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美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算了,這天下哪裡有能贏得了孩子的長輩呢?誰叫他是我孫子。現在,就看玉真那丫頭的了。”
葛美好希望俞真真不要像她這麼心軟,這樣的話,起碼她還是有希望的。但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她也只能認了。正煥這麼死心眼,她還能怎麼辦呢?也許有些狠心的父母能做到將不聽話的孩子趕出家門,可正煥可是她唯一的孫子,她的心頭肉,她怎麼捨得呢?從小到大都這麼懂事的孩子,唯一的一次叛逆,她這個當奶奶的也只能認輸了。只是,這個時候,葛美好又有些擔心俞真真的身體了。
“修遠,你說,玉真她這孩子的手術能成功嗎?”
雖然不太希望蘇正煥與俞真真真的在一起,但葛美好也不希望俞真真出事,那是個好孩子,這些日子偶然在路上碰到了她都是一張冷臉,也不關那孩子的事,那孩子每回都笑着打招呼,沒有一次落下。是個懂得尊敬老人的,這樣的孩子性格差不到哪裡去。
蘇修遠本來剛鬆了一口氣,這一段時間他夾在中間也很不好做。此時聽到葛美好的話心卻又沉了下來,蘇正煥曾經將俞真真的片子拿回來給他看,讓他託國外的同行看看,結果並不樂觀。
蘇修遠的無言讓剛輕鬆下來的氣氛又凝重起來,一時三人俱是沉默。
周芷蘭坐在一邊吃着俞真真遞給她烤好的肉串,午後的陽光照得暖洋洋的,隔着一段距離看着那些人說說笑笑,俞真真偶爾會投來關心的視線,周芷蘭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也不是那麼讓人厭倦,雖仍然不大開口,也不參與衆人的活動,只是獨坐一邊,眼裡卻隱隱有愉悅的光芒。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陣熟悉的有些誇張的笑聲。
周芷蘭的身體一僵,回過頭來,就見一男一女兩個手挽着手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簾。男子的頭髮已經發白,五六十歲的樣子但衣着講究,女子笑得燦若春花,只是,略有幾分輕浮,與男子姿態輕密,容顏卻是頗顯年輕,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女子挽着男子的胳膊,兩人邊走邊說着什麼話,氣氛融洽。
周芷蘭的眼中閃過厭惡之色。
荊飛燕見這邊院子裡熱鬧,下意識地就朝這邊看了過來,卻沒有想到竟然看到一個許久不見的面孔,她面不變色,朝周芷蘭眨了眨眼,卻沒有跟她搭話,只是自然地又回過頭來,繼續跟歐泰雄說着話。
歐泰雄自從妻子過世後,從來不曾像這些天這樣快活過,這個與過世的妻子容顏相似的女子讓他爲之着迷,垂垂老矣的心彷彿都被她喚醒了。本來這把年紀不想什麼了,可沒有想到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竟然也會對自己青眼有加,歐泰雄看着荊飛燕的眼裡滿是癡迷。
而此時,另外一邊,譚素心的臉色卻在看到荊飛燕的時候瞬間煞白,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燈紅酒綠,滿是噁心氣味,讓人再也不想回去的世界。而自己,還是那個頂着濃濃的妝容的卑賤女子。
那是,再也不想被回想起來的記憶。
也是,絕對不能再被揭開的傷疤。
“素心,素心”
將譚素心從記憶中喚回來的,是蘇修遠焦急的聲音,她回過神,就見蘇修遠和葛美好兩人正擔心地看着她。
“哪裡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來,我帶你去醫院瞧瞧。”
“沒事,我只是被太陽照得有些頭暈,休息一下就好了,難得的假日,你陪媽在外頭再坐坐吧,我回去睡個覺就沒事了。”
譚素心按捺住心頭的驚駭,到底這些年也見過不少風浪,度過了最初的震驚之後,她的臉色慢慢地恢復如常。
蘇修遠、葛美好雖仍然有些擔心,但譚素心執意如此,也只有由她了。蘇修遠將譚素心送回了房,給她蓋好了被子,拿了個體溫計給她測了下面溫,還算正常,譚素心又催着他出去陪葛美好,蘇修遠這才拉了窗簾,又替譚素心關了燈,這才輕輕地帶上房門出去了。
譚素心面上一直帶着微笑看着他做這些事,等門一關攏,她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這麼多年了,斬斷了同過往的所有聯繫,易名換姓,她已經再不是過去的楊小蝶了,現在,她是醫學界泰斗蘇修遠的妻子、美容界聖手蘇正煥、前途如日初升的女演員蘇飛絮的母親,她是——譚素心。
譚素心這樣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
只是,背後的冷汗卻濡溼了內衣。
不知過了多久,譚素心終於睡着了,只是,夢裡盡是兇魂厲鬼在嗚咽號叫,彷彿要將她拖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周芷蘭走到俞真真的身邊。
“我想用一下你的手機。”
周芷蘭向來都是沉默的,你說了什麼她就做什麼,幾乎一天也難得見她開一次口,從來都不要求什麼,別人給什麼她就接受,不給她也從不會主動索取,安靜地就像個影子一般。這回說了這麼多個字,俞真真一下子還真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過,俞真真的手顯然比她的腦子反應快多了。
腦子裡還在想今天是颳了什麼風,手已經將手機掏了出來遞給了周芷蘭。周芷蘭接過手機,走到遠處的葉子已經掉光了大梧桐樹下,手熟練地按了幾個按鍵。
荊飛燕對着歐泰雄揚了揚手機,笑道。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歐泰雄做了個請的手勢,荊飛燕便笑着走遠了一些,這才按下了接聽鍵。話筒裡熟悉帶着譏誚的聲音響起。
“怎麼,這回換口味了,不找小白臉改傍大款了?又打算玩多久?一個月?還是一個星期?還是一天?你沒有男人就過不下去了嗎?”
荊飛燕壓低了聲音。
“芷蘭,我現在不方便跟你說話,我們一會兒見面再談。”
說完,就掛了電話,臉上又露出明媚的笑容朝歐泰雄走去,十分熟練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臉上露出了慈祥的表情,略帶歉意地說道。
“是我女兒的電話。那個丫頭,都這麼大了,還一刻都離不開我,真是。對不起,我恐怕要早點兒回去了,那丫頭好像有點不舒服,我有些擔心。”
“那是自然。”
嚴泰雄此時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個這樣關心孩子的女人絕對不會差到哪裡去的,這些天,朋友們一直勸他,都到這個年紀了,何必再給自己找煩惱,萬一是那種衝着錢財來的女人,就得不償失了,因此,嚴泰雄一直有所顧慮。但現在,他終於決定不再猶豫了,對就要離去的荊飛燕說道。
“在你走之前,我有一樣東西想要給你,能跟我來一個地方嗎?”
嚴泰雄的表情鄭重,荊飛燕暗喜,隱隱有所猜測,心都跳得快了起來。她點了點頭,不過,又加了個但是。
“芷蘭她在等我,不能太久。”
嚴泰雄對兒子的重社和關心荊飛燕是知道的,在外國留學,他每天都至少要打三個電話確定兒子的平安,父子之間關係很好,所以,荊飛燕在嚴泰雄的面前除了展現女人的嬌媚之外也不惜時機地扮演着良母的角色,看來,總算是有收穫了。
她幾乎費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按捺住了心裡的得意,沒有狂笑出聲。
這是關鍵時候,不能失手。
周芷蘭這時候也沒有心情呆在這裡了,跟俞真真說了一聲就先回店裡了,俞真真有些擔心地看着她的背影,想呆會兒得過去瞧瞧,不是生病了纔好。
香噴噴的烤肉大會一直持續到下午…鍾,送走了蓮、天妖,唐昭三個人卻說要留下來玩一會兒再走,意依生趕着俞真真讓她上樓去休息,俞真真也確實是累了,於是跟幾個人說了一聲就睡了,這一覺俞真真倒是睡得好,一直睡到了晚上七點半,意依生起來叫她吃飯還是腦袋暈暈沉沉的,現在,總是很容易乏,而且,有時候視線也有些模糊不清,秦原說是因爲腫瘤慢慢長大,會對腦內的各種神經造成壓迫,有的人會視力越來越差,最終失明。但,俞真真腦子裡的腫瘤的成長速度目前看來,還不至於造成失明現象,讓她不要太過憂慮,放寬心,心態好,對病情也有好處。俞真真雖然心裡憂慮,不過,還是儘量用別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味的憂慮對病情也沒有任何幫助,還會讓依依擔心。只是,現在這樣就已經讓依依夠擔心了,雖然意依生從來都沒有說,但有好幾次俞真真發現,意依生半夜醒來,用手觸摸着自己的臉,彷彿在確認自己是否還活着。這些日子,依依在家裡呆得時間越來越長,把所有的工作幾乎都壓縮在上午完成,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早,如果自己失明的話,恐怕依依更不放心讓自己了,俞真真實在很討厭變成那個樣子,本來就對依依派不上什麼用場了,如果還變成累贅了的話,怎麼辦?而萬一手術失敗了,依依到時候又怎麼辦?每當想起這些,俞真真的心就平靜不下來,她不害怕死亡,卻害怕意依生傷心,尤其是這種傷心,不像別的人,還有其他的人可以撫平傷痛,依依,從來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啊。還有寶寶,自己任性地將他帶到了這個世界上,任性地只給予了他一個親人,若是依依像自己一樣,萬一出了什麼事,寶寶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將所有的憂慮埋在心裡,俞真真對喚醒她的意依生露出了笑容,撒嬌道。
“依依,我不想下去吃了,我們兩個在房裡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