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義遲疑了一下,也不敢違抗,順從地坐了下來。
可是該說些什麼呢?鳳綰衣一時之間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胡亂開口道:“宋總管,不如你跟我說說我孃親的事情吧。”
逝者已逝,還有什麼好說的,宋義垂下頭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我想大夫人要是還在,一定不會同意你的這門婚事。”
哪一個做母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幸福呢?卑鄙狠毒如林素柔,也知道極力爲鳳卿卿爭取幸福,更遑論是大夫人那樣善良的女子。
明明不是什麼暖心的話,可是鳳綰衣的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哽咽地說道:“對啊,要是孃親還在的話,一定會責怪我胡鬧吧。”
可是能怎麼辦呢,前世的遭遇太過悽慘,她沒辦法釋懷忘卻,即便是孃親還活着,她也會這樣做的。
“大小姐,事已至此,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宋義希望今後的歲月裡,你能保護好自己,也算是慰藉了你孃親的在天之靈吧。”說完,宋義便起身離開了,他本就是個不愛言語的人,鳳綰衣於他來說,到底還是個特殊的存在。
保護好自己,她當然要保護好自己。
夜色之中,鳳綰衣長長地嘆了口氣,擡頭仰望着墨色夜空,肆意讓淚水滑落。
農曆九月初五,是十年一遇的黃道吉日,宜嫁娶,宜入宅。
丞相府中張燈結綵,到處都洋溢着喜慶的氣息,每個人臉上都掛着喜悅的笑臉,只是,有幾個是發自肺腑的高興呢?
寅時的更聲敲響,鳳綰衣被蘇兒喚了起來:“小姐,該起牀沐浴更衣了。”
鳳綰衣原本就未睡着,聽到蘇兒的呼喚,輕輕睜開了雙眼,面無表情地任由蘇兒帶着前去盥洗房。
浴桶中,水汽氤氳,百合與月季的香味混雜其中,讓一切看上去極爲不真實。
知道鳳綰衣心情不佳,蘇兒識趣地沒有言語,另幾個小丫頭見她倆不說話,也很知趣地沒有吵鬧。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是林素柔帶着人過來了,此刻正在外面候着。
“綰衣,梳髮的喜婆來了,你動作可要快些。”
語氣輕柔,恍惚間,鳳綰衣以爲是自己的孃親在喚自己。
“騰”地從浴桶之中站起來,引得一衆丫鬟惶恐不已,紛紛驚呼:“小姐,還沒擦拭精油呢。”
又不是出自本心才成這個親的,何須如此講究?鳳綰衣譏笑着勾起脣角,冷聲說道:“不必了,替我更衣,不要誤了時辰。”
小丫鬟碰上大紅的錦緞裡衣,蘇兒替鳳綰衣擦淨了身子,然後替她穿上。
鳳綰衣輕闔上雙目,不去看這刺眼的紅色。
“庶母辛苦了。”推開門後,鳳綰衣衝林素柔道了謝。
“這孩子,說得什麼話。”林素柔拉着她的手朝房間裡走去,邊走邊說道:“這個喜婆可是京城有名的十全婆婆,而且極其擅長爲新娘子綰髮,綰衣,今天,你一定會是最美麗的新娘子。”
真是難爲林素柔了,這些待遇本該是鳳卿卿的,現在卻被自己給佔了,不知道林素柔的心裡,是否正不甘,正嫉恨呢?
鳳綰衣淺淺一笑,再無話,默默在梳妝檯前坐下,等待着喜婆爲她梳妝。
討了個沒趣,林素柔表情很是尷尬,只好自我解圍說:“綰衣好好梳妝打扮,我去前院看看。”
房裡安靜了下來,喜婆接過木梳,走上前來,樂呵呵地說道:“小姐,今兒個是您的大喜日子,可要多笑啊。”
聞言,鳳綰衣果然笑了,只是這笑容裡,滿是嘲諷。
前世,她笑得多開心啊,然而又有什麼用?到最後不一樣落得慘死的結局。
早該明白的,真正的幸福並不是因爲嚴格遵守了這些規矩,嫁對了人,怎樣都會幸福;要是嫁錯了,即便你將一顆真心捧給對方,也只會被狠狠踐踏。
人都是賤胎,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得到,越是容易得到的,就越不會放在心上。
前世的她之於夜臨風是如此,夜鸞煌之於前世的她亦是如此。
“梳髮吧,不必多言。”
喜婆斂了笑容,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敢真的問出口,默默地打理這一頭柔順的烏髮。
別看喜婆年紀大,這雙手卻是靈活得很,幾經翻轉,一個精緻的同心髻便穩妥地盤旋在了鳳綰衣的頭頂。
妝奩之中早就換上了一副副奢華精緻的首飾,有些是宮裡賞賜,有些是鳳鴻澤命人添置的。
喜婆看了一眼,再次問道:“小姐可要自己挑選髮飾?”
滿目琳琅,晃花人眼,鳳綰衣再次閉上眼睛,輕聲對喜婆說道:“都聽您的。”
喜婆愣了一下,尋常人家的閨女在出嫁這一天,怎麼着也會自己挑選一兩件首飾的,怎麼這丞相府的大小姐如此冷淡?
大戶人家秘辛多,喜婆不敢多嘴,伸手便開始挑選髮飾。
足金足銀的髮簪,嵌着若干寶石,再加上一對步搖,鳳綰衣覺得整個頭沉甸甸的,壓得她擡不起頭來。
等到梳完髮髻上完妝,寅時已過大半。
喜服是用宮裡上次的上等布料,請了京城最好的裁縫與繡娘製成的。
因着是王妃,正紅的喜服上還繡着鳳紋,已顯其身份之尊貴。
剛換上棗色的鞋履,房門再次被敲響,緊接着是南楓的聲音。
“小姐,定北王來接親了。”
鳳綰衣猛地擡起頭來,視線緊緊盯着門外,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強裝鎮定地說道:“哦,請他進來吧。”
前幾日她曾問過夜臨風,大婚這天,可定好了接親的人選,當時夜臨風還保持神秘,說是大婚當天自會知道,卻原來,他選的是夜鸞煌!
反正一切都已打點好了,蘇兒連忙領着衆人退下,好給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房門打開,夜鸞煌站在門外,鳳綰衣站在正屋中央,兩人就這樣對視着。
許久不曾見面,他瘦了好多,可是雙眼卻依舊精神,像兩顆黑曜石一般,閃耀着迷人深邃的光芒。
來之前,還幻想着那人穿上嫁衣的魅力模樣,等到真的見了,才發現,即便是想象也難敵眼前人的傾城之貌。
卯時更聲響起,兩人陡然從各自的思緒中醒悟。
夜鸞煌走進房間,打開手中的錦盒,取出裡面的一柄銜珠鳳尾簪,珠子是一顆善良的紅寶石,簪身是一尾四尾鳳。
這個場景,鳳綰衣再熟悉不過,前世大婚那日,夜鸞煌也曾送過這柄簪子。
這是夜鸞煌生母蘭妃曾經佩戴的,據說是蘭妃封妃時,夜弘天親自替她戴上的一柄簪子。
不管前世今生,夜鸞煌對自己始終飽含着深情,前世自己看不穿,這一世又是不敢靠近。
不得不感嘆,感情一事最是強求不來的,也許自己與夜臨風就是命定的姻緣,不掛幸福與否,都註定要捆綁在一起,而夜鸞煌,就是她命裡最美好的遺憾。
“看來你的身體已經康復了。”鳳綰衣吸了一口氣,微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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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至今還在傳言夜鸞煌前去剿匪而身中劇毒,一度性命垂危,而鳳綰衣也只當事實就是如此。
在鳳綰衣面前站定,夜鸞煌答道:“已經無礙,不必擔憂。”說完,他看着鳳綰衣滿頭的髮飾,手中的髮簪卻是沒有容身之處。
鳳綰衣朱脣上揚,然後再次在鏡前坐下,擡手毫不猶豫地摘下了正中間的華勝。
“不替我簪上嗎?”
鏡中少女,眉眼豔麗,紅脣彎成迷人的弧度,一時間,夜鸞煌竟是看癡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替她簪上。
紅寶石下面垂着的流蘇正好落在眉間鑲嵌着的花鈿之上,讓這朵盛開的梅花更加的生動。
“綰衣,你今天,真美。”他真慶幸自己是第一個見到的人。
“人們都說女人最美麗的時候,就是大婚的這一天,我自是不能例外的。”鳳綰衣微微低着頭,不願去看鏡中映着的那一雙璧人。
“綰衣,你會幸福的對嗎?”
“當然,你也知道我現在很厲害的,要是誰敢阻止我幸福,我一定會讓她死得很慘!”
對啊,現在的鳳綰衣聰明果決,不再是從前那個善良又總是被欺負的鳳綰衣了,也不再需要自己的保護了呢。
這真是傷感的事情,夜鸞煌深吸一口氣,忽然不顧一切地從背後抱住了鳳綰衣。
“綰衣,讓我抱抱你好嗎?”就像是小時候,每次打雷的時候,鳳綰衣就會抱着他一樣。
小時候常常發誓,長大之後一定要迎娶綰衣,可是真的長大了,卻是連一個擁抱也不可以了。
如果時光能停留在過往,他願意就那樣單純下去,起碼他的身畔,還有綰衣陪着她一起單純。
心臟緊緊揪成了一團,鳳綰衣難過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她沒有躲開,也不想躲開,這樣溫暖的懷抱,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即便是前世,也不曾擁有過。
“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總愛抱着我,還吵着讓我對你負責,將來一定要娶你呢,明明是你主動的,卻還是那麼霸道不講理。”夜鸞煌埋首於鳳綰衣的頸間,讓一呼一吸裡,都充斥着鳳綰衣的氣息。
喃喃的聲音,帶着哽咽,攪碎了鳳綰衣平靜的心境。
是啊,當初明明是自己開始招惹的,等到他真的沉溺在自己的柔情裡,自己卻又不負責任的抽身而退。
她很自私。鳳綰衣一直都是這樣認爲的,只是前世她有意忽略了這樣的認知,一面理所當然地享受着夜鸞煌的守護與關懷,一面又可惡地連同夜臨風一起,剝奪了原本屬於夜鸞煌的一切。
她!鳳綰衣!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要臉的人!
鳳綰衣緊咬着脣,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滴落在夜鸞煌的手背上,像是火焰一般灼燒這他的肌膚。
夜鸞煌連忙鬆開她,見她哭了,焦急地說道:“綰衣你怎麼了?是我嚇到你了嗎?對不起,我不該這般孟浪的,對不起,別哭了。”
爲什麼總是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爲什麼從不肯責怪她?鳳綰衣狠狠拍開夜鸞煌的雙手,哭着低吼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這麼好?值得嗎?我都要嫁人了,嫁的還是你的敵人,你能不能別這麼犯賤?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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