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傾寒動了動身,發覺鳳璇陽將他抱得很緊,他不滿地蹙緊了眉頭,小心翼翼地挪動着身體從鳳璇陽懷裡抽身出來,卻在下一瞬,聽到鳳璇陽的囈語時,忽而僵住了。
“子玥……愛你……”
撲通,撲通,心忽而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原以爲他的心已經死了,卻沒想,竟在此時,復又活了過來。他因着這句話而產生了片刻的動搖,可是,既已決定離開,又焉能不捨。縱使他愛自己又如何,他終歸是傷了自己的心。
他勉力地動着自己的身子,從懷裡掏出了他準備已久的“南柯一夢”,在對上鳳璇陽滿含笑意的臉上時,手頓了頓,但很快又毫不留情地將手裡的“南柯一夢”送上了鳳璇陽的鼻尖,瞧着他在藥香作用下睡得越發安穩,他才放心地放下手來。
這“南柯一夢”他已準備了多時,藥量足夠鳳璇陽昏睡一日一夜的了。
爲確保萬一,龍傾寒還不放心地推了推他,發現他沒有一點醒來的徵兆,這才鬆了一口氣。從鳳璇陽懷裡掙扎出來,探手到他的懷裡摸索了片刻,取出了一把精緻的鑰匙,將其放到了手心裡攥好。
龍傾寒下了牀,另外拿了牀被褥,裹成一團,塞進了被子裡,這般從外頭一看,便好似真有個人睡在鳳璇陽身邊一般。
做完這一切,確信沒有疏漏後,龍傾寒才起身。簡單地洗淨了自己的臉頰,他便從暗格裡取出了準備許久的東西,將一層精緻的麪皮覆到了臉上,頃刻間,一張邪氣的臉龐便顯露出來。取出一枝筆,點上胭脂,在自己的額際畫上了一朵紅蓮印記。
沒錯,他今日要做的,便是易容成鳳璇陽的模樣,前去將他爹孃帶出來。這是唯一能行的法子了,加之今日過節,言說想帶犯人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也不會有人懷疑。
筆尖輕觸,不一會兒,一個立體的紅蓮便印在了額際,瞧着自己臉上那張讓他又愛又恨的臉,他竟是異常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取過畫筆,將自己的眉畫得粗了一些,顏色濃厚了點,再多加點綴描繪,不多時,一張完全同鳳璇陽一模一樣的臉便成了。
他與鳳璇陽相識如此之久,鳳璇陽臉上每一個細節都刻在了心底,因而易容起來,更是相象,唯一不同的,便是氣質了。不過他畢竟聰慧,氣質這東西,沒有他便學,那幾日,他將鳳璇陽的一切都學了個精透,只要不被鳳璇陽發覺,他可保證絕無他人發現。
將這些畫筆收拾乾淨,給自己臉上和脖子撲了層粉,使之變得偏古銅色後,他便開始着裝了。
從自己的衣櫃裡取出了一雙特製的靴子,這靴子底下有約莫五寸的厚墊,穿上了那雙紅靴後,他整個人立時高了三寸。而這三寸,也是他同鳳璇陽的身高差。
他將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得分毫不差,便是同鳳璇陽身高的差距,也量得極其之準,不多一分,不減一寸,若是此刻鳳璇陽醒之,與他並肩而站,便會發現兩人同高。
而現下是冬日,爲防被人發現端倪,他多穿了幾件厚重的內衫,撐起了自己比鳳璇陽還瘦削一點的身子,使得自己的肩寬闊了幾分。他穿上了鳳璇陽慣穿的鑲鳳華裳,立於鏡前,他微微地揚起了嘴角,一抹邪氣的笑噙起,宛若鳳璇陽本人一般。
做好這一切後,他回頭看了一眼房內,確定沒有疏漏後,纔將東西放置好,邁步走到了外頭,左右環顧。現下因着天還早,血影知曉鳳璇陽還在睡覺,也未到來,因而他完全可以安全地出去。
步伐微動,行到了門口,眷戀地望了一眼那依舊掛着笑容的人,再不留戀地掩門離去。
別了,鳳璇陽,你既放不下你的復仇,那我們——
江湖再見!
龍傾寒躍牆走後,約莫半時辰,血影便來了。他行到門口,透過窗櫺,看到鳳璇陽與“龍傾寒”還在熟睡,便自覺地在到庭院外守着,靜待鳳璇陽離開後,他再進來。
此時天光剛現,九天教裡還是靜悄悄的,只有窸窣的掃地聲,龍傾寒落下地時,環顧了四周,並未直接去關押他雙親的井邊,一來白日裡不好行動,二來他需要有完全的保證,他必須瞧瞧他人能否認出自己,三來他還有一事要做。
他信步走到了藏書閣,看着這曾經同鳳璇陽歡.好的地方,心中一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才邁步走了進去。
一大早便看到教主到來,守閣人季老還嚇了一跳,不過龍傾寒也鎮定,喉頭清咳,模仿鳳璇陽的嗓音便道:“不必多禮了,本座睡不着,出來找些書瞧。”
“嘿嘿,”季老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笑意吟吟地道,“教主莫不是被他踢下牀了罷。”
龍傾寒腳步一僵,模仿着鳳璇陽的語氣喝道:“嗯?季老,你說些甚呢?”他彎下腰,湊到了季老的面前,捏着下巴打量着他道,“本座瞧你這撮鬍子也長得夠長了,當是時候剪掉了。”
這一話,讓季老嚇得趕忙兩手捂着鬍子,擺着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教主你明知我老頭子最喜這鬍子,您便饒了小的罷,小的再不開您玩笑了。”
“哼哼。”龍傾寒抱胸哼哼了幾聲,也懶得追究地朝裡頭走去。
回身的那一刻,龍傾寒心裡暗暗好笑,當真是跟鳳璇陽久了,這痞氣也學了個十分像。他行到了最裡頭,目光逡巡,覽了一遍,意外地發現了那本先前不見蹤影的九天教秘史卷卷十,心中大喜,餘光瞧了一眼那坐在遠處的季老,當即便放心地將其取了出來。
依着淡薄的記憶翻到了昔時所看的那一頁,目光從開頭的那句“名爲鳳璇陽”一直看到最後一句,看完後他心情特別複雜,原來鳳璇陽過去受了許多苦,備受虐待,無人疼惜,他輕輕一嘆,闔上目,繼續沉下心來,將這一頁朝前翻了一頁。然而將這頁之前的內容看完後,他愕然了。
只因,這兩頁的內容完全銜接不上,好似被人從中撕去了一頁一般,內容缺了,在“名爲鳳璇陽”之前,理應是說鳳璇陽是如何來到九天教的,可是,這內容竟然沒了,反倒是說上一任教主在二十餘歲的軼事,對鳳璇陽的出現隻字未提。
他一愣,想到一種可能,趕忙將書冊拉開,露出了中脊,果然,這中脊裡頭,有還未撕盡的碎紙片,也即是說那缺的一頁,被撕掉了。
他怔住了,這一頁究竟有什麼內容,爲何會被撕掉,而能隨意動這書冊的,也只有一個人——鳳璇陽。
可是,鳳璇陽爲何要將這一頁撕掉,這裡頭究竟隱藏了什麼。一切的一切,又成了一個迷,他瞟了一眼季老,知曉從他那也得不到答案,反倒容易使得自己暴露了身份,最後在這一欄書架上逡巡了一遍,也未發覺到自己所需的答案後,便憤憤地將書冊放了回去,遺憾離去。
之後,龍傾寒去了鳳璇陽辦公的書房,隨意遊走了一圈,瞧瞧可會被人發現自己。
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他扮相高明,逛了許久,一直都未有人發現他的不對勁,便是離訴這般精明的人,也未有察覺。
龍傾寒將鳳璇陽當日的教務都接手了過來,替他處理了教務,當然,鳳璇陽的筆跡他模仿了個十足像,加之以前做盟主時處理過公務,是以處理這些事情也得心應手,毫無偏差。
離訴還調侃他終於從男色中走出,勤快了不少,他也樂得模仿鳳璇陽那般,與他打趣。
這一日,說快也快,說慢也慢。不知不覺,夕陽漸落,日華漸漸沉下了地平線。今日因是過節,龍傾寒便早早地放離訴回去過節了,而他則收拾了東西,朝藥房的井邊走去。
行到井邊後,他笑意盈盈地關照了一下這些守衛之人,便命他們打開了井邊的機關,自行下去了。
穿過長廊,來到了緊閉的大門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氣,環顧四周,發覺沒有人跟他下來後,才抑制心頭的緊張,將從鳳璇陽那處搜來的鑰匙對準了門孔,輕輕一轉,將大門打了開來。
裡頭的人見到了門開,都站了起身。瞧着自己的父母,龍傾寒多日來的緊張也鬆懈了下來。前些日子,他因病之故,未能到來看望雙親,後來爲了準備今日之事,也無暇顧及,如今到來瞧着雙親無恙,他也安心了。
信步走進去,他恢復了自己的嗓音道:“爹孃,是我,子玥。”
畢竟血濃於水,即便他換身成了鳳璇陽,龍越夫婦還是認出了他。
龍越拉着尚紅繡向前,攀着龍傾寒的手臂道:“子玥,你近日如何,幾日未見你了。”
龍傾寒輕輕搖頭:“沒甚,只是生了場病”,他一頓,在雙親擔憂的神色中,安撫道,“放心,現下已好了。話不多說,爹孃,我來是帶你們出去的,一會我裝作鳳璇陽帶你們出去,你們便假作萎靡狀,切莫緊張,出任何紕漏,機會只此一次,爹孃你們可得好好把握。至於龍末之事……”他眼底一黯,抿了抿脣,“待你們安全後,我自會尋鳳璇陽算賬。”
聽到他的保證,尚紅繡也放下了心來,與龍越相互點了點頭後,便整了整儀容,低下頭,隨同在龍傾寒的身後,尾隨他出去。
龍傾寒雙手一負,儼然生出了鳳璇陽高傲睥睨的模樣,冷冷地走在前頭,這一條路,明明不長,卻讓他感覺無邊無際。可是,在心底深處,他卻不想這條路走盡。因爲,路的盡頭,便意味着他與鳳璇陽的——訣別。
輕微的腳步聲,終於落到了階梯之下,他沉下了呼吸,走上樓梯,越是到上頭,他越是緊張不已,負着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
機關開啓聲隨之響起,暗淡的天色投入密道中,覆上慘淡的光,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邁步朝上方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當最後一步落定,視野撞入天際,看清外頭的風景時,他愕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