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杜子衿就醒了。這一次不是噩夢嚇醒,卻是熱醒的。
睜開雙眼的那一剎那,寒光凜冽。身畔有熱度源源不斷傳來,伴隨着輕微的鼾聲,從前習以爲常的事情此刻卻變得難以忍受起來。杜子衿看着青玉半張着嘴酣然大睡的模樣,習慣性的微微蹙眉。上一世也是這樣,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得了她的允許陪夜的時候在她的牀榻上睡了幾夜就把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小姐了。最後忍受不了冷落清苦的日子,就背叛她爬上了齊王的牀,以爲那樣就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了。
杜子衿坐起身,朝外啞着嗓子喊了聲田嬤嬤,沒人應,邊上青玉也睡得正熟沒反應。
接連喊了好幾聲,驚動照顧完墨槐回來當差的雪鳶,“小姐,是要起身了嗎?”
還帶着血絲的溫和眼神掃過誰在牀榻上不省人事的青玉眉頭微皺,卻是沒說什麼,拉開牀頭的青紗帳,扶着杜子衿起身。“卯時(早上5點)還不到,小姐怎麼不多睡會兒。”
杜子衿冷淡的眼神掃過牀上仍在呼呼大睡的青玉,口氣生硬的開口,“太吵了,睡不着。”
正在替杜子衿穿衣的雪鳶動作微微一頓,隨即輕聲請示,“那以後就不安排青玉陪夜?”
杜子衿微微閉着眼睛,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也罷,以後少看見,也就不用糾結了。
“小姐,小姐……”這時田嬤嬤急吼吼的從門外闖進來,“哎呀小姐,原來是你叫老奴,老奴竟沒聽見真是該死。”說着擡手假模假樣的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都怪老奴年紀大了,耳目不玲瓏了,竟沒有聽見小姐叫老奴……”
“娘……”被吵醒的青玉衣衫不整迷迷登登的爬起牀,有些弄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田嬤嬤一看這架勢,老臉漲紅,心虛的低下頭去,虛張聲勢的音量也小了下去。只能乾笑着假裝斥責青玉,“你這丫頭,小姐待你好是恩典,你怎可沒輕沒重不分尊卑陪夜的時候睡到小姐的牀上去呢。”
其實田嬤嬤很清楚,青玉每逢陪睡都會睡在小姐身邊,現在這會兒故意說出來,一來也是在雪鳶面前彰顯青玉的地位,二來也是緩解自己睡死了沒聽見小姐叫喚的尷尬,給彼此一個臺階,以以往的經驗來看,小姐一準會安慰幾句略過不提。
雪鳶低下頭掩去眼底的不屑,安靜的服侍杜子衿穿衣,隨後垂首立於一旁聽候差遣。
杜子衿伸手輕輕摩挲着袖口點綴的南珠,還未開口,就聽到青玉撒嬌嘟囔的打斷,“娘你說什麼呢,我哪有沒輕沒重了,我陪夜可以睡牀那是從前小姐給的特許,整個子樂閣只有我青玉有這個恩典。”說着下巴高高擡起,示威炫耀似得看了旁邊的雪鳶一眼,奈何人家根本沒有當回事。
田嬤嬤自恃杜子衿的奶嬤嬤,一直覺得高別人一等,平日裡就以子樂閣的掌事嬤嬤自居。兩年前子樂閣的大丫鬟年紀到了放出去配人,田嬤嬤就力薦了自己的小女兒進來接替,這一進來就是一等大丫鬟,一時風頭無兩,頓時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起來了。
杜子衿垂首面無表情的聽着這對母女的恃寵生嬌的對話,一直靜靜的聽她們說完纔開口。“田嬤嬤說的也是,你也辛苦了這麼多年了,身體也損耗不小。如今到了怡兒弄孫的年紀了,我聽說你那兒媳婦幾個月前又給老田家添了個大胖小子……這樣吧,一會兒我稟了母親給了榮耀你,讓你風光回去頤養天年吧。”
“這……”田嬤嬤一張老臉憋得醬紫,好幾次欲打斷將爭辯,卻沒有機會,誰叫一開始是她自己倚老賣老了呢。“小姐啊,你是不是嫌棄嬤嬤年紀大了,照顧不好你了啊,奴婢家裡養了好幾個小娃娃,這媳婦身體又不好,一大家子全靠我們兩個老的,青玉雖然有活兒,可也是攢着將來的嫁妝……”
“嬤嬤……”杜子衿嚴肅的開口,看了一眼還傻愣愣沒回過神來的青玉說道,“你年紀大了,平日沒少頭疼腦熱腰腿不好的,實在是應該回家好好將養。至於你說的生計問題就放心吧,你家老田和那兒子都是能幹的,短不了你們吃用的,我也會讓母親重賞你一筆贍養費,日後的開銷是不用擔心的。青玉的嫁妝……就更不用擔心了,做了定國公家小姐的一等大丫鬟還愁沒嫁妝嗎?”
“這……”田嬤嬤這麼一聽,倒也是有幾分心動,黝黑顯老的臉上也多了一分猶豫。
“娘,這可是天大的恩寵了,別人從沒有過的了。”青玉聽了眼珠一轉,便聳動田嬤嬤歸老。若是田嬤嬤留在子樂閣便老是管着她,這不許那不許的,再說她留在這兒雖有打賞月俸,卻不是留給她這個女兒的,於她好處不大,還不如回家,留給她更大的自由和發揮空間。
杜子衿淡淡的笑着,看着這一對唯利是圖,自私自利的母女。
田嬤嬤還在掙扎,青玉不停的小聲勸着。
雪鳶輕輕開口,“小姐,奴婢先去準備熱水洗漱。”等杜子衿點頭便離開,實在不願留下看這對母女自私醜陋的嘴臉。
杜子衿看着小聲爭論不休的母女倆,淡淡開口,“青玉以後不用陪夜了,至於田家父子倆嘛……若是明白事理,肯定會前途無量的。”
聞言,母女倆一驚一喜。田嬤嬤驚了一下,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小姐這次回來不一樣了,細細回味剛剛的話似乎也意有所指,帶着警告的意味在裡面,細想之下瞬間驚出一身冷汗。青玉則聞言一喜,小姐這個安排明顯是爲了安慰她老子娘擡她的面子,以後既可以擺脫孃的管束還不用再做陪夜這樣的苦差事,簡直是再美好不過。
就在母女倆各懷心思之際,杜子衿已經走到靠窗的梳妝檯前坐下,漫不經心的開口,“此事嬤嬤好生考慮好,我還需向母親請示,不着急。”
田嬤嬤頭皮一緊,總覺得今個兒主子那句語調輕柔的“不着急”中帶着一股涼嗖嗖的感覺。看着面前不明所以一臉開懷的女兒,再權衡以後需要依靠養老的兒子一家,田嬤嬤最終咬咬牙低下頭老實的開口。“一切全聽小姐吩咐,老婆子年紀大了的確許多事情無法勝任了,就是青玉……”斟酌了一下語氣,猶豫道,“青玉性子天真散漫,不過無甚心機,以後還煩請小姐多關照。”
杜子衿聞言脣角微微一扯,這樣一對汲汲營營,工於心計的母女還說成是性子單純,真不知她是有多厚的臉皮纔會睜着眼睛說出這樣的瞎話。
回頭淡淡的看了一眼身後各懷心思的母女,杜子衿斂去眼底的一抹不屑,輕輕吩咐。“嬤嬤且去休息吧,稍後整理一下自己的物什。青玉過來替我梳頭吧,今日我要隨母親一起去鬆壽院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