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有要事稟報。”廖幕城執意跪地。
“坐下說。”
“請陛下恩准微臣跪地奏事,不如此不足以顯微臣憤懣。”
廖塵封這才作罷,回身坐了,宮人隨即搬了錦凳過來,並肩放到一側。
尹莫幽當即把昨日回村祭祖、回城遭遇埋伏之事,一一道來。
廖塵封聽得悚然動容,待聽得最終那些使用弧日刀的江湖殺手被悉數斬殺,心底的震撼讓他半晌無法言語。
莫家那一直隱藏在暗處的屠殺機器,竟然被派出對付李鐵蛋,更令人意外的是,竟然失敗了!
這是真的嗎?
他眸色深沉地盯着廖幕城,等着對方再次確認。
廖幕城回道:“就是莫家傳聞中的那批殺手,總數一百八十人,昨夜山林伏擊,已死一百三十八人,其餘的四十二人在上次宮裡走水趁亂刺殺時,已被陛下侍衛擊殺六人,剩餘數人也陸續都有死亡的記載;
微臣曾經看過陛下送的有關材料,裡邊大部分的面孔都能對上號,若要斬草除根,需要帶着名冊一一落實。”
廖塵封聽得廖幕城肯定,心裡因爲這確鑿的消息撲撲直跳,卻依然能努力地壓制內心的喜悅,畢竟青州軍將士死傷情況還不知道,這些可都是朝廷南部賴以仰仗的精英人物。
“陛下,既然反擊時機尚未成熟,現場已有方大人與莫太尉二位帶人接管,回頭可命人帶着資料一一覈查死者身份,那弧日刀本是烏暘國人擅長的武器,此次微臣遭遇劫殺,想必是烏暘國戰場失利,故而遷怒微臣,伏擊狙殺,也是有可能的。”
尹莫幽跪地幫廖塵封尋找藉口,她的心對莫啓充滿仇恨,可是,不到時機的反擊,只會把損失再次擴大,唯有與陛下聯手,統一步調,方有把莫賊連根拔起的可能。
廖塵封聽得心底微微一動,再次瞧着尹莫幽——此子當真是白宗唐送給他的絕世強兵,竟然憑着一羣行伍出身的將士,硬生生與江湖高手對決,還能將對手悉數斬殺,如此大功,不驕不躁,擅長隱忍,如此懂得審時度勢,實乃罕見之人!
“我們的人傷亡如何?”廖塵封一臉痛色。
尹莫幽聽得他稱“我們的人“這話,心底微痛,又有欣慰,伏地叩拜,哭訴道:“死亡四十五人,重傷三十二人,這七十七個人,佔了來京人數的三分之二;
若他們戰死疆場,好男兒保家衛國本該馬革裹屍在所不惜,可恨的是,他們沒死在賊寇敵軍之手,而是倒在我赫赫京城腳下百里之郊外,如此慘死,讓人心意難平!
微臣求陛下爲他們主持公道!“
廖幕城擡手,以袖掩面,紅了眼眶,說道:
“擬旨——青州軍郊野重傷將士,發撫卹金二百兩,御醫前往診治傷勢,醫藥費用,朝廷悉數拿出,待傷好之後,朝廷派人送歸鄉里,妥善安置;
陣亡將士,朝廷特發撫卹銀每人二百兩,家中妻小,每月官府補給一兩,至十八
歲,家裡雙親喪葬,官府送棺弔唁,開闢京城北嶺壯士山,設立官陵,刻英雄碑,設立官祭,四十五人以郎官禮儀,悉數入葬;
英雄碑前設計了個墳,把那弧日刀兵刃熔化,包裹跪地泥人,長跪英雄碑,那一百三十八名爲非作歹的烏暘國賊人,梟首鞭屍埋入一墳,世代受萬人唾棄。”
如此優厚的傷亡待遇,又免了千里運送屍骨的艱辛,廖幕城與尹莫幽齊齊叩首,代屬下謝過陛下隆恩。
廖塵封命他們起身、賜座。
尹莫幽跪地,淚流滿面,無法起身。
廖幕城噙着淚,把她扶起,小心地讓她坐在身邊的凳子上,一直拉着她的手,輕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尹莫幽想着那些受自己連累而死的將士終於有了歸宿,那悲傷漸漸收住,她懸了一早上的心終於鬆了下來。
回過神,發現自己與廖幕城並肩坐在一起,那傢伙的爪子還抓着她的手,眨眨眼,看到一直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們的廖塵封,慌忙把手一把抽出去,彆扭地朝後邊縮縮身子。
沒想到那凳子沒她預料的那麼大,霎時間就要朝地上跌,驚呼一聲,那手又慌忙扯住廖幕城的衣袖,廖幕城被她這狼狽逗笑,回頭看到廖塵封臉上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陛下見笑了。”
廖塵封瞧着這兩人的親暱體貼之態,這些心裡徹底信了。
面上卻無比遺憾道:“你們倆的事,我也有風聞,只是,世俗言鋒利如刀,此路艱難。”
廖幕城看看尹莫幽,點點頭,拉着他的手:“微臣從來不是魯莽之人,心意已決,決不悔改,鐵蛋值得我爲他冒天下之大不韙!”
尹莫幽擡手打開他的手,朝廖塵封拱手道:“陛下所言極是,只是微臣有一事相求。”
“但講無妨。”廖塵封微笑。
“世人之言我從不放心底,從不入耳聞,只是老國公府唯他一脈,如此,定然斷了香火,可他若納妾,我心意難平,還請陛下做主,絕了所有人爲他納妾的心思。”
尹莫幽此言說得斬釘截鐵。
廖塵封失笑:“此事,非我能做主,能做主的唯廖幕城一人耳,你當讓他說!”
廖幕城心裡微涼,當即起身,執了尹莫幽的手,對着廖塵封道:
“陛下,微臣此生絕不辜負此人,絕不納妾,若爺爺擔心廖府香火,回頭養一個丫頭或者小子都行,還請陛下爲我們做主,熄了爺爺日後的念想。”
“莫賊不滅,何以爲家!微臣本鄉野村夫,得侯爺如此厚愛,得陛下如此體恤,榮耀祭祖,得賜宅院,養親孝親,此生足矣,唯思如何滅莫賊,固邊防,得明月朝太平盛世。”
廖塵封喟然嘆息,良久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由着你們胡鬧去,老國公若攪擾你們,回頭我給他說,只是,你們都是青年才俊,如此楷模,日後朝廷風氣堪憂。”
“男兒本當盡心國事,建功立業,後院女兒家那些塗脂抹粉、
爭寵鬥豔的活兒,實在空耗心神,令人厭煩;陛下若能得一知己,估計也會願意拿你那無數後宮粉黛去換。”廖幕城也玩笑道。
廖塵封聞聽此言,有些失神,一道倩影滑過心海,若那人還活着,讓他拿這錦繡江山去換,他也願意,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他失去了她,那些年年新添的香豔美人,都抵不過她曾經的附耳淺笑;他自以爲得了這錦繡江山,一輩子都在煞費苦心地確定,這江山到底是不是他的?比如此刻,莫啓、莫皇后一黨,總是讓他覺得這天下早晚有一天,會被莫家的人竊走!
他搖搖頭,晃去那陳年舊事,爽朗一笑道:“固所願耳,至少換得個耳根清淨。”
“父皇在笑什麼,如此開心?”聽得一聲清潤嗓音入耳,就見廖智遠華袍緩帶,儀態瀟灑地入得殿來。
尹莫幽一愣,敢情這貨一路晃晃蕩蕩,到現在才趕來?
廖塵封看得廖智遠過來,笑着招手道:“遠兒來得正好,朕正要有事與你們說,如此倒也便宜,省得說兩遍了。”
廖智遠過來,給廖塵封行了禮,廖幕城與尹莫幽也起身,與他拱手見禮。
而後宮人搬了軟凳過來給廖智遠,在二人對面坐下。
廖塵封道:“莫宰輔請求與烏暘國講和,此時殿議已經通過。”
三人俱連眉梢都沒動一下,顯然都知道了。
“得勝求和,真乃千古奇聞,偏偏這還是寡人不得不聽的建議。”
三人俱都裝傻,等着他說。
“烏暘國的使者不日就要入京,商談議和事宜,嶽秋國的使者也要入京納貢,都聚到一起,不是什麼好事情,幕城就做接待的事務唄;
近日京郊一帶不太平,智遠你一方面跟蹤調查李將軍昨夜京郊遇襲一事,一方面肅清京城防務上的露洞,議和期間不得再生任何意外之事;
小李將軍受驚了,要辛苦你繼續安撫部下,關注喪葬或者傷員事務即可。”
廖幕城與尹莫幽對視一眼,知道這任務是分配明確了,或許人家父子倆還有體己話要說,當即就一起起身告退。
廖塵封也不虛留,着宮人賜予尹莫幽一些珍貴的補品,就讓他們下去了。
殿內只剩下廖塵封父子二人。
“這兩個人,你如何看?”廖塵封問道。
“廖幕城資質武功都超凡絕俗,本是最該忌憚的人,可是偏偏就在此時,與李鐵蛋鬧出這一出,巧是巧了些,卻絕對是真情,一下子,他就成爲可以信賴的自家人。”
廖智遠說着略微沉吟片刻。
看父皇並無說話的意圖,就繼續道:“當日在嶽秋國策動政變之後,局勢尚且不穩,他寧願把功勞讓給孩兒與莫啓,也不願多呆片刻,就急急冒險乘着嶽秋國的船隻,順水路趕往青州邊界;
兒臣聽聞,當日李鐵蛋與白宗唐還有其他二人,正被反賊困在崖州城三百里外的牛家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