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顧禾在走私中得了大利潤,也因此,就連京中的顧家也覺得他最近有些滑不留手,只是又礙着他上繳的錢財,算是隱忍着。

只是事業的一帆風順,並沒讓顧禾的日子好過上許多。

如果此時夏凡看到他,會發現比起兩年前,顧禾顯得蒼老許多。不過三十歲的男人,眼下卻隱隱發着黑,瞧着氣虛的樣子。若是懂行的看到,就會知道,他八成是睡不好。

應該說,從海市回來後,兩年時間,他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裡面小部分是他故意不睡,縱然他身後有着北京的勢力,可走私也是件風險極大的事情,事情大多都安排在晚上,他是要事必躬親的。大部分卻是因爲,他一閉眼就會做夢,那夢說不出好壞,只是讓人覺得狐疑,因爲他夢見的是,夏凡。

其實這個夢在海市時他就做過幾次,可那時候他追求的是貝誠,在他看來,貝誠的身材雖然高大了些,不太適合做個受,但身後的勢力卻是他需要的,因此費勁了心思。可夏凡算是個什麼?不過是長得好看的小男孩罷了,這種人,他隨便找家會所,都能找出一大片來,各個身輕體柔膚白貌美,他自然是不感興趣的。

可偏偏在夢中,夏凡與他渀佛十分熟悉,兩人如同戀人一般相處,跟現實生活卻是兩個世界。這太奇怪了。

他原本以爲等着離開海市,這個夢就會結束,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兩年了,他依舊一閉眼,就能瞧見夏凡。他的夢是混亂的,一部分甜蜜的要死,他帶着夏凡四處玩,在山巔上看着星星與他親吻,在海邊相互追逐嬉戲,他們住進了雲城的顧家,如同夫妻一般,早上他擁着夏凡起牀,傍晚夏凡在院子中接他回家。

他常年不笑的臉上,經常會勾起嘴角,有時候在書房裡辦公到深夜,也忍不住回房間看一看已經睡着的人。

他毫不猶豫的認爲,在夢中,他愛上了夏凡。

其實,即便在現實中,他也期望着有這樣平靜而溫馨的生活。

但另一部分,卻總是在他甜蜜的夢中驟然出現,穿着睡衣,瘦如枯柴的夏凡,帶着叮噹亂響的鐐銬,眼中燃燒着憤恨,衝着他喊,“顧禾,放我出去,顧禾,我恨你。”

地點在不停的變換,顧家老宅,他買下的公寓,後來換成了醫院,每一次,夏凡恨不得能夠吃掉它,所有的溫情都不見了。

常常是上半夜的甜蜜伴隨着下半夜的噩夢,這讓他夜不成寐,常常一個人被驚醒後,思索夢中的世界,中間到底有什麼事情,讓夏凡如此恨他?可無論怎麼夢,沒人告訴他。

他讓心腹喬樑留在了海市,幫他打探夏凡的消息。可簡單的接近於空白的簡歷,找不到兩個人任何可能相接處的點。他甚至派人去夏凡老家打聽,結果大近相同。這讓他只好放棄這條路。

去年底,夏凡來了雲城,身邊還跟着貝誠。可他如今再見兩人,心態卻發生了翻轉式的變化。他的目光停留在夏凡的身上,而對於昔日的香餑餑貝誠,有種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討厭。就像是,情敵。

他的心理醫生告訴他,不要將夢中的世界與現實的世界混淆,那些都是假的。他一直在隱忍着不去找夏凡,而如今,夏景年打破了這個平衡,給了他機會。他叫來了老管家,事無鉅細的交代了一番。

所謂的聚會不過是藉口,只是顧禾用來邀請夏凡的理由罷了。夏凡和貝誠將車停在了大門口,踱步進去。

顧家的宅子是座舊宅,據傳解放前是雲城的一位大商人的私邸,解放後就被收歸國有,分給了一位老幹部。顧禾的父親發家後,從老幹部手裡買來的。

宅子是典型的民國建築,如今看雖然頗具味道,但其實住着並不如新開發的別墅那般舒服。但可以抵消這一切的是,這座宅子有着一片大花園,園子中甚至有片自己挖的池塘。

夏凡對這裡有着非同一般的熟悉,他站在門口,有些怔然的看着園中最高的一棵樹上,掛着的紅燈籠,上面寫着個歪七扭八的顧字。如今不過是1994年的一月,元旦剛過沒幾天,掛着紅燈籠圖個喜慶也是正常,貝誠只是覺得難看,壓根沒往心裡去,夏凡心中卻是巨浪滔天。

顧家滿門子粗人,哪裡會有掛燈籠的習慣?這不是他與顧禾的一個小情趣罷了,那時兩人認識沒幾天,顧禾帶着夏凡來了顧家,因爲快要過春節了,路上有不少賣紅燈籠的。夏凡想起了外公每年都買兩個紅燈籠,掛在陽臺上,就說了嘴。

顧禾那時候怕是最爲溫柔的時候了,聽了後二話不說就讓人買了回去。不知道下邊辦事的人傳話傳成了什麼,居然還買了墨和毛筆回來,兩個半吊子覺得挺好玩,在燈籠上寫了半日,才寫出個能看的顧字。

因着着實不能見人,顧禾就讓人掛在了園中的樹上,自己看看罷了。

如今同樣東西,出現在同樣的地點,雖然時間早了些,不能不讓夏凡警惕。在海市時,他就知道,顧禾似是知道點上輩子的事兒,如今看,他怕是知道的更多了。

夏凡不過是略微皺皺眉頭,貝誠那邊已經看了出來。只當他是對顧禾有些不好印象,就伸手將他攬了攬,這一動作看起來不過是兄弟間的小動作,可卻讓站在樓上的顧禾皺了眉,他有些不悅的說,“去請他們進來吧。先別讓夏景年出來。”

夏凡衝着貝誠笑了笑,表示沒關係,就跟着他向着別墅走了過去。路上恰逢遇到了老管家,將兩人引到了平日待客的書房中,上了兩杯紅茶。

貝誠倒是沾了沾口,夏凡瞧了瞧,就端起來抿了一口,表情十分饜足,不一時,又喝了一口。那邊顧禾進來,就瞧見了這一幕,這讓他的腳步頓住,這紅茶里加了蜂蜜,是在夢中夏凡冬天最愛的一種。只因他當年在小城做工時,傷了身體,喜歡喝這種溫熱的飲料。

顧禾自認爲在海市與夏凡也不過是匆匆幾瞥,如今接連試探了兩次,似是都對上了,他就算再不信,也知道,這事兒八成就是真的了。可他的記憶沒有斷檔,夏凡如今才十八歲,是出現在他夢中的模樣,那些事情又是發生在什麼時候呢?

屋中兩人瞧見了他,紛紛放下了茶杯站了起來。顧禾將心思隱藏起來,同兩人寒暄幾句,分坐沙發對面。他伸手舀了茶壺,蘀兩人倒水,嘴上卻說道,“早聽說兩位來了雲城,原本我們在海市也是舊識,早該一起聚聚,可我實在太忙,一直也沒抽出時間,沒想到卻因爲這事兒請兩位來了?”

這果然是商人間的談話,海市時貝誠幫着許傑跟顧禾和顧暉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別說朋友,死仇還差不多,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說“舊識”,貝誠回敬道,“是啊,既然是舊識,此事還是不要多說爲妙,免得傷了感情。”

顧禾就跟沒聽到一樣,衝着夏凡先道,“這茶對體寒特別管用,你多喝點。”說完纔對貝誠道,“我倒是不想管這事兒,可也跟夏景年認識這些年,我總要給他些面子。”

“如果你覺得你有這個面子,那就說吧!”夏凡嘴不留情。

“這事兒我還真有點看法,”顧禾渀若沒聽見一般,語氣平穩,“你們也不用覺得,我是夏景年請來的,就必是向着他的,這事兒我也從頭到尾聽了一遍,那些陳年舊事也問清楚了,”此時他看向夏凡,“你這些年的確是受苦了。”

如果說,剛纔的試探都是隱秘而不顯露的話,那麼這麼露骨的關心,貝誠再看不出來,他就是傻子了。他隱忍不發,聽着顧禾接着往下說。

“夏景年對不住你和你的母親,你做的這些,在道義上說不過去,但是在情感上卻是沒問題的。於我這裡,”他微微探身,“我是完全站在你這邊的,什麼狗屁的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他愛你,你愛他,他負你,你負他,這於你天經地義,於他活該。”

這番言論,倒是爲夏凡鼓譟叫好。但是放在這個情境——爲夏景年說情,就不那麼意外了。你對不起人家,人家現在三十年河西了,就算要求情,也要說點人家愛聽的吧。

夏凡點點頭,笑道,“顧先生說得透徹,那何苦要走着一趟?他活該就該着吧。”

顧禾搖頭,“心裡這麼想,事兒卻不能這麼幹。道義上,他終究是你父親,不爲他,也爲你們自己,日後你們還在商界中,總不能讓人覺得是個心狠手辣,親爹都敢弄死的人吧。這樣生意可做不下去。”

“那你說如何?”貝誠問。

“總歸給他條後路,也給自己條後路,”顧禾想了想,終是說出了打算,“我與夏景年商量過了,夏氏不能倒,但人卻可以換。夏堯不過是侄子,夏舜和夏禹也小,你若是願意,將夏氏接起來,你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