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二月,天氣越冷。
俞真真在醫院裡住了幾天,又做了一次精密的檢查,掛了不少針,這才獲准回家,因爲腹中的孩子,俞真真堅持不肯多吃藥,最後,秦原也只得給她開了些補充營養、止頭痛、頭暈的藥,不過,俞真真卻很少服用,總是儘量地忍受着。不過,這一回她小心多了,一覺得不舒服立即窩回被子裡躺着,靜待疼痛過去,張芬紜做的藥膳乖乖地吃掉,沒有胃口也強迫自己儘量多吃,同時,還跟着電視做些運動,這樣一番工夫下來,倒真的沒有再出現像上次一次暈倒的事情,臉上還微胖了一些,意依生看得極爲滿意。
這天意依生有個飯局,沒有回來吃晚餐。
俞真真用過了晚餐之後在客廳裡織圍巾,意依生的圍巾、毛衣自然是早就織好了,詹子寒的俞真真也織了,但是,俞真真的工程仍然十分浩大,黑前些天打電話來的時候問俞真真在幹嘛,俞真真順嘴就說在織毛衣,於是,黑說他們那邊的天氣很冷,外頭賣的毛巾又短又薄,讓俞真真給他織一條,黑這一說,橙他們幾個吵着在電話裡也要。俞真真這些天就都在忙着這事了,蓮去年收到了禮物也很高興,去年是白色的,今年或許該給他換成紅色的,又想着夜一向穿得單薄,息安如果知道她給黑他們都織了不給她織的話只怕又要撅着嘴了,雖然她買的圍巾向來不少就是。一時又想起向晚意竟是再不曾出現,也不知道究竟在哪裡,一切可好?
坐在客廳裡的除了俞真真還有譚素心和蘇正煥。
譚素心笨手笨腳地織着,不時向俞真真討教着,俞真真耐心地給她解說着。譚素心的第一次試驗不算成功,好好的一條圍巾開始的時候只有大半米寬,到了最後,卻鬆成了一米來寬了。
兩個人看着譚素心的傑作笑成了一團,沒有辦法,只得拆了重織了。
蘇正煥則喝着茶,拿着本書看。
他的話並不怎麼多,有時聽到譚素心和俞真真的說話和笑聲會擡起眼來笑看着俞真真,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僅僅是看着一個人在自己的面前笑着、說着話竟然也會讓人覺得心裡一片寧靜、滿足。
這時候張芬紜接了個電話,說她的大兒媳好像進了產房,慌得跟俞真真說了一聲就立馬打電話叫了個出租車去了。
譚素心眼睛一轉,說她回去拿了個東西,就走了,客廳裡一時就剩下俞真真和蘇正煥兩個,蘇正煥倒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在看着書,俞真真卻有些不自在起來。她低着頭默默地織着圍巾,卻仍然能感覺到蘇正煥就在身旁。
這個男人,說熟悉也談不上熟悉,說陌生也算不上陌生,而且,又說喜歡自己。俞真真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他跟黑和夜卻是不同。
黑選擇了成爲朋友,俞真真沒有什麼壓力,也能自在地以朋友之態來面對;夜雖然說過要一輩子在一起的話,但夜似乎只是需要一個能夠讓他信任、安心、永遠不會拒絕他的人,那種感覺更像一種親人、一個弟弟的感覺,俞真真甚至可以忽視他的性別。
蘇正煥,對她的態度卻是將她當成一個完全的女人。
而現在的俞真真,卻不想再成爲任何男人的女人了。
俞真真的眼光又移向門外了。
蘇正煥笑道。
“別看了,媽想讓我們倆個單獨相處,應該不會這麼快回來的。”
俞真真的心中其實也是這麼猜測的,不過是抱着不死心的想法罷了。這時被拆穿了,俞真真也不喜歡自找不自在,於是說道。
“我有些困了。”
“是困了,還是因爲怕跟我相處。難道,對你自己的感情這麼沒有信心嗎?怕跟我相處時間長了會愛上我?”
蘇正煥合上書,走到俞真真的面前,雙手撐在沙發背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俞真真,他笑得溫和,但俞真真仍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俞真真實在是不知該怎麼樣面對他。
這是個成熟而自信的男人,是個表面溫和其實內在卻也十分強勢,對自己要做的事、要達成的目標決不會輕易地放棄的男人。
俞真真性格溫和,不善於跟人爭執,面對這樣的人總是特別沒轍。
她嘆了一口氣。
“我現在真的對感情什麼的沒有興趣,我已經有愛的人了,不管你做什麼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而且,我是一個快死的女人了,你這樣做,對你不會有任何好處的。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說的喜歡我的話,就讓我安安靜靜地過我的人生就好了。”
“你知道嗎?在一個喜歡你的男人面前說你愛着別人,對有的男人或許是一個打擊,可對有的男人來說,卻會是一個挑戰。而我,一旦確認目標,是絕對不會拒絕挑戰的。”
蘇正煥這樣說道。
他的頭慢慢地俯低,越來越接近俞真真的臉。
蘇正煥以爲俞真真會逃避,自從他對她求婚之後,她一直是避着他的,就算他天天和譚素心來這裡,俞真真一般也只對他客氣地打個招呼,然後就和譚素心說說笑笑,將他晾在一邊。對這種情況,蘇正煥卻不覺得失望,這至少說明,俞真真其實是在意他的,也許這種在意並不是出於愛情,但不代表不能轉化爲愛情。如果是根本無動於衷,那蘇正煥倒會更頭痛一些。
蘇正煥已經想好了,既然不能像當初所計劃的那樣慢慢地淡忘這個女人,那麼,他就會將她納入自己的懷抱,做什麼事,一旦決定,蘇正煥都會全力以赴,他不喜歡事後後悔的感覺,而對喜歡的女人,當然也不例外。
然而,蘇正煥卻訝異地發覺這一回,俞真真卻並沒有再逃避。她的眼睛就這樣迎上的他的眼睛,裡面,如一灘死水,波瀾不驚。
蘇正煥一笑,好現象。
“決定要正面迎戰了嗎?”
俞真真沒有作聲,無疑卻默認了他的話。
俞真真一直不喜歡正面和誰對上這種事,覺得麻煩而且費力,也不喜歡讓人受傷,也不喜歡自己受傷,她是個和平主義者。如果逃避能讓事情平息,那又何樂而不爲?但如果逃避不能解決問題的話,那俞真真也就不會再逃避下去。雖然她實在是很不喜歡,但不喜歡跟必須去做是兩碼子事。
蘇正煥的氣息和俞真真的氣息交織。
或許是最近吃了太多的藥膳,俞真真的身上都帶了股子藥味,並不算好聞,但就這樣看着俞真真,感覺着她的氣息,蘇正煥以爲該見的也算都見過了,就算是以前生日的時候,那羣損友給他送了個只穿着內衣的辣得不行的***娘,在他的面前大跳豔舞,蘇正煥也都能氣息都不亂一下。他一向認爲自己是個善於控制的人,就算是發覺喜歡上了一個原本以爲不會喜歡的女人,他也相信憑自己的自制力絕對可以做到慢慢地忘懷,就算是得知俞真真得了腦瘤而決定將她納入自己的世界,也覺得對她的感情是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從這一段時間對俞真真的悠遊自在的態度,蘇正煥一直是很確信這一點,並且十分滿意,並不曾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但靠得離俞真真越近,近到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第一次沒有迴避這樣直直地看入蘇正煥的眼裡時,近到那因爲生病變得不再那麼紅潤的雙脣微微開啓的模樣印入眼簾時,蘇正煥發覺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起來,渾身也是一陣熱氣升起,連呼吸都似乎快要亂掉了。而對面女孩的眼神卻仍是如此平靜。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剎車的聲音。
蘇正煥故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了身體,心裡卻暗自鬆了口氣。
他拿起了茶几上的書,對俞真真說道。
“明天見。”
俞真真微笑點頭。
“再見。”
她的態度從剛纔起便發生了完全的改變,落落大方、從容自若,蘇正煥發覺每當自己以爲更瞭解俞真真一分的時候,卻發覺她又變得陌生起來。還是,女人原本就都是如此?蘇正煥推門而出,與下車進來的意依生打了個招呼,便朝自家走了回去。到了院子的時候,忍不住回首,看到俞真真正笑着將一個杯子遞給意依生,兩人神情親匿地說着什麼。這一面的她,又是蘇正煥所不熟悉的,蘇正煥這一刻,突然有些希望站在意依生那個位置的人是自己。
進了屋子,蘇正煥看到了葛美好。
她還沒有睡,應該是在等自己回來吧。
“奶奶。”
蘇正煥照往常一樣打着招呼,卻見葛美好也照樣理都不理他就端着杯子回了屋。自從葛美好知道了俞真真患了癌症還有了孩子蘇正煥卻仍然要娶她之後,葛美好就採取了無聲地抗議,卻再也沒有去找俞真真了。對一個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孩子她就是再狠心也不忍心說什麼狠話了,而且,事實也已經證明,的確是自家孫子不要臉地糾纏別人,俞真真可沒有接受蘇正煥的求婚。
蘇正煥跟了上去,敲了敲門。
“晚安,奶奶,我上去睡了。”
對葛美好的態度蘇正煥並不太擔心,時間長了奶奶終究會想開的。跟葛美好道過了晚安蘇正煥這才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倒在牀上,有些陌生地摸着自己的心臟,原來,它竟然也會爲了一個女人跳得如此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