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涼風起的時候,阿一終於回到京城了,他到相府後,沈君瑜命他脫去後衣,看他身上的傷,眼眶就紅了,手握的緊緊的。
“門主?!”阿一忙將衣物穿起來,道:“不疼了,已經不疼了,幸而不辱使命,我千機門人拼死解決了郭贊,也好過分兵前去。以十幾人之命換取千萬兵士的性命很值得。現在益州分成幾塊,以後只需一一擊之可破,他們之間再難以聚集起大勢,”
沈君瑜道:“你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阿一也紅了眼眶,他的命,是十幾個弟子拼了性命將他送出來的,若沒有他們,他這麼重的傷,也是必死無疑,他磕了一個頭,哽咽道:“……以後回山中必爲幾位師弟設衣冠冢,他們的屍首沒有帶出來……”
沈君瑜也哽住了喉嚨道:“……好,他們爲大業,爲天下,死得其所!”
墨硯與十五十六等人俱都紅了眼眶。
“叫墨硯好好給你看看傷,別落下舊疾,以後只添疼痛……”沈君瑜道:“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再說。”
阿一應了一聲,跟着墨硯下去了。
沈君瑜紅着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天下人是命,他們千機門人也是命,他不是不心疼的,以十幾人換取千萬人的性命,是值得,可是,他心疼的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而是人有親疏遠近……
他沉重的嘆了一口氣,鮮活的人命,爲了信仰,是他眼睜睜看着他們長大的人,從這世上消失了,這種感覺,與被挖了心也沒什麼區別了。
“門主?!”十六低聲道。
“我無事……”沈君瑜道:“益州的事暫可以放一放了,郭贊一死,那邊定不會再失衡,在公主大軍迴轉之前,只能這麼辦。”
十六與十五點點頭。
京城乍然多了一個新貴,益州節度使郭懷。郭贊死去的消息,給郭懷的打擊很大,他一連病了半個多月才漸漸好起來,結果又聽有人說郭贊是被千機門伏殺的。
他便立即天天來守在相府外要見沈君瑜。
沈君瑜不肯見他,他便天天來府外跪着,弄的京城的人天天來看他的笑話。雖沒有公然笑話他,可是郭懷就是能看出他們這些人的眼神中的不善。他們是與沈相一夥的,人人都向着他,向着他……
裡面的人是殺了他父親的人。
郭懷更執着了,見沈君瑜更不肯見他,便又上了折了,欲自請回益州去主持益州喪事。
“門主,郭懷又來了,他這樣天天跪在外面也不是辦法……”墨硯有點煩躁的道:“殺又不能殺,這麼堵着門,看了也添堵。”
明路道:“他是不是傻,自請回益州主持事務的話也說的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只是擔個名,卻無實嗎?在京只是質子,他是怎麼想的?!”
“他身邊定有人在煽動他,以郭懷此人心性,必定是想不能這麼多事的,”沈君瑜道:“光郭贊之死與千機門有關這一條是怎麼傳到他耳中的,京城無人可傳,必是有心人故意誘導,有人想利用他生事……”
明路吃了一驚,道:“會是誰?!”
“很可能是外族……”沈君瑜道:“我們能派使者去探顧修虛實,以顧修慎重的性子,又豈會不派人來京城,防不勝防!”
“那郭懷明顯是個扶不起來的,他能成什麼事?利用他有什麼好處?!”墨硯道。
“郭懷現在有益州節度使的名號,名正言順,只要聽話,有人指點,如何不能成事,所以盯緊他,別叫他離了京半步!”沈君瑜道:“我不想見他,看緊他,別叫他生事就好……”
墨硯剛領命正準備出去,卻突然聽到外面郭懷在叫喊,“沈君瑜,你爲什麼不肯見我?!放又不放我回益州爲父親送殯,留下又不肯見我……你是不是心虛了,我父親是死在你手上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恨我,你見不得我……你躲着一時,躲不了一世,我知道你也喜歡公主,所以你容不下我,千方百計的想要害我,害我父親,若非是你阻攔……我與公主的婚事早成了……”
墨硯一聽臉都氣白了,明路氣急反笑,道:“這個人果然蠢的不行,越蠢,越是胡言亂語,門主,你莫生氣,與這種傻瓜沒必要計較。”
沈君瑜顯然也早聽到了,卻淡淡的道:“不過是個傻子,理他作甚?叫他走吧,見了也是添堵,話都是說不通的……”
墨硯道:“我馬上去處理,再不走,綁也要綁走。”
“他身後有人助他,盯緊了他,別讓他離了京,”沈君瑜道:“他在京城罵什麼,京城人不信,可是他一旦離了京,胡言亂語一番,便會以訛傳訛,外面人怕是要信的……”
“門主放心,我們一定會盯牢了這個傻子,絕不讓他逃離京城半步……”墨硯摩着手走了。
沈君瑜失笑半晌無語。郭懷這樣的情敵……真是傷腦筋啊,可惜這郭懷實在是連情敵都算不上。他真正在意的是顧修……
顧修這個人,已經勢起了,以後……他只要逮住了機會,一定會殺了君玉。他先是王,然後纔有自己的私情。
這個人,纔是大敵,非情敵二字所能形容他的存在。
他與公主,是兩族人,又有百年民族血仇,必定是不死不休的,沈君瑜不在意他對公主的感情,而是他藏在背後的崛起雄心。
不可小覷的對手,手腳又做到京城來了……
郭懷還在外面罵,然而圍觀的百姓一開始還只是指指點點看熱鬧,一看他開始辱罵沈相,便開始撿了什麼順手的雜物都往郭懷身上扔,道:“呸,你連給相爺提鞋也不夠,還想與公主成婚,你配嗎?!”
“你,你們……”郭懷氣的跳腳,道:“你們這些賤民,你們都被那沈君瑜給矇騙了,他殺了我爹,他真的殺了我爹!”
“那也是因爲郭贊該死!那老匹夫死不足惜,還妄想與公主攀親,想攀龍附鳳,也不看看自己的兒子是什麼貨色,配不配……死得好,死得妙呢……”衆百姓大笑起來。
郭懷臉色白了,呆住了。
該死?!他爹該死?!這世上有什麼人是該死的嗎?!
爲何非要對他爹如此,郭懷這樣的腦袋瓜卻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他喃喃道:“……你,你們都是魔鬼……爲什麼,爲什麼……他是我爹啊,我爹爲什麼就非得死……我爹啊,那是我爹啊,你們就沒有爹嗎?!”
衆人還是砸東西過來,那一雙厭惡的,嘲笑的眼神,那一張張明明帶着笑的,卻如此惡的臉,郭懷臉色更白了,後退幾步,跌倒在地……
“你們爲何向着他,向着他,他殺人還有理嗎?!”郭懷道:“……我也喜歡公主啊,憑什麼你們全都向着他……”
這一句他是吼出來的,然而回應他的卻是衆人更多的砸過來的東西,砸的頭也痛了,眼淚也流了,腦子也更疼了,更想不清楚了……
“……我要回益州,我要回益州……”郭懷道:“我要見公主,我要見公主……公主會爲我作主的,公主,公主……”
他到最後開始哭了。
墨硯帶着人走了出來,道:“郭節度使,在下送您回府,您失態了!”
郭懷掙扎起來,卻被人兩邊扶了起來,放到了馬車裡走了。
“放開我,放開我……”郭懷還在馬車裡掙扎。百姓們卻紛紛讓開了路,讓馬車過去了。
似乎沒有人在乎郭懷的失態。
“……我明明沒有錯,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郭懷在馬車裡尖叫起來,道:“……憑什麼,憑什麼!?” ωωω ▪ttκǎ n ▪c o
“郭公子當然沒有錯,可是誰讓你的父親姓郭呢?!”墨硯道:“你只知郭贊死了,你可知他做了什麼,他引外族人入中原,欲意圖不軌,能殺他一人,留你們郭家人一條生路,已是門主恩慈,若是以後公主大軍踏入,你們郭家必定雞犬不留……”
郭懷白了臉,道:“……公主她,她……”
“郭公子,莫要被人所挑撥,朝廷並非容不下你,只是容不下叛國通敵之人……”墨硯道:“要怪就怪你的父親是郭贊吧……”
郭懷噤了聲,在馬車中瑟瑟發起抖來。他依舊不懂,不懂這一切,不懂朝政,不懂軍務,他什麼也不懂,可是,他只知道他以後再也沒有父親了,是公主要殺的,是朝廷要父親必死,是沈相容不下他……
而他還剩下什麼呢,唯一依戀着的人,心裡也只有權柄天下,完全看不到自己。
“……公主,公主……嗚嗚……”墨硯看他這傻里傻氣不明世事的樣子,實在難以想象郭贊這樣的人竟能生出這樣的兒子來。真是人生九子,各有不同。哪怕再精明之人,也會生出草包來。這郭懷,也就這皮相還可以,這腦子裡不是草是什麼?!世人皆明白的大義,他聽都聽不明白,傻乎乎的像個失了心智的人,真是難爲他怎麼活到現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