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改變似乎是從尹莫幽的孃親從被關家廟之後,初現端倪,從她對尹倩兒反擊開始,此後田氏母女對她的所有算計,都開始自食其果。
難道當初的示弱,只是被田氏母女的親情矇蔽?
如此桀驁不凡的資質,在她的威壓之下,竟然能委曲求全,處處做得得體,護得孃親周全,實在讓她不得不服,田氏敗在她手並非純屬運氣,而是資質區別太大。
此女吃一次小虧,就能觸類旁通,調整爲人做事的策略,反觀田氏,無論吃多大的虧,都不會反省,還定要與她爲敵,自然不得善終。
可是,那日遇到劫匪,田氏知道內情,過去護着她自然只是做做樣子,知道有驚無險;
而尹莫幽卻是不知內情,卻仍然能在危急關頭,維護她,想出對策,有效制敵,實在是發自內心地要護她周全。
兩相對比,誰是真孝順,誰是假孝順,她心知肚明。
回想起那日尹莫幽冷汗涔涔地哭着撲入她的懷裡,驚嚇得渾身微微發抖,她才明白,尹莫幽再鎮定,也是一個孩子,尹莫幽卻一邊哭,一邊在用手指在她的背後上寫字,告訴她馬車上有機關箭弩,該如何做;
送她入馬車的內,冷靜地教了她該如何按下機關,然後尹莫幽卻出了馬車,作爲誘餌把劫匪引到近處,這才把機關暗器的作用發揮到最大,使得局面扭轉,反敗爲勝。
這個回憶讓老太太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善待尹莫幽,再不能親疏不分。
尹莫幽從老太太那裡回去,遇到哭哭啼啼的尹倩兒,壓根兒不想搭理她,有這力氣裝悲傷,爲何不託請身邊的嬤嬤外出,尋找人悄悄地安葬了孃親,賴嬤嬤出去幫田氏做的傷天害理的事情還少嗎?說到底,還是擔心此舉會惹得父親不高興,做做悲傷的樣子罷了。
她再次告訴自己不要做聖母,這次她絕對不會對尹倩兒指點一句。
她當然看得出來,尹倩兒鬧這麼大動靜,顯然就是要在衆人面前得她一句話,而後好藉着她指點的名義,理直氣壯地爲孃親安葬,而她就成爲尹倩兒對付父親怒火的擋箭牌。
尹倩兒只是哀哀地哭,掩着臉的衣袖縫隙處,眼睛卻在偷偷地瞧着她走近,等着她去安慰。
尹莫幽冷冷地繃着臉,朝着她走過去。
尹倩兒聽得到她衣裙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哭得更可憐了。
尹莫幽卻腳步不停,快步從她身邊走過,尹倩兒只顧哭,待發現時,尹莫幽已經走遠了。
她停住了哭,有些困惑,問身邊的賴嬤嬤:“昨日她還告訴我該做什麼來着,怎麼今兒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她卻連理睬我都不曾?”
賴嬤嬤被她這問話驚倒,半晌方艱難地說:“小姐呀,姨娘是爲啥出事的?她是理睬你是心情好,不理睬你是心情不好,莫再到她面前如此了,姨娘泉下有知,會難過的。”
尹倩兒當即就想通了這個理兒,滿面羞紅,低着頭一路哭着回院子了。
尹莫幽今兒從早上
開始,腦子都不曾閒過,回府又被老太太與尹倩兒的無恥模樣氣到,晚飯沒有吃幾口,就躺下了,拿着剛找來的醫書爬着翻看,琢磨着字句的意思,沒有多久,就眼皮打架,索性就那麼爬着睡了。
醒來時已經是深夜,只嗅到房內一陣異常引人食慾的飯菜香,馨菊知道她晚飯吃得少,特地給她送宵夜了?
尹莫幽懶得睜眼,只喃喃地說:“你這婢子,倒不白疼你,知道我餓了,就送來飯菜,好香。”說着開始掙扎着,試圖睜開眼。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既然困得睜不開眼,不如婢子喂着小姐吃唄?”
“呵呵,你越來越體貼了,大柱倒是好福氣,我哪裡有那福氣享受你喂着——”尹莫幽笑着說着,忽然後知後覺地發覺馨菊剛纔說話的聲音十分怪,聽得像個男子一般,當即猛然就睜開了眼,一眼就看到廖幕城坐在牀邊,斜睨着的風華絕代的臉。
尹莫幽唬得一骨碌就努力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問:“你竟然從青州回來了!聖旨召你回來的?”
廖幕城坐直身子,探手執了酒壺,緩緩斟酒,慵懶地說道:
“如此良辰,如此佳餚,我已經在這裡了,別再想什麼青州、聖旨、大柱、宇青之類的無關緊要之人事,還是一起用膳爲好。”
說着玉色指尖捏了那酒杯,遞了過來。
尹莫幽想想也是,坐起身湊到桌子邊,就伸手便將那盞斟好的酒接了過來,低頭淺嘗了口。
但見酒液清醇,隱約有着淡淡梅香,入喉甘甜,如此夏日,飲此佳釀十分舒暢,尹莫幽有些意外,不由揚了揚眉梢。
廖幕城瞧她模樣像是喜歡,眸中隱約顯出舒心之意,語氣卻還是懶懶的:
“宮裡的御用釀酒師釀造的梅酒,摘的是上年初雪後開的梅花,裝壇浸於山泉裡,七七四十九日後再將花瓣取出煮酒,隨後掘地三尺封於國公府後山的梅林中一年,今日黃昏才起出來。”
“埋了一年?”尹莫幽執着酒盞在手心裡轉,點頭道:“哦,怪不得我嘗着覺得味兒隱隱發酸,估計埋久了,好像都釀成醋了。”
甚好,看來是醒透了,都能對他毒舌了,廖幕城氣得發笑,伸手便將她手中的酒盞又拿了回來,也放在手心裡轉,邊轉邊瞧。
但見玉杯清酒,那杯不及男子手指玉色溫潤,酒不及女子品過後在杯沿留下的水珠兒清亮。
廖幕城瞧着,眼神斜斜地睨了尹莫幽,脣含了那杯沿兒,就着尹莫幽喝過的位置淺飲了口,道:“嗯,果真是酸的,還是小幽兒的嘴巴好使。”
“嘻嘻,好使就留着吧,日後幫大將軍品酒。”尹莫幽玩笑,不知道他的醋意從何而來。
廖幕城冷笑一聲,把那酒盞往桌上一放。
但聽得“喀”一聲,玉杯底座碰到了花梨木的硬木質上,聲音清脆,雖然瞧着漫不經心,其聲卻寒。
“還是割了好,省得向不該開口的人討要東西,咱們國公府要什麼沒有,怎麼眼皮子那麼薄,
到他那裡去討要醫書。”
“額——話說,國公府是姓廖的,什麼時候成了——咱們的國公府了?”尹莫幽無語地看着這霸道的吃飛醋的男子,感覺廖幕城這模樣瞧着怪異又可愛。
廖幕城清清嗓子,直截了當道:“爺爺啥時候拿你當外人了?我更是早就拿你當自家人了,醫書我搜羅的也很多,回頭讓人給你送來。”
尹莫幽連忙擺擺手:“還是別,話說清楚了,大將軍這厚禮我可受不起。”
廖幕城眼皮一撩,尹莫幽馬上沒骨氣地改口:“既然如此,你的就是我的,放廖府更好,我要用就過去取。”
“用膳吧,這飯菜溫度正好。”廖幕城似乎很滿意她的表態,主動幫她盛了碗清粥。
尹莫幽抿了一口,但覺得粥味道醇厚,香糯可口,空蕩蕩的胃頓時舒坦起來。
“這粥是什麼材料熬的,味兒好得很。”尹莫幽拿筷子攪攪,藉着燭光瞧。
“五穀飯而已,稻、黍、粟、麥、菽這五穀熬製的,很養人的陽氣,多喝點,肚子就不會覺得那麼涼。”廖幕城很體貼。
尹莫幽聞言抿脣,他這是在關心她,特地熬給她喝的嗎?
尹莫幽端着滿滿的一碗粥,但覺得谷香撲鼻,騰騰熱氣模糊了眼前人,尹莫幽有些恍神兒,花梨木桌上畫燭玉碗,但見那人梨花月袍,與她對坐,背襯窗外白月光,陪她度過寂寂夏夜。
渾身暖融融的,那粥的暖意竟一直暖到了心裡。
“你今兒剛回來?”
“嗯,天色晚,擔心去宮裡面聖不敬,就回府歇息,養養精神,待明早上朝。”廖幕城知道她擔心什麼,說了與她寬心。
“哦,你也吃,一路奔波,定然累了。”尹莫幽說着放下自己手裡的飯碗,探手拿了勺子,要幫他也盛一碗。
廖幕城擡手捏了她的手,那勺子放下,端起她剛放下的那碗粥,就着喝了一口,瞧瞧尹莫幽那忽然變紅了的小臉,笑道:
“呵呵,不麻煩了,我就着你的碗吃也行,我不嫌棄的。”
尹莫幽無語,她很想說大哥,你不嫌棄,我嫌棄!
可惜在廖幕城那宜嗔宜喜的笑模樣裡,她很沒骨氣地被魅惑了,狗腿地笑:“一人一口唄,我也好餓!”
於是,兩個人頭碰頭地喝了那一碗粥,喝一口相互瞧着笑笑。
尹莫幽覺得這場景實在挑戰她的智商,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做這樣無聊的事兒,廖幕城更覺怪異,不明白素有潔癖的他竟然能夠與尹莫幽一起喝一碗粥,而且還覺得很好喝,胃口格外好。
一碗粥見底,又添了一碗。
尹莫幽覺得還是說點什麼爲好,不然如此喝着,氣氛好像開始升溫了。
“你回來面聖,是要結了二皇子的案子?”她問。
“嗯,稍微有些難度,二皇子被魚啃得只剩下骨架了——好喝,你再喝點。”廖幕城喝得津津有味,還有如此神奇的勸說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