上銷售榜首越來越火，一些留學生也將其帶到了美利堅，在華人地區很受歡迎，就是苦於購書困難。
亞馬遜上的銷售量已經開始呈上升趨勢。
簡森.勞倫斯出版社就是看中了這一點，他們不僅想要海外的華文出版權，也想翻譯成英文版，主要目標人羣就是華人社區。
李波恍然大悟的同時有些懊悔，自己怎麼沒想到這一點，連忙向着李懷打起了眼色。
李懷微微一笑，“勞倫斯先生，可以讓我考慮一天嗎？”
“當然。”勞倫斯自信的笑了笑。
他當然看到了李波的小動作，也知道這家華國出版社隸屬於全球最大的貝塔斯曼集團。
但又有什麼呢？
貝塔斯曼太過強大了，旗下的企鵝出版社也偏愛嚴肅文學院和教育類書籍，即使肯參與出版，也不會給出很好的條件。
果然，在他走後，李波打電話聯繫了總部，說了半天頹喪的放下了電話。
“沒事兒，李哥。”
李懷安慰道：“既然不行就算了，再說人家大老遠跑過來，也顯得很有誠意。”
“嗯……小李，你說我成立自己的出版社怎麼樣？”
“好啊，到時候我一定全力支持…”
……
既然有了計劃，李懷也不再猶豫，將遠在滬上的張正堯律師招了過來，簡單談判後簽下了協議，將海外出版權交給了簡森.勞倫斯出版社。
當然，李懷對於成績也沒報多大希望，很快就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兩天後，先是接了旅遊回來父親李國強和小林阿姨，隨後又將媛媛送上前往江浙的飛機。
李懷徹底閒了下來，但也沒有出去參加各種酒局，因爲臨近年關，所有人似乎都顯得非常忙碌。
於是，無事可做的李懷就徹底宅在了家裡，天天玩着一款古老的遊戲《刀劍封魔錄》。
《盜墓者傳奇》十冊已經全部寫完，除去已經出版的五冊，明年就會全部放出。
李懷也開始構思下一步小說。
本來計劃寫《誅仙》，但沒趕上趟，《飄渺之旅》也確定了修真小說體系。
此時網絡上已經開始出現修真小說熱潮，但李懷知道，絕大部分都會踏上打怪升級換地圖，最終一統宇宙的套路。
好是好，也十分受市場歡迎，但越是這樣，李懷卻反而失去了創作的慾望。
畢竟看的太多，已經失去了興趣。
連自己本身都沒有興趣，寫出來的東西怎麼會有意思？
只是《盜墓者傳奇》就已經斷斷續續給他帶來了上千萬的收入，只要運作的好，這個 ip以後會越來越值錢。
更不用說手裡還有一套日後價值上億的四合院。
他沒有大富大貴的野心，所以也沒有興趣爲了錢去做一些不喜歡的事。
受《無極》劇組的刺激，他蹦出了想寫山海經故事的想法，但總是沒有一點兒頭緒。
就這樣每天混混日子，閒了看一些借來的導演系教材，和小妖精打打電話，到附近的健身房鍛鍊一下肌肉，不知不覺就到了年三十…
“李懷，別玩兒了，出來給我壓紙！”李國強在院子裡嚷嚷着。
“行了行了，知道了。”
李懷無可奈何的關機出走了出去。
院子裡早就打掃得乾乾淨淨，幾個屋檐下都掛着小巧的八仙燈籠。當然，也有一些畫着紅樓金釵和三國名將。
一張大大的方桌被擡在院子中央，旁邊放滿了裁好的紅紙和筆墨硯臺。
李國強正站在方桌前，提着毛筆凝神靜思，李懷乖乖走到旁邊幫他將紅紙撐展。
這是他們家每年的保留曲目：寫對聯。老子寫字，兒子就來旁邊伺候着。
不是李國強要爲難李懷，而是因爲這個習慣從他父親甚至從他爺爺開始就已經形成。
這是他父親悼念爺爺的方式，也和他們家的歷史有關。
李懷家裡祖上成分不太好，是被專政的地主階級。
他爺爺小時候唸的私塾，在那個大部分都是文盲的時代，被聘爲聯校的校長。
然而這個校長當的實在有些慘，沒少挨批鬥，整日活得心驚膽戰。
那時候有句話叫：“學得越多，越反動。”
於是爺爺讓當時學習很好的李國強輟了學，理由是當文盲安全點，還不如安安心心做個普通農民。
李國強當然不甘心一直窩在農村，但那時候要想出去只有兩個途徑：一是上大學，二是當兵。
顯然，這兩點都不夠資格。
那時候肥料稀缺，整村人拉的都不夠用，於是各村都有一個撿糞工：揹着簍子到城裡撿牛羊糞。
村裡的年輕人要找對象，自然人人嫌棄，李國強卻高高興興接了這個工作。
當時的村長跟他們家不對付，除了按時批鬥，連工分都比別人家少。
那會兒都吃大鍋飯，一家人去的早了他會說：“果然是黑五類分子，幹活不積極，吃飯倒是快。”
一家人只好等到最後一個去，但還是會被罵：“幹活不積極，連吃飯都是最後一個。”
總之，各種整，過的十分悽慘。
村長當然不想父親李國強逃出他的手掌心，連當撿糞工都安排了個年輕人監視着。
然而臭烘烘的，那個年輕人哪有耐心，沒兩天就跑得不見人影。
李國強終於找到了個機會，經常站在劇團門口偷聽人唱戲，竟然在沒人指導的情況下學會了好幾齣戲。
一年後，機會終於來了。
市裡的領導要來，劇團排練樣板戲，一名重要演員卻生病躺進了醫院。
就在劇團領導急得團團轉的時候，父親李國強挑着糞簍子站了出來，聲音嘹亮，氣息均勻，
“穿林海……”
劇團領導連忙安排他進行考覈，最終就這樣進了劇團。
當時村長還想阻攔，但着急上火的劇團領導直接叫了武裝部的朋友將人搶了過來。
從此，一家人終於翻身。
後來恢復高考，白髮蒼蒼的爺爺揹着一箱子書翻山越嶺找到了正在農村排戲的父親，讓他複習去高考。
然而當時意氣風發的父親卻說出了人生最後悔的一句話：
“讓我輟學的是你，讓我高考的也是你，我不學！”
見勸不動父親，爺爺當時就老了許多，此後一直沉默寡言，沒兩年就去世了。
走之前還拉着父親的手，顫顫巍巍地說自己眼光淺薄，耽誤了父親的前程。
耽誤了嗎？
確實耽誤了。那會兒一個沒有父親學習好的人，此時都當上了省財政廳長。
但父親唯一後悔的，就是對爺爺說了那句話。
後來李懷出生，李國強經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
無論時代怎樣變遷，多讀點兒書總是沒錯的，但更重要的，是要善待家人…
忙活了半早上，一大摞對聯終於寫好，李懷跟着父親挨家挨戶去給鄰居送，見面總是一聲聲親切的問候。
“過年好，準備的咋樣？”
“嗨，就這樣吧，您也過年好。”
小林阿姨站在院門口吆喝着：“老李，都準備好了，快回來和我包餃子。”
“得，還得伺候這姑奶奶。”李國強搖着頭往回趕。
看着父親無可奈何又幸福的模樣，李懷笑的十分開心。
雪花不知什麼時候又落了下來，遠處衚衕裡的小孩兒放了一個二踢腳。
佢——啪！
2003年就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