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太太這才明白,那張紙不僅僅代表着夏凡與她受傷的事兒無關,還表明着她閨女一家人詐騙。她嗷的一聲就撲了上來,一把呼在了夏凡身上,就想將那張紙搶回來。

這時候杜麗也反應過來,是不是詐騙,這張紙是關鍵,她當即拽着萬正,也跟着撲了過來。這種情形夏凡早就料到,人在被逼到絕路的時候,肯定會爆發平日所不具備的勇氣,他也不跟他們爭奪,手一鬆,就連往後連退了幾步,躲開了這羣人的攻擊。

那張紙飄飄蕩蕩地先落到了老太太手中,隨後被杜麗一把抓了過來。搶到東西的杜麗也不顧得看,拿着那張紙氣喘吁吁地衝着夏凡得意道,“沒了這東西,我看你怎麼辦?告,告你個球!”說着,她就要撕。

夏凡也不攔她,只是提醒,“那是複印件,只是讓你瞧瞧你媽簽了什麼,本就是給你們的,你撕了也沒用。既然拿到了,你們就商量商量吧,到底是一個人去坐牢,還是三個都去,總要有個準備,牢裡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說完,夏凡連看也沒看他們,帶着老三離開了。被老三晾在那兒的揚子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夏凡的背影,想着他剛剛那句話,心裡一下子通了。

一行四個人拿着那張紙心情沉甸甸的往回走,如果說在半個小時前,杜麗、萬正、揚子三個人還是一門心思的報復夏凡,如今聽了夏凡那話,卻是各自起了小心思。

杜麗這邊自然是想,事情是揚子挑撥的,主意也是他出的,可店是自己的,出頭的也是自己,揚子一共就給了五千塊錢,若是爲這個丟了飯碗甚至坐牢,她實在是太吃虧了。

而揚子這邊則是悔恨,當初怎麼選擇杜麗一家白癡,這點事都做不好,害的他蹲看守所,老太太居然還亂簽字,如今居然要害的他去坐牢?那怎麼行!何況,還有那打了水漂的五千塊錢,想到這裡,揚子瞥了瞥湊在一起的一家人,恰巧杜麗也看向他,兩人虛僞一笑,就先分開,各回各家了。

揚子、杜麗兩人自此起了分歧,尤其是等到法院的傳票後,更是面和心不合。表面上看,兩家人算是綁到了一條線上的螞蚱,必須得同仇敵愾,可私底下,卻是各自向熟人打聽着相關事宜,杜麗問如何才能證明她是受人矇騙,將事情推到揚子身上,揚子則簡單一些,畢竟他早留有一手,這些事情都未曾出面,只是問,如何才能說明杜麗欺騙錢財,騙他入夥,將錢要回來。

一時間,夏天快餐一號店,因沒有競爭對手,又無人搗亂,倒是蓬勃發展起來。這次夏凡選擇的店面比舊店要大上不少,又兼地理位置好,做了一段時間看,比舊店的生意要好上許多,算是因禍得福了。

這邊暫時安靜下來,谷峰就趁機請了假,專門回了一趟小城,替大姨辦理內退手續。若說半年前辦事兒的時候,谷峰還是懵懵懂懂,聽着人家的官腔雲山霧繞,如今在商場裡沉浮了半年,他也算是開了竅。直接買了特產,同時遞上了個兩千塊的紅包,那人事科科長就立刻鬆了嘴,不過兩天,內退就辦下來了。

谷峰如今也算是事務繁多,事兒辦完了,就立刻回了省城。夏天快餐雖說是夏凡的,可不知怎的,這事業越做越大,夏凡卻越來越往後縮,外面應酬、上電視做宣傳的事兒更是一件都不沾,全部推了他出去,天天窩在他那個七平米小屋裡,寫寫算算的,不知幹啥。谷峰勸了幾次不管用,氣得直叫他閨秀,他親媽安瑤還爲這事兒狠批了他一次,說是不準這麼欺負夏凡。

當然,對於夏凡這種完全信任的舉動,他自然是滿心歡喜,外加佩服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用人不疑的氣度,其實,這種想法早在第二批加盟商加盟後,他就產生了。那天夏凡開了個包間,他們六個人一起吃飯。飯桌上,夏凡直接將公司所屬權安排了下來,夏凡一人佔七成股份,大姨一成,谷峰一成,郭師傅和王成瑞、老三共分一成。

對於這個分配,幾人都是嚇了一跳。要知道,就算是谷峰,雖說他是夏凡的表哥,也在一開始就跟着夏凡幹,可卻沒出一分錢本錢,又是拿了工資的,公司雖然越做越大,但其實與他們沒多大關係,夏凡給不着他們。可夏凡只一句,只有這樣,才能算作一家人。

郭師傅和老三立刻眼圈就紅了,他們一個幹了半輩子卻爲孩子掙不來結婚錢,年過半百的人一直內疚得夜夜睡不着覺,覺得自己無能無用,拖累了孩子;一個自小頑劣,成績不好,被人瞧不起看不上,連帶着父母也臉上無光。可夏凡給他們股份,不僅僅代表他們成了一個企業的主人,更代表着夏凡認可了他們。兩個人更是連幹了三杯白酒,表了忠心。

也正是因着夏凡如此處事,所以,在一號店出了事後,大家能這麼齊心協力,一門心思的想辦法處理這事。而對於谷峰來說,他感情沒有老三他們那麼外露,但心裡明白,爲何同是幫忙他和他媽能佔兩成股份,這裡面有對共同創業人的嘉獎,更多的,是親情。他弟弟信任他,有本事了拉扯他,他就不能辜負這片信任,這也是他媽交代了多少遍的。

所以,甭管夏凡爲什麼原因不願意出面,谷峰只想着他不願意,我擔起來就是。因此,事兒一辦完,他就趕了回去,卻不知道,安瑤內退這事兒在機械廠宿舍裡,卻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安瑤今年三十九歲。

這年頭內退剛剛在國營企業中流行起來,只是開工不足、效益差,卻又有大量剩餘勞動力企業的一種生存方法。內退的要求要挺高,要不工齡滿三十年,要不距離退休年齡不到五年,在機械廠,內退職工將會拿平時工資的百分之六十。

可顯然,安瑤十九歲參加工作,工齡不過二十年,距離退休更是還有十一年,她一項也不符合條件。更何況,安瑤家母子兩個,都是靠着她的工資才生活的,一下子內退,少了那麼多錢,安瑤怎麼過活啊,而谷峰瞧着穿的挺好,他們母子倆幹了什麼這麼底氣足?

一方面是認爲人事科讓安瑤退休有j□j,不公平,一方面是好奇安瑤和谷峰現在做什麼!這事兒卻是越鬧越大,原本省城離得遠,夏凡他們發財後又沒怎麼回來,更是跟這邊人沒聯繫,別人不知道,自然也就漸漸平息了。可恰好此時王成瑞給他媽買的二十一寸松下彩電到了,一個宿舍的,誰家多包次餃子都知道,何況一臺四千三的彩電?

這事兒就包不住了。鄰居們、同事們問,王成瑞他媽因爲生了個混混兒子憋屈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一次,當然要炫耀炫耀。說是谷峰兄弟倆開了家大公司,他家王成瑞和周家周景都跟着幹,如今都已經拿到股份了,算是小老闆了,一臺電視機算什麼,過幾天還要裝修房子呢!

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是在宿舍裡被人瞧不起多年的混混三兄弟,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吐口水說誰知道幹啥違法亂紀的事兒呢!可畢竟是條新聞,沒幾天就從機械廠宿舍傳了出來,因着有夏凡的存在,這事兒,自然就飛到了棉紡廠張曉華的耳朵裡。

自從安老爺子去世,夏凡跟他們家鬧翻後,雖然他們都知道,不過一個月,夏凡就不念書了,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可安強還生着氣呢,他們一家誰也沒當回事兒。卻萬萬想不到,時隔半年,這小子成老闆了?

老闆啊!那得有多少錢啊,家屬院開小賣鋪的都能天天吃上肉了,何況是個老闆?再說,聽說周景、王成瑞那幫子幫手都有了股份,他家可是親舅舅,憑什麼沒有啊!

想到這裡的張曉華怎能甘心,專門跑到了機械廠去堵周景和王成瑞兩家人,周景家裡人都直,聽着亂打聽的直接不理人走了,王成瑞他媽劉金華倒是一副笑模樣,穿着件流行的夾克衫,聽說是谷峰的舅舅,衝着她不好意思笑笑,“孩子也沒說清楚,我也沒去過呢!”

鎩羽而歸的張曉華氣得晚飯都吃不下,指着安強罵,“瞧瞧你爸養出來的好外孫,明明有房子,寧願空着也不給咱們住,發了財寧願白給不相干的人,也不給你當舅舅的半分。他可是外孫子,咱爸爸養他這麼多年,佔的可都是安夏的東西,他還扔東西鬧分家,這就是個白眼狼!”

安強脾氣暴,想着夏凡對付他的手段,心裡就有火,啪的一聲扔了筷子,頭也不回的進屋睡覺了。張曉華衝着安夏哭,“你瞧瞧你爸,他還扔東西,我說的哪點不對啊,這都多大歲數了,還住平房呢,你都十八了,連個房間都沒有,他咋就坐得住呢。”

安夏眨了眨塗了睫毛膏的眼睛,細聲細氣地安慰道,“媽,你着啥急,陰曆十月十七我小姑忌日,夏凡不得回來上墳祭祀啊,這沒幾天了,他跑不了。”

………………

法院傳票提前三天送達,按着規定,作爲被告方的杜麗和揚子可以到法院去查詢案件相關情況,然後決定是否反訴。但奇異的是,這兩個人似是對於夏凡的指控默然承認了,而在兩天後,他們互相將對方告上了法庭。

杜麗狀告揚子以她的人身安全爲威脅,迫使她收回租賃給夏凡的店鋪,損失慘重。而揚子則狀告杜麗欺騙錢財,收取他五千元加盟金卻遲遲不開店,要求退錢並賠償損失。

一個店鋪租賃居然引發了三件官司,就算夏凡也沒料到他那句話竟然用處這麼大,他總以爲,兩人總要負偶頑抗一下,等着沒辦法了,才反咬,還專門請了行業內的名律師杜堇。誰料兩人行事完全符合一個故事,遇到老虎的時候,只要比同伴跑得快就成了,壓根沒把槍頭對準他,先窩裡反了。樂得清閒的杜堇拿着那兩個案子的卷宗搖頭道,“人性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三件官司併案處理,先是調解,調解不成後,定於週日開庭,夏凡還未成年,這事兒他不用出面,夏天快餐出庭的是谷峰。可夏凡總有些不放心,送他們走了後想了想,帶了個大圍脖遮了臉去旁觀了。

對於這些民事案件,法庭其實一向都是讓旁聽的,只是中國人怕是被壓制的厲害了,對於自己的權力往往不是不去要,而是壓根不知道不敢想,所以,夏凡到的時候,不大的三號廳裡,只有了了幾個人。

杜麗的丈夫和母親、揚子的老婆和母親、小玲、老三和王成瑞,還有個坐在第二排的,從背影看高高大大的男人,應該是看熱鬧的,夏凡沒在意,就挑了第三排中間的地方坐下了。

真實的審案遠不如香港TVB中表演的那般有意思,沒有智計百出的盤問環節,也沒有句句設伏的律師間的針鋒相對,兩邊律師用那種不快不慢的速度,平鋪直敘的做着辯護,着實是沒意思極了。

可就這樣,夏凡也聽得津津有味。

他原本以爲,這些事都是杜麗做得,揚子不過出主意,怎麼說,這事兒杜麗也佔不了上風。可沒想到的是,杜麗有一點卻佔了先機,她雖然潑辣些,但是個貨真價實的工人,她的丈夫萬正是老師,都是這個時期最受親睞的職業。而揚子卻是個從小混到大的小混混,在寫字樓一片極爲出名,更是派出所的常客。

更何況,杜麗並非草包,她聽人指點,請來了在寫字樓做保安的幾個小夥子,證明揚子曾經爲了搶奪生意,而向夏凡的菜裡吐痰,並在自己摔斷了腿後,由他的母親和妻子,帶着兩名壯漢,在寫字樓前試圖毆打夏凡,並威脅夏凡讓他承擔責任。

這麼一來,這件事就有了理由,揚子爲了對夏凡實行報復,所以找到了租給夏凡房子的房主杜麗,脅迫她讓夏凡退租,以此來打擊夏凡生意。並在夏凡多次不中招的情況下,越演越烈。

杜麗的話特直白,“他說什麼合作,那哪裡是合作啊,硬是塞給了我五千塊錢,就將我的店面定下了,他平時就兇狠,常常打架鬥毆,因爲小事兒就打斷過同學的腿,下手狠着呢。我們這一家,就我老公一個男人,可他文弱樣,哪裡打得過揚子啊,何況他還有那麼多狐朋狗友。我沒辦法,只想着破財免災,就給人家夏老闆打電話,讓人家退房子。你瞧我當時說的厲害,那是我心裡沒底啊,沒理只能裝着蠻橫點了。”

杜麗成了無辜的,揚子則就是罪魁禍首。揚子顯然不服氣,衝着杜麗就罵,“呸,什麼都是我讓你的,你腦子是擺設啊。你不眼紅人家飯店生意好,爲啥就能答應我啊。打電話的不是我吧,碰瓷也不是我吧,抱着老太太在人家店裡耍無賴的也不是我吧!”

“那事兒是你在外面指揮的。”杜麗直接將他拉上了,“要不你跟着我們蹲什麼看守所,那天說風涼話的又不是你一個人。”、

“你……”揚子說不過她,當即就拍着桌子想動手,還是法官瞧着不像樣,啪啪敲了兩下,這才止住的。

但無論揚子多麼不服氣,可杜麗說的話裡,除了威脅退房這種你知我知的事外,其他都是實話,他的確跟夏凡起過大爭執,他也的確名聲不好,曾經因爲看不順眼,打斷過同學的腿,在一個個證人的證詞中,揚子第一次發現,明明瞧着必勝的案件,他竟然因爲壞名聲,連理都說不出了。

他大喊不服,可法庭以事實爲依據,你再不服又有什麼用呢?法官當庭宣判,揚子判了三年,杜麗是從犯,念其不是主觀故意,判處一年徒刑,緩期一年。

聲音一落,揚子妻就大喊了一聲,“媽,你咋了,媽,你醒醒。”

安靜的屋子裡一下子混亂起來,老太太歪倒在椅子上。夏凡就在他們身後兩排處,也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這一會兒,那邊已經亂成一團,揚子妻有些淒厲的哭聲在審判庭裡迴盪,“天啊,還讓人活嗎?老天爺啊,你怎麼這麼狠心啊!我咋辦,我咋辦啊!”

揚子本應被帶下去,可此時也掙扎了起來,衝着法官喊,“讓我瞧瞧我媽,讓我瞧瞧我媽!求您了,求您了!”

他原本一副痞子樣,即便剛纔當庭辯護,也是凶神惡煞的樣,可此時,竟然猛地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將地磚磕的砰砰直響,無論怎麼說,也算個孝子,那法官瞧了瞧,又有刑警看着,終是有些不忍心,衝着看押的刑警道,“讓他看看也放了心。”

揚子聽了立刻掙扎開,推開人到了他媽旁邊,揚子媽卻是一時急怒攻心,心臟病發了。此時瞧着臉色青紫,連呼吸都不暢,這小子連喊了幾句媽,可昏着的老太太哪裡有反應,反而因爲圍着的人太多,而越見不好。

揚子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那股子被誣陷的怒氣,還有他娘暈倒的害怕摻雜在一起,讓他只覺得有一股壓抑不住的燥感在身體內跳動,他此時猛一擡頭,恰巧看見了站起來的夏凡,當即就一把扯下他老婆的絲巾,跳上桌子,衝着夏凡奔去,嘴裡還喊,“你還我媽命來。”

遠遠站着的谷峰這才發現夏凡居然也來了,向前撲着失聲喊道,“凡凡,躲開!”

可兩排椅子纔多大距離,揚子又身高腿長,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從桌子上跳躍過來,只是瞬息間,就撲在了夏凡面前,拿着絲巾衝着他脖子勒去。說時遲那時快,旁邊的那個男子卻突然從側面撲了過來,在夏凡還未出招之前,兩人從夏凡眼前忽的掠過,只聽砰地一聲,落在了一旁椅子上,滾做了一團。

在刑警趕過來的短暫時間裡,夏凡愣愣的看着那個男人以及其凌厲的攻勢狠狠地給了揚子不下十拳,各個都打在了要害上,發出砰砰的聲音,揚子瞪大了眼睛卻不知被掐到了哪裡,直到最後竟是連叫都沒叫出來,直到刑警過來將兩人分開,剛剛猛如虎的一個男人,已經弓着腰站不直身,兩腿打着哆嗦被架了出去。

這時候,那個男人才轉過頭來,衝着夏凡哼了句,“這事兒,上門感謝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