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進屋的常鶴秋,聞得此言,忽而低垂下了眸,斂下一臉哀色,痛心地道:“紅蓮蠱之事……嗯……確是師父所提,只是……種錯了人。”
“種錯了人?呵,呵呵呵,哈哈哈!”龍傾寒莫名地笑了,笑聲淒涼,滿懷悽楚感傷,他倒退了數步,卻是差些被門檻絆倒,只得手扶門柱,以穩住自己顫抖的身軀,“呵呵呵,好一句種錯了人,好一句種錯了人……”
“子玥。”常鶴秋黯然回眸,瞧着龍傾寒那般姿態,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難受,可是,錯了終歸是錯了,不論多少巧合,錯的還是錯了,他也不能辯駁什麼。
“種錯了人,呵呵,師父,你可知爲着這一句種錯了人,段書青、鳳璇陽,甚至是我!”龍傾寒驀然擡眸,一錘桌子,激憤怒喊,“付出了多少代價!不……你們不知,不知……不知!”
他逸出一腔憤怒,搖搖晃晃地站起,閉目狠狠地回憶,似巴不得將這份回憶挖出來,呈放在常鶴秋的面前!這行去的一路上,那個在樹叢裡爲他擋下火光的身影,那個在千骨洞裡爲了他強行突破武境的男子,那人的這一生,只是爲了一句錯誤,便要遭受諸多災難。不,遠遠不止這些,段書青爲了妻子的安好,拒絕瞭解蠱,鳳璇陽爲了自己,隱瞞了事實,甚至由得自己懷疑他,也不願告知自己中蠱之事。
鳳璇陽,鳳璇陽,他如今腦海裡,只想得一個鳳璇陽!
他擡眸,望着那逐漸見到天光的天際,苦澀一笑,鳳璇陽,我好生想你,若果你知曉這一切真相,你會如何辦。
“爲何這些,你不去告知璇陽,而來告知我。”龍傾寒慘然一笑,冷冷地道,“以爲從我口中告知鳳璇陽,我會替師公言盡好話麼。”
“因爲……”常鶴秋激動地一開頭,復又生生頓住了,話語一轉,便道,“不,不必道盡好話,師父他所爲,實是不應當,我也不會偏頗,由得你是罵是恨,我也不會爲師父多說幾句,但……”他猶豫了一會,偏過頭去道,“但師父畢竟救了你,還望你口中留德。”
“屁話!”瓷器摔落的脆聲隨話語乍響,龍傾寒憤怒地袍袖一甩,將桌上的瓷器摔得個粉碎,他憤怒的雙眸裡激射出火光,他一字一字將忿恨從牙縫間擠出,猛力地砸向常鶴秋的耳眶!“徐箋若果當真有心,爲何不去助璇陽,而來救我!比之我,鳳璇陽方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若真是爲了段書青之事愧疚,爲何不去尋着璇陽,將養他,撫他成人!屁話,皆是些屁話!”徐箋是他師公的名諱,如今他竟毫無忌憚地喊出,可見憤怒之情。
常鶴秋面對龍傾寒的震怒,卻是沉默了,他偏過了頭,嘴脣龕動,話到嘴巴卻是無法言語。而他越是沒有解釋,龍傾寒越是惱恨,但對面的畢竟乃是自己無辜的師父,他對師公縱使有再多的氣怨,也無從發泄,最後只能忿恨地捶打着桌子,一下一下,靠着強勁的打擊來發泄憤怒。
最後,桌子終是受不住打擊,砰然碎裂,四散而開。在翻飛的碎屑裡,常鶴秋幽幽開口,話語裡是道不明的落寞:“子玥,你可知,師父他曾爲你卜過一卦,言說你生命中有三道劫數。”
餘光輕落那因怔愕而有些鎮定下來的人,常鶴秋緩步走回雨幕之中,隨地執起一段落枝,不緊不慢地拔去上頭枯黃的葉片,低聲將龍傾寒的劫數一一細數:“第一劫,五歲之年,突生大病,大限將至,高人相助,得絕世武功,平步青雲。”
“唰”地一下,手裡的枯枝立時真氣滿灌,在常鶴秋的手裡低低顫抖,他足尖一劃,挽了一個攻擊姿勢,閉目深思。待得枯枝上的雨滴沿着枝幹,墜落入地時,他怵地睜開了精光的雙眸,枝隨人動,攜着劇烈的劍氣撩動着周身的落葉,一剎那間,四周的落葉紛飛而起,舞動在他的周身,隨着他的動作,逐漸匯聚成一股颶風之狀,繞着他手裡的枯枝遊走翻飛,人影隨形,一劍一刺間,颶風漸漸成形,宛如一條巨龍,滔天之勢欲將昏暗的天地吞噬乾淨。
龍傾寒已然看呆,這一劍一勢看似只是普通的舞劍,但卻蘊含着極強的縱氣功法,雖無殺伐之氣溢出,但吞天之勢已將殺氣溢於之上。
常鶴秋手裡的枯枝宛若一把出鞘的青峰,雖無劍芒,但卻有着開天闢地的天地凌勢,枯枝所過之處,地上竟劃出了深淺不一的道道裂痕,更深者,入地三分,每過一處,那撩飛的落葉便會拂去地上的蒙塵,劍橫之間,宛若游龍晃影,氣吞山河。
“素心劍訣第一式,縱氣!”一聲暴喝從常鶴秋口中逸出,右手翻飛一卷,收起劍勢,落葉立時轟然落地,散做一團。
龍傾寒已被這浩然的氣勢震住,目光裡只餘那一條落葉而成的巨龍。
常鶴秋擡手揚起枯枝,兩指放在其上,順着枯枝的枝幹從手柄處,緩緩地推向枯枝頭處,所過之處,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寒冰:“第二劫,四十三歲之年,爲情所困,同死而生,再歷新生!”
“嗞啦”一聲,乍然從枯枝上頭響起,目光凝注處,一道冰花凝結在了枯枝上頭,整條枯枝宛如一條森冷的冰棒一般,凝着道道冰痕,菱角皆被冰層所覆而磨平。常鶴秋眸中激射出凜冽的寒光,剎那間,天地間宛如應和他一般,驟然暗了下來,本欲將停的雨怵地扯裂了天幕,傾盆落下。這時,常鶴秋動了,在昏暗的天光中手中枯枝一動,朝前一甩,迴旋着從手中轉出,扯裂了天幕,切碎了雨簾,所過之處,竟使得直落的雨滴在半空中生生停滯了落勢,待得枯枝過後,方繼續下落,然而……
龍傾寒雙瞳一縮,那雨滴竟在枯枝迴旋切過之時,怵然被凝成冰潔,落地時發出“叮噹”脆聲。
一道迴旋而過,枯枝又穩穩地落回了常鶴秋的手中,而從始至終,常鶴秋的步伐都未移動半分,枯枝卻能毫不偏差的落回原處,厲害之處,由此可見。
“素心劍訣第二式,縱劍!”
龍傾寒已被這高超的劍法所傾倒,精神不敢有絲毫懈怠,專注着看常鶴秋的動作,研究他的一頻一動,是如何演化成劍法,每一招每一式是如何催動,又是如何達到駕馭劍氣之地。
常鶴秋穩了穩身形,右腳虛劃一步,移向一旁,使得雙腳開合與兩肩同寬,他將枯枝放置雙手之上,做捧劍之狀,平放在手心。凝目對着龍傾寒冷聲道出最後一劫:“第三劫,二十一歲之年,爲情而生,助情而亡,卻破獲新生,自此雨後天光!”
話音一落,常鶴秋暴喝一聲,剎那間似是映照他一般,驟雨突歇,一道天光撕開了黑雲幕,一柱日華傾落他的身上,覆上一層宛若仙人的華暈。在淡薄的日光沐浴下,他閉上了雙眸,任由日光跳躍在他的雙瞼之上,時光緩緩地流逝,在天光將要收起光華的一刻,一股強烈的真氣從他腳底朝上涌現,撩起了衣袂,拂亂了長髮,他怵地睜開了雙眸,眸裡流動着凌厲的寒光。一股浩瀚的真氣在他手中盈灌,充斥入枯枝之內,剎那間手裡捧着的枯枝,衝出他的掌心,翻飛出去,迴旋而轉,他的手隨着枯枝而舞動,左手一揚,枯枝旋身擊上左側的大樹,砰地一聲,一根如此脆弱的枯枝竟在真氣操縱下將大樹挺拔的枝幹砸出了一塊凹處。
龍傾寒已是愕然驚詫,這真氣,這劍訣,究竟到了什麼人劍合一的境地。
右手一劃,枯枝又翻飛旋轉,撩起地上落葉,形成一條巨龍,隨着他的手遊走,卷向右手邊的大樹。
幾聲切碎風的聲音作響,巨龍過處,大樹上的葉片竟被一一切碎,落了一地,一聲轟聲,大樹竟攔腰截斷,倒落下地。
如此犀利的劍氣,如此狠絕的劍法,完全可稱得上一句:天下第一!
“素心劍訣第三式,御劍!”常鶴秋足尖一點,身姿拔然而去,反手握上猶在翻飛的枯枝,將真氣灌注其中,隨着它前擊的方向,攜着勁氣一擊而中!怵地,在擊中的一刻,他收手回身,翻飛而躍向無邊天際。
砰地數聲落下,周圍的樹木齊齊向庭中倒去,將龍傾寒欲衝出去的步伐止住,在這雜亂的聲音裡,一道意味深長的話語從天際滑落:“子玥,你我師徒緣分已盡,此生不復再見!望自珍重!”
“師父!”
龍傾寒翻身越過那重重樹影,衝了上前,然而,卻連師父的零星衣角都看不到了。
他怔怔地望着接天雲霧,忽而跪倒在地,遙望着那早已看不見任何人影的天際,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語含悲慼:“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師父……您,保重!”
漸漸地,樹落的餘聲隨着他的話語逐一消散,這時,他方搖晃着站起,環顧四周,視線偏巧地落在一株還未倒下的大樹之上。只見那株大樹中央,插着一截枯枝,枯枝深入木中,只餘下一點握手之處,而在樹下,是堆積成山的落葉。龍傾寒愕然地走了過去,反手握上枯枝,欲將其拔出,卻發覺它紋絲不動。
訝異於師父的氣勁如此之大,他復又貫注內力於手上,用盡一拔,終將枯枝拔了出來。然而,卻在枯枝拔出之刻,大樹發出一陣窸窣聲響,他一凜,趕忙運起輕功折開身子,離去的步子還未穩當,砰地一聲怵而從枝幹發出,那株大樹竟從枯枝處截斷,裂開兩半!
此刻,龍傾寒臉上的神情已非短短的“震驚”二字可以形容了。若果以前人家提起“天下第一”四個大字,他也只是淺淺一笑,心道天下第一標準何其之多,隱於深山的高手又數不勝數,誰人敢自稱天下第一,然則今日,他方知,天下第一,是確實有其人的。
莫怪當年萬重良一心想着收常鶴秋爲徒,原來他早知常鶴秋的資質上乘,甚至高於徐箋。這樣的資質,恐怕是他龍傾寒苦練一輩子都難以達到的,天下第一,人劍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