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二章 原生態交流
少男少女的歌聲,純淨無伴奏,無污染,完全是心裡發出的聲音。
周國蓮平時也聽不到,在這裡,她感受到了清靜和安寧。雖然聽不懂這些山裡的方言,但是知道他們和她們都是從心裡在訴說自己的想法。
強鄰則認真地聽着這些人的歌詞,大多是家常事情,很平時的生活常識的顯示。互相問答的方式,提問着炫耀自己的知識,回答者還總是反問爲什麼?
這樣問題就基本上弄清楚了,回到了本源。很有笛卡爾哲學的“我思”的味道。
水凌聽得懂這裡的山話。雖然他們不是同一部落,但是大理國與夜郎國和後來的烏蒙國,都是近鄰,互相交流比較多,知道發音特點。
田家兄妹祖上是這裡的知府,就是長官司的上級。但是他們卻不知道這裡的事情了,因爲流亡的家族隱瞞了一切痕跡,所以他們也是茫然,只是有些好玩而已。
強鄰聽到了一個少女在唱:“什麼東西會唱歌耶,不說話;”
一衆少女和少男的和聲:不說話哦,嘿,不說話。
少女繼續:“什麼東西只說話耶,不唱歌?”
衆人和聲;
少女歌聲:“什麼東西只結果哎,不開花?什麼東西只開花唉,不結果?”
衆人繼續和聲。
當然唱的都是擺金各峒都知道的東西,比如畫眉鳥,漢人,蘑菇,不剪枝的果樹。
剛變了嗓子的男生,則要省事得多,他們繼續回答完了,繼續發問:
爲什麼畫眉鳥不講話,爲什麼漢人不唱歌,爲什麼蘑菇不開花,爲什麼不剪枝的南瓜不結果?
女生們就開始編:
畫眉舌頭短小不講話,漢人害羞不唱歌,蘑菇無性不開花,不剪枝的南瓜,花心胡亂爬。
衆人鬨笑聲中,開始下一個人的對唱。
強鄰知道,中原的“禮”沒有了,總是到邊疆來求。文人們也是到邊疆來求得靈感。
這不是因爲邊疆保留了古代的禮節,而是邊疆有創造力!否則古人的禮節從那裡來?
這些禮節,實際上就是生活的次序。總是被中原的階層利益鏈條弄得歪曲了,然後再有一撥人來邊疆求道,最後再弄歪曲了。
強鄰大致聽明白了簡單的發音音節特點,然後按照古漢語的意思組詞,類似英語倒裝語法特點,就是山民們的語言,規律簡單,但也可以表達的很準確。
他試着,突然唱起來:“爲什麼漢人不唱歌哎,爲什麼山人不講話哎?漢人唱歌不懂禮,山人講話不幹活耶!”
衆人沒有和。
強鄰聲音已經變成了成人的,很有磁性,不那麼高了。
他接着唱起來:“爲什麼哎?爲什麼世界這麼大,爲什麼世界這麼小哎?”
衆人不知道怎麼和。
強鄰接着唱:“蒙山能有多少坡哎,馬鞍井裡多少樹,滴水洞裡好多滴哎?”
總算一個少女反應過來,她對唱起來:
“哎,哎,遠方的客人耶!不懂蒙山你唱的什麼歌,不懂森林你怎麼活?
衆和:怎麼活?怎麼活?
“滴水崖前萬千峒耶,峒峒都有美少女!”
衆和:峒峒都有美少女,峒峒都有美少女!
“要懂世界多麼大哎?蛤蟆口氣也不小耶!”
衆人大笑,不和。
“要懂世界多麼小哎?少女的心先弄清嘔?”
衆和:先弄清。
“漢人講話不幹活,山人唱歌才懂禮哎。”
衆人大和:“山人唱歌才懂禮哎。”
強鄰沒有想到引起這麼大的誤會,他調整思路,卻不會那麼多的山人詞彙。
他改用漢語唱到:
“世界太大沒盡頭唉,世界太小總碰上耶。”
水凌衆人這才大聲附和:“世界太小總碰上耶,總碰上。”
“蛤蟆上天不用管,少女心思難琢磨耶。”
周國蓮和水凌衆和:“難琢磨耶,難琢磨。”
一衆苗家少男少女,基本都懂漢語,這裡有甚至還有一箇中學。只是漢語唱山歌,他們覺得不行。
但是這個人唱的還是蠻好聽的。
對歌的少女也改用漢語唱:
“要懂蒙山要進去哎,要懂少女你得住下來耶!”
衆人齊聲:“住下來耶,住下來!”
強鄰改用山民語言:
“哎,山歌濃濃心意真耶,道理深深要探究哎。蒙山雲雨總有情,滴水崖前,滴水崖前結真心耶!”
水凌一個人和道:“蒙山雲雨總有情,滴水崖前結真心耶。”
水凌長的鵝蛋臉,高鼻樑,還有細眉長目。身材高挑,勻稱。穿的是玄衣勁裝,一看就是山裡出去走江湖的女人。
她的幫忙,讓大家認同強鄰山裡人的身份。
對歌少女也很激情:
“哎,姐姐唱歌真好聽耶,弟弟說的有人信哎。”
衆和:“有人信哎,有人信。”
“客人蒙山住下來,我們姐妹結真心哎。”
衆和:“我們姐妹結真心哎。”
強鄰再唱:
“妹妹道理說的清哎,繼續唱歌給哥聽。”
水凌再和:“給哥聽哎。”
少女們大笑,這是強鄰認輸了。
那邊的男孩子等急了:
“妹妹不要慢待哥哎,客人雖好總要走喂。留下妹妹徒傷心,還是哥哥來的牢耶!”
對歌少女不客氣了:
“哥妹都是山裡娃,你我何必分得清哎。外人雖然不靠心,妹妹還是願意試試金哎。”
衆少女和:“妹妹願意試試金。”
少男們唱:
“哥哥知道女人心哎,女人心;女人總是好多情哎,好多情。生個外娃哥養着,囑咐小娃莫學娘哎!”
衆和:“生個外娃哥養着,囑咐小娃莫學娘哎!”
強鄰等人聽的分明,大笑不止。
少女不禁羞惱,清亮的嗓音高亢起來:
“山外小哥你莫笑,山裡小哥莫着惱。小妹心中分外清。”
衆和:小妹心中分外清。
“山外客人打野食,山裡小哥要家禽。”
衆不和。
“小妹不甘做野糧哎,做野糧!也不甘心做綿羊哎,做綿羊!”
衆少女大和。
“生個外娃向着娘哎,向着娘,山裡從此有兒郎哎,有兒郎!”
衆和。山裡從此有兒郎哎,有兒郎!
這大概是雜交的優勢,山裡人也清楚這個規律。
少女再唱,說出了山裡小哥的心裡話:
“山裡小哥望山外,山外女人不願來耶,不願來!”
衆人不和。
“山裡女人望山外,山外男人只來玩兒,只來玩。”
衆人大和:“只來玩,只來玩。”
“只要你們住下來哎,住下來!山裡哥妹好招待耶,好招待。”
衆人大和:好招待耶,好招待。
“只是山風不能改啊,不能改!我們願意做野人啊,做野人。”
衆人大和:做野人。
強鄰也很是興奮,他用越來越熟悉的語言唱到:
“哥到野山不願走哎,不願走。實在有事在山外,在山外。我要住下當做家,不當妹妹做外人,做外人。”
少女對到:
“山盟海誓靠不住哎,靠不住。妹妹不管你的家耶,你的家,只要今天不要家。”
衆少女大和:今天不要家
山裡少年說道:
“山外妹妹留下來,哥哥也要嚐嚐鮮。哥上山裡打野味,妹在家裡做神仙。”
山裡少年大和。
水凌看到他們針對外人,感覺還是不妥:
“哥哥的情不好辦哎,不好辦。生個山娃向着娘哎,向着娘。哪天進山來找爹,就怕爹臉不好看耶,不好看。”
強鄰也幫着和聲:“不好看哎,不好看。”
衆人興奮。
“生個山娃也很好啊,也很好。山裡的娃更親孃啊,更親孃。”
衆人大和:“生個山娃更親孃啊,更親孃。
這是對的。山裡娃與娘更親近,與母系社會有關。
還是那個山裡少女解圍:
“山外客人莫驚心耶,莫驚心。山裡漢子直心賊,直心賊。說個笑話挑撥你,更有力氣把山妹。”
衆女大笑。
少年轉換口氣,唱到:
“什麼東西力氣大,什麼東西力氣小;什麼東西無形卻能鑽心裡,什麼東西有形不能用。”
少女們對答:
“情郎力氣大,情妹軟無力;妹妹深情能鑽到郎心裡,朗的身體不能隨便用。”
少年不同意:
“情妹恩情大無比,情郎對妹無脾氣,空氣無形鑽心裡,大山有形無法動。”
這些問題就是兩頭堵。你答這個,我就說那個。
強鄰聽聽後,開始發現同性之間的問答,更有實際意義。
男女之間只是繞圈子,男男之間是討論學問,女女之間則討論感情真諦。
對歌對到半夜,強鄰等人與大家成了朋友。
因爲對哥只是一種抒情的方式。大家不是總在唱,還要互相交流。
很自然的方式,不是表演。
比如,唱了一會,對歌少女就過來認識他們。
她是在外面上學回來度假的,大家討論爲什麼這裡的山歌總是吸引人。
強鄰就在這裡住了下來,周國蓮也不着急。水凌則很高興,帶着他們經常進入這裡深山叢林尋找藥材。
強鄰要研究這裡的思考方式,以及這些思考之所以流傳下來的原因。
民國這類研究還不多,有些社會學專業留學生教授帶着學生開始做,也是從人類思考角度研究,很不錯。
不僅僅是研究他們的使用工具的歷史,生產力和“科學”的發展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