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龍傾寒微挑眉尾,顯出他的驚詫。
“不錯,”萬重良抿緊了脣,脣齒間瀉出忿恨之情:“人心總是讓人難以捉摸。世事難料,當城裡的人對屠城之事的恐懼還未消散時,又出事了。過了約莫大半年,不知是何人在江湖上散佈消息,竟說骨都鳳家有冥陽功的武功秘籍存在,這一消息方一散出,旋即便引起了江湖衆多覬覦之人前來,他們紛紛衝進鳳家,威逼鳳家人交出秘籍,然而此時的鳳家早已沒落,偌大個家早在上一次屠城時被洗劫一空,只餘下鳳家長子與管家兩人,因而對上那些貪婪的人,他們自然沒有反抗之力。那日我恰巧出門去了,不在城內,回來時,發現都城內不但是鳳家,便是其他戶人家的家裡都遭到了洗劫。不過好在,此次的歹徒並不凶煞,眼見翻找不出秘籍,便也只是掠奪了財物,而未傷及性命。”
鳳璇陽的眉頭擰緊了,那久久舒展不開的眉,泄露出他的憤怒。
“之後呢?”龍傾寒抿了抿脣,繼續問道。
“之後沒多久,鳳家長子受不了打擊,帶着最後的家產離開了。可是!”萬重良竟重重地一掌拍到桌子上,震得桌上的器皿嗡嗡直響,“那些貪戀秘籍之人,仍舊沒有罷手,竟在鳳家長子離去的半途,將他們趕、盡、殺、絕!”
此聲一落,鳳璇陽的呼吸瞬間一窒,心臟驟然微停,他攏在長袖裡的手已經攥了起來,面上的表情,深沉難懂。龍傾寒探手過去,輕輕地拽開他的手心,心疼地將上頭被指甲掐得凹陷的地方慢慢撫平。偌大個鳳家,到頭來竟只剩了鳳璇陽一脈,讓人不禁唏噓。
安撫下鳳璇陽的躁動,龍傾寒輕微轉頭,問道:“前輩請繼續。”
“我與鳳家並無深交,但思及如今鳳家最後一絲血脈便只剩下了……”萬重良目光放在了鳳璇陽的身上,搖頭哀聲一嘆,“只剩了你一人,我也……唉。”
鳳璇陽斂了斂雙目的憤恨,僵硬地開口問道:“那之後呢?”話語裡流露出絲絲怒氣,“之後你們這兒爲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之後?哼!”萬重良輕蔑一笑,諷道,“我終是太小瞧了人性的貪婪,之後我以爲此事因着鳳家全家死亡已經終了了,但豈知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江湖上又掀起了一股搶奪冥陽功的浪潮。當時不知是哪來的消息,傳聞魔月在久華派時曾收了一個弟子,年紀輕輕武功便不低俗,跟了魔月許多時日,但在魔月死後竟離奇失蹤了。後來,衆人便懷疑那秘籍在那弟子手裡,經過一番查探,查出了那弟子竟是淺都花家的子弟。當即,爲了那本秘籍,衆人又齊齊衝去了花家,最後的結果……唉,花家被舉家滅門,自然那秘籍也見蹤影。最後人們還不肯死心,又將目光放到了骨都這裡,於是,這裡又一次遭到了洗劫。”萬重良長長一嘆,既是惋惜又是痛心。
鳳璇陽的眸裡忽地掠過一絲不明的光,轉瞬即逝。
而龍傾寒則是愣住了:“花家?怎地,魔月竟有一名弟子?這……”
“不錯,”萬重良點點頭,“但具體是何人我卻不知了,畢竟我對魔月沒甚瞭解,之前同你所說的,不過都是江湖傳聞以及我分析得來的。”
龍傾寒猶想再問細節,但萬重良都這般說了,他也不好追問,便將這事暗暗記在了心裡。
此時,萬重良身體竟不由自禁地顫抖起來,顯然已是氣憤得不行,握拳的手上青筋條條顯現,在這枯瘦的手上,顯得更是明顯:“短短兩年,這個城市遭受了多人襲擊,人民受苦不迭。原先此處還有官員看管,但後來遭逢屠城時他們都盡數被殺。之後因此處地處偏僻,山高皇帝遠,被派往此處的官員害怕丟了性命,便在來上任的途中偷偷折返,是以此處後來便成了無人管轄之地。然而骨都畢竟是個有百餘年曆史的城市了,衆多居民的祖籍都在這裡,人們大都不願遷離,但……”
萬重良長嘆了一聲,感慨道:“但此處在這般被掠奪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當時我一時感慨,便想出了法子。既然此處死了恁多人,倒不如,我們藉此作假,待夜幕降臨時全部扮作厲鬼,在街上游走,這般,便可嚇人一嚇,最後便不會有外人來了。”
龍傾寒點了點頭,如今也算大致明白爲何這城裡的人爲何會扮作厲鬼了。“但若是一兩日這般倒還好,長期如此,豈非難受得慌。”趁着萬重良喝水潤喉之時,他輕輕地發話了。
鳳璇陽低垂着頭,沒人看得出他在想什麼。
“不錯,”萬重良慢慢放下茶杯,長吁了一口氣,似要將胸口的苦悶盡數發泄出來,“起先,我們也無意要驚嚇到普通進城百姓。是以,我們猶只是做做樣子,白日裡過正常的生活,而到晚上方會扮鬼行動。但,我們終歸是低估了人啊,沒多久,一些江湖人便裝作了普通的百姓,在白日時潛入進來,在這家客棧裡蟄伏了幾天,最後不知是哪出了紕漏,竟讓他們發覺了我們假扮的秘密。如此,他們自然對我們無所畏懼了,那一日,若非我趕到及時,只怕這客棧裡頭,早見血了。後來,這老闆也被嚇得不輕,當天夜裡便收拾家當走了,我便這般接手了下來。”
萬重良幽幽一嘆:“有些人也許來此爲的不是那個冥陽功,但久而久之,骨都被洗劫多了,自然會被人誤以爲此處之人甚是好欺,因而使得一些不軌之人,打起了洗劫的主意。後來,這樣的人來得次數多了,我們也開始不耐了。我雖教城裡人法子將其趕了出去,但長久這般我們也遭不住,最後我提出索性讓大傢伙辛苦一些,要扮便扮足了全套,將所有人都嚇走。是以,便成了今日這般模樣了。”
“那麼,那些孩子呢?”龍傾寒問了出口,“長期生長在如此壓抑的地方,孩子們豈非承受不住。”
“不錯,我們這般裝神弄鬼不久,大傢伙便發覺自己的孩子有些受不住了。有些人便帶着孩子離開了,有些猶捨不得祖輩家業的,便將孩子送到遠方,拜師學藝,或投奔親戚。是以到如今,剩下的人都是我們這些老骨頭了。當然,長期這般下來,咱們也受不了,是以我們都興建了密道,密道可連通各家甚至是城外的地方。是以,平日裡我們需要什麼,都可藉由密道來進行交易。因而城裡反倒沒幾個人走動。”
龍傾寒點了點頭:“莫怪此處如此清冷了。那這些年可還有人來此。”
萬重良道:“起先還有些人,但俱都被我們嚇跑了,久而久之,江湖傳言多了,這裡便也沒人來了。”
“可你們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鳳璇陽忽地開口了,他低沉許久的頭,此時擡了起來,“若長久這般下去,你死了他們怎辦。再者,當此處最後只剩一個人,甚至一個人都沒的時候,這個城市便這麼讓它沒落消失了麼。”
萬重良一凜,長嘆了口氣:“這問題我們也並非沒有想過,可多年來被洗劫的陰影已經印在了我們心底,揮之不去,而朝廷又不管,我們又能如何。”
此話一落,衆人都沉默了起來,龍傾寒平日裡也是個極其聰慧的人,此刻卻是想不出什麼長遠的法子。
鳳璇陽也翹起了二郎腿,邊摸着下巴沉思,邊地敲擊着桌子,一嗒一嗒地響着,正如他們的心跳聲般。
這時,鳳璇陽腦中忽地閃過一道光,他正起身子問道:“早些年來洗劫你們之人可是何教派,你可知曉?”
萬重良一怔,皺眉沉思道:“我並不知曉。但當年在屠城時我依稀記下了一些人的服飾特徵,但具體是何教派,恕我孤陋寡聞,卻是不知了。”
鳳璇陽雙眼一亮,有些喜道:“那你可還記得那些特徵的模樣,可否畫給本座瞧瞧。”
萬重良點點頭,當即便取過了紙筆,鋪開紙張,信手便畫。
手起筆落,一件黑色的短打束裝便畫了出來,他放下筆指着這服飾道:“我這麼多年了,一直清晰記得他們的特徵,爲的便是有一日能替此處的居民報仇,但可惜……唉,多年了,一直心願未能了啊。”
鳳璇陽摸了摸下巴,看着這熟悉的服飾,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呵,”他忽然朗聲大笑,修長的手指着上頭的黑衣,“此乃黑衣教,他們的教早在幾年前已被本座收服,如今歸於本座九天教之下,而他們的教主極其管事的,早已死在本座手下!”
“好樣的!”聽聞此事,龍傾寒拊掌大樂,那平素寡淡的臉上展露出了欣喜的笑顏。
萬重良聽聞眉頭也動了動,臉上揚起了喜色。他一激動,急忙拿起筆又畫了一個標記:“你快瞧,這是何教派?”
鳳璇陽目光一瞥,笑意更甚:“哈哈,這個更不足爲俱,這乃是萬春宮,早年本座一統黑道時,順道打了過去,那教主被本座嚇得屁滾尿流,在半路被本座截殺了。”
“哦?”萬重良一揚眉心,“可昔年我所見的這幫人並不似這般沒用。”
鳳璇陽樂得一把抓起了龍傾寒的發,便把玩起來:“這幫人全靠他們的親家須閒宮來撐腰,可那須閒宮早被本座的人暗中搗毀,因而須閒宮一倒,萬春宮便不足爲懼。”
萬重良忍不住也拊掌樂了起來,繼續畫道:“那這個呢……”
“嗤,這個人乃是人稱‘千刀斬’的傅厲,他啊,兩年前不服本座,便來同本座比武,最後死在了本座的赤煌劍下,如今墳頭只怕都長滿草了。”
“哈哈哈,好好,那這個呢?”
“這個小教派,他們教主縱慾過度而死了!至於那些教衆,都是烏合之衆,爲着教主之位鬥了許久,最後被本座趁勢給端了。”
“哈哈哈,甚好,甚好!”說到後頭,萬重良愈發高興了,聽到當年那些人都死得一乾二淨,還是被鳳璇陽所殺,這陰沉的臉上都泛起了笑容。
兩人越談越歡,萬重良不停地點頭,讚美着鳳璇陽。而龍傾寒目光裡靜靜流淌着對鳳璇陽的深情,他的視線全都放到了鳳璇陽的身上。
燭光搖曳,覆在鳳璇陽的臉上,忖得那張俊顏愈發俊俏,龍傾寒從來不知道,鳳璇陽這前半生,竟然過得如此多姿多彩。
鳳璇陽僅憑十幾歲的稚齡,便殺伐敵人,統一魔道,這樣的他該是有多強。而反觀他自己,養尊處優,自身的武功還是靠一位前輩所傳,比之鳳璇陽,他終是差了一籌。
他幽幽地出神,許久之後,才赫然發現,方纔那明朗的氣氛竟忽地消失了,換成了沉重的氣息。
萬重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鳳璇陽,臉上的笑意有些僵化,他又一次指着紙上的東西,問道:“這是何教?”
鳳璇陽方纔的痞氣笑意竟漸漸收斂,雙目微睜,有些凝重地逸出口:“這是……”
作者有話要說:小受大人牌專欄,求戳(~ ̄▽ ̄)→))* ̄▽ ̄*)o [手指戳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