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是難熬的,在等待之中,向晚晴想起了昨晚。
連日來不停飄落的雪花,在昨日終於劃下了休止符。
向晚晴沒有想到丹尼爾會在手術前的一天來找自己,十分意外。丹尼爾來找向晚晴卻是拜託她唱一首歌。那首歌是以前丹尼爾暈睡在牀上時向晚晴給他打掃房間的時候哼的,丹尼爾聽不懂歌詞,但是,在失去記憶的孤黑暗之中彷徨之時,是這個聲音陪伴撫慰了他,讓他感覺沒有那麼孤寂,並且,想再一次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
這一次手術,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度醒過來。
但這首歌,對他而言是幸運的歌曲,向晚晴,也是一個奇蹟,在那種情況下,仍然活着回來了,他想,也許,他也可以期待奇蹟的出現。
向晚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爲別人帶來好運,還是滿足了丹尼爾的要求。
看着那個少年笑着離去,向晚晴的心卻有些忐忑起來。
命運啊,請不要吝嗇你的仁慈。
這般年輕美好的生命,應該還有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纔對。他還有許多的事情沒有經歷過,還有許多的人在爲他祈禱。
向晚晴默默地閉上了眼。
她能做的,也只有祈禱而已。
手術室內,詹妮對戴維點了點頭。
“麻醉好了,一切OK,戴維,可以開始手術了。”
珍妮站在手術器械旁,臉上沒有往日的嘻皮笑臉,神情慎重。她將一柄手術刀遞給了戴維。然而,她卻訝異地看到拿着手術刀的戴維卻停在丹尼爾赤luo的胸膛之上,遲遲沒有下刀。戴維的手術珍妮看過許多次了,一向乾淨俐落,流暢精確地簡直不像是人,而像是最完美的機器一般,看他動手術的過程,簡直像是藝術一般。然而,今天的他卻露出從來不曾有過的遲疑。站在對面作爲助手的詹妮自然也沒有忽視這異常的一幕,她擔心地喚道。
“戴維?有什麼問題嗎?”
戴維此時卻不合實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半夜,他有些口渴,起牀出來喝水,卻突然聽到樓上女兒多芙的房間裡傳來一陣驚恐的叫聲。
他衝了上樓,衝進了多芙的房間。
只見多芙的雙手在空中亂抓,臉上滿是驚恐。
“不要,不要,丹尼爾,別走”
這樣叫着淚流滿面的女兒戴維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抱着多芙,拍着她的背,過了好久,多芙才漸漸地安靜下來,只是,卻一直啜泣着,在夢中,哭了許久許久,直到眼淚都幹了。
戴維這才知道,自從確定了丹尼爾的手術日期之後,多芙表現出來的堅強原來全是裝出來的,她的內心是如此地害怕手術的失敗。
或許是因爲曾經失去過,多芙對丹尼爾的感情在這一段時間急劇上升,到現在,看着這樣的多芙,戴維無法想像,若是手術失敗了,多芙會變得如何?
他最寶貝的女兒,還能露出像過去那樣明朗的笑容嗎?
那是他願意付出一切來守護的東西。
絕對不能失敗。
戴維告訴自己。
“不。”
戴維搖了搖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恢復了平常的冷靜,不,甚至比平常還要更冷靜一些,他對詹妮和珍妮說道。
“這一次手術,一定要成功才行,絕對不能失敗。詹妮、珍妮,拜託你們了。”
戴維動過無數次的手術了,其中不乏爲大明星、重要人物動手術的例子,但是,他如此慎重的模樣詹妮和珍妮兩個卻是從來不曾見過,她們點了點頭。
戴維動了動手指,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後,他終於在丹尼爾赤luo的胸膛上劃下了第一刀,鮮血從隨着手術刀的劃落形成了一道血紅的風景,生與死的交戰開始了。
柔和的女聲在手術室內迴盪,是來自異國的聲音,沒有人聽得懂唱的是什麼,但是,歌聲裡蘊含的希望卻超越了語言,傳達到了人心的心裡。
只是,屬於人類的歌聲,神靈,可曾聽得懂?
意依生將手覆蓋在向晚晴的手上,將她扭着的手指掰了開來,不讓她虐待自己。要不然,等手術結束,她的手指估計也瘀青了。
向晚晴回過神來,對着意依生露出一笑。
“依依,渴了不?想吃什麼不?我去幫你買點東西回來。”
才吃過早飯不久,意依生並不渴,也並不餓,不過,讓真真出去走走也好,免得一直在這裡緊張得好。意依生點了點頭,向晚晴便朝外走去。
這一天是個晴天。
冬日的太陽顯得尤其可貴,陽光曬在人的身上,感覺特別溫暖。這種感覺,是夏天熱辣辣的陽光所無法比擬的。是不是越是寒冷的時候,越能體會到溫暖的可貴?
噠噠噠的跑步聲從後面傳來。
是哪個孩子在跑嗎?
向晚晴回過頭來,正準備提醒要小心一點,不要摔倒了,卻看到跑過來的不是孩子,而是多芙,原本在手術室門口的她也跑了出來了。多芙在向晚晴的身邊停下了腳步,說道。
“一起去吧,我也想買些東西。”
向晚晴點了點頭。
兩個人來到了蒙利太太的超市,卻訝異地看到蒙利太太正在關門。現在還是大白天啊向晚晴還以爲是蒙利先有哪裡不舒服,然而,蒙利太太卻告訴他們,她接僱傭軍發下來的臨時政府的通知,爲了便於管理,從今以後,所有的東西都要在臨時政府所指定的商店購買,其他未獲得經營許可的商店,不得從事經營活動。鎮上已經有因爲不服這個通知的人被軍隊裡的人抓了去了,如何處理現在還不知道。
竟然有這種事?
向晚晴和多芙面面相覷。
向晚晴疑惑地道。
“可是,鎮上不是就只有您這一家超市嗎?若是指定的話,不也應該指定您這裡嗎?要不然,去哪裡買東西。”
蒙利太太黯然地道。
“要買東西的話,去廣場看看吧”
向晚晴和多芙互視了一眼,朝廣場走去。只見廣場上熱鬧得緊,而最爲醒目的是穿着統一的制服,上面寫着M公司字樣的人。他們正從車上,將一箱一箱貨物源源不斷地運送進各個門面之中,而原本廣場門面中那些熟悉的老闆面孔全消失了,取代的是有着統一制服的M公司的售貨員們,有賣花的,賣五金的,賣電器的,當然也有超市。看起來,這個臨時政府指定的M公司竟然是什麼生意都做的。
這算是什麼?
向晚晴和多芙面面相覷。
東西十分齊全,售貨員十分熱情,價格也並不貴,商店也十分整潔,說不出有什麼不對,可是,心裡卻怎麼都覺得有些不對勁,感覺也不太舒服。
而回來的路上,向晚晴看到鎮上商店裡的老闆們都結伴向一個方向走去,向晚晴記得那裡是一個廢棄的工廠,見到了多芙,他們露出那種有些警戒的神情來,匆匆地離去,走遠了似乎還回頭張望着,似乎在防範着些什麼。
向晚晴的心中有些不安。
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可是,她卻不知道究竟是爲了什麼?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丹尼爾的手術,向晚晴甩開了心中莫名的不安感,和多芙向回來的路上走去。鎮就那麼大點兒,不一會兒,就看到診所的門了,多芙卻停住了腳步。向晚晴不解地看向多芙。
多芙扯了一下嘴角。
“我不想進去,能陪我在外面呆一會兒嗎?”
向晚晴點了點頭,讓多芙等她一會兒,然後,走進去將手裡的東西交給了意依生,跟她說明了情況。
“依依,你先回去吧。我等手術完了就回去。”
也不知道多芙會在外頭呆多久,向晚晴怕意依生一個人在這裡無聊,而且,意依生原本就是爲了陪她纔來的,她根本就不認識丹尼爾,向晚晴於是這麼說道。意依生搖了搖頭,揚了揚手機。
“我等你。”
一語定論,再無迴轉。
向晚晴露出了窩心的笑容,抱了抱意依生。
“謝謝你,依依。”
意依生一臉嫌棄地推開了向晚晴。
“離我遠點,髒。”
陽光照射,雪化了,地上有些泥濘。
向晚晴出去走的時候,不小心就沾上了一些。
意依生看了看自己身上潔白的外套,這種顏色若是弄髒了可就難看了,意依生可不想穿着髒衣服在這裡呆上幾個小時。向晚晴露出了宛如被拋棄的小狗般的表情,嗚,早知道應該繼續保持剛纔那種低落的表情的,這樣,依依就不會這麼粗暴了。向晚晴懷念意依生剛纔的溫柔了。
只是,出去走了一趟,沒有診所裡衆人沉重的表情和壓抑的氣氛,向晚晴的確感覺好受多了,想再有剛纔的緊張感,也找不回來了。
推開了向晚晴的意依生已經埋頭玩起遊戲起來,給都不給向晚晴一眼。
向晚晴扁了扁嘴,最後再投給意依生可憐兮兮地一眼,試圖呼喚意依生的溫柔,不過,顯然是白費工夫。她只得垂頭喪氣地再度走出了診所,不過,一見到多芙,她的臉上就露出撫慰的笑容。
多芙見她出來,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朝診所後面的小路走去。
她一勁兒地走着,始終不曾開口。
向晚晴便也沒有說話。
多芙現在,只是想有一個人陪着吧並不在乎那個人是誰。自己只是在適當的時機、適當的地點出現的那個人而已吧。
只是,這後面的地不比鎮上的水泥路,完全就是土路,雪一化,到處都是溼嗒嗒的。向晚晴小心翼翼地走着,儘量不讓自己的衣服弄髒。剛纔就已經被依依嫌棄了,再髒下去,依依說不定讓她離她十米以上,向晚晴還想挽着意依生的手回去,可不想那麼悲催。
不知道過了多久,日頭漸漸地移到了頭上。
多芙站在一棵光禿禿地樹上,用手撫摸着樹幹,終於開口了。
“看,晴”
看什麼?
向晚晴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就是一棵樹嗎?還有什麼?
多芙移開了手,向晚晴纔看到,有一塊樹皮被剝去了,似乎是小孩子用刀刻的,有些凌亂。大約是很多年前刻的吧,已經不是很清晰,向晚晴仔細地分辨着,可是,實在太模糊了,她搖了搖頭,表示看不清楚。
多芙說道。
“上面寫着人,肯恩、多芙、丹尼爾、艾咪,永遠都要在一起。”
這樣說着的多芙用手輕撫着那些字,聲音悵然,臉上流露出向晚晴從來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過的哀傷。
這時再看多芙,向晚晴才驚覺。
不知什麼時候,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個總是驕傲地笑着的女孩,長大了。
只是,成長的代價,是不是來得太沉重了一些呢?
多芙繼續幽幽地說道。
“當初刻得很深呢,以爲會一輩子都這麼清晰呢。可是。現在,卻已經這麼模糊了,模糊得竟然已經認不出來了。”
說到這裡,多芙的淚掉了下來。
她感到十分狼狽,在別人的面前掉眼淚這種事,她多芙是從來不做的。而且,還是在這個並不怎麼熟悉,曾經是情敵的晴面前。她胡亂地用手背擦着眼淚,然而,眼淚卻越來越多,竟然無法停止,多芙索性蹲了下來,抱住雙膝,將放埋在了膝蓋裡,彷彿這樣,就誰也看不到了。只是,她劇烈顫抖着的肩頭卻出賣了她。
腳步聲越離越遠,多芙知道,向晚晴離開了。
於是,她放開嗓子,大聲痛哭起來。
丹尼爾進病房的時候,她沒有哭,是笑着送他進去的。然而,這時候看到這棵他們曾經立下誓言的樹,卻再也忍不住了。
字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
是不是,他們的過往也會消失在時光裡?
腳步聲又近了。
有人停在了她的身邊。
多芙沒有擡頭,只是說。
“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剛纔的她,需要人陪。可是,現在的她,只想一個人盡情地哭一場。這時,她發覺一雙手握住她的手,緊接着,手裡被塞進了一樣東西。
向晚晴的聲音響了起來。
“模糊了的話,再把它弄清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