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二章 夜宿風陵渡
山西,蒲州,風陵渡。
漆黑的天空下,月光仍然頑強地透出光芒。小鎮之外,一直到黃河邊,偶爾的一些小屋,也掩映在月光中,配上黃河的咆哮,反而讓人感覺到弔詭着靜謐。
遙遠的月光,就是再努力,也仍然是不夠的。她不能照亮溝壑,卻讓人朦朦朧朧地,感到屋外都是平原。
小鎮唯一的旅館住着要渡河的人。旅館的餐館中,還有三十多位客官在喝酒,多數都是河南、山西、陝西關中的客商。
一個客官說道:“我經常到關中去收古董,現在的價錢也開始漲了。可洋人就是喜歡這東西,收購的人也越來越多。”
另一客官接話:“洋人什麼都是好的。我們山西有些古錢幣,他們也收去不少。估計是西夏李家的錢幣。”
前一個客官再說:“古錢幣也是一種。但是這東西就不值錢,轉手費用連本錢都不夠。”
後一個客官再回:“嗯。現在的生活不易了。都變了,南方人也來這裡開工廠。我們都跟不上了形勢了,洋學生纔有出路。”
大家開始都聽着他們說話,前一個客官河南人姓李,後一個山西人姓關。
河南李說:“我們在河南種地,也剩不下什麼。還不如經商賺點現錢。沒有洋人,還不知做點什麼營生。陝西也沒有什麼值得販運的東西。”
山西關說:“我是山西人,對洋人還是有些看法的。庚子年間我們家裡就有被義和拳殺的。我們家裡也有親戚是義和拳。”
河南李悶聲不回。
山西關接着說:“我是本地人,現在是閻督軍,閻主席掌權,我們還是比較開通的。外國人也有不對,你怕什麼?”
河南李說:“生意人,膽子小了。河南義和拳基本上沒有殺人,你們山西實在是太過分了。現在南方有一種說法,我們南方跟着你們受連累,讓我們跟着賠款,太不公平了。”
山西關說:“唉,我們山西,怎麼說殺人家婦幼,都是不對的。但我還是很佩服強令庸,敢於說出洋人的霸道,纔是影響我們信仰基督的純正。”
河南李說:“塵歸塵,土歸土。這是中國人的老禮。難道我們中國人不懂麼?實在是大清官府的引導啊。你看陝西巡撫端方,人家就把洋人和教徒保護得很好。山西就是沒有一個好巡撫啊!毓賢這個人,真是拖累了大清和中國人啊。”
山西關說:“我是忻州城的。我小時候是看到城東被殺的八個神父的,三個女人。屍體被王家莊的爺們侮辱的不成樣子了。但是因爲李提摩太不要追究,不要再殺人,不要多賠款的說法下,都沒有得到追究,包括那個張二財主。”
河南李說:“基督教真的是個好教。毓賢這個愚昧的清官,還不如一個貪官。清官任性,比貪官危害大啊。”
山西關說:“我不是這麼看,山西人傳教已經有200多年,還是出現這個局面,很是令人扼腕!你說,陝西、河南如果有巡撫也提倡殺洋人,你們能夠怎麼樣?”
河南李說:“那也是,有多少,殺多少。我們南方那個孔祥熙,就是你們山西教徒。他就是跑得快,才免一死。如果在我們河南,他肯定跑不了。”
兩個人不再聊了。意思到了就行了,涉及到高官,他們就開始在意了。
兩個人的意思是,河南、陝西沒有殺洋人,是因爲巡撫不讓。不是河南、陝西民衆多麼仁義。如果官方倡導,可能更厲害!顯然兩個人也在抱怨自己的民族問題。
旁邊衆人中,有一個穿着關中的短身打扮,一看就是一個幫會或者刀客鏢頭之類的豪客。他不耐煩地說:“你看你們兩個穿着細絲長袍的商人,都沒有卵蛋麼?接着說麼,讓俺聽的不上不下的。”
衆人嗤笑。這豪客說的粗魯,但基本上代表了大家的心思。
山西關說:“這老哥一看就是關中刀客。現在可不能再耍刀客脾氣了。你看看楊忠將軍,那是成就最高的刀客了。還不是橫死麼?所以卵蛋還是夾緊好。”
關中豪客說:“刀客能夠做到楊忠楊將軍,也真是不錯了。刀客人生三步曲,他都走的不錯。”
山西關說:“請問哪三步?”
關中豪客說:“好,俺給你講講。第一階段就是盜亦有道;第二就是接受招安;第三就是抗上被殺。”從水泊梁山宋江開始,就是這個樣子。能夠死在家裡的刀客,那都不是刀客。”
風開始從門縫吹進來,把屋子中間的熱氣掃蕩了一遍。讓人們有些清醒。這才注意到旁邊不吱聲的十多人,卻都是富貴相。
關中豪客說:“抱歉,沒有見到貴客,粗魯了。請問各位是京裡來的麼?”
強霖看看這個豪客說:“是的。你們聊的很有意思,接着聊吧。”
愛新覺羅-顯嶼說:“有什麼意思。都是點到爲止的話。一點新消息也沒有。你們漢人就知道背後吹牛。”
山西關說:“這位貴人小姐,聽意思你肯定是滿族朝廷的人。我們只是閒聊,你覺得沒有意思,就還是給我們講講北京的事情吧。聽說強令庸已經辭職出京了,他是到前線去了麼?”
愛新覺羅-顯嶼說:“他會到前線去麼?你們覺得太后老佛爺與八國聯軍開戰後,能到前線去麼?”
山西關說:“這個可不能比,老佛爺女流之輩,怎麼與強令庸這個洋學生比。”
關中豪客說:“對。強令庸還是當過幾天江南綠林的,不會輕易就服輸的。你看殺我們西北刀客楊將軍,乾脆利索。”
顯嶼說:“老佛爺殺大臣,也都是很乾脆的。”
這話不假,把大家都噎住了。難道強霖離開前線了麼?
顯嶼繼續說:“老佛爺在開戰後,就去陝西了。這個我是清楚的,我是大清的貴族。強令庸現在就與太后差不多,正在往陝西趕呢。”
強霖只好給自己辯誣說:“強令庸還是一個大俠的。如果到陝西,那也很快就是前線了。”
關中豪客說:“現在到了陝西,也是一片戰前的景象。聽說老毛子到了伊犁。看來西北也要自保了。強令庸有錢,最好能夠到陝西。”
顯嶼說:“我們滿洲人也要來陝西投資做工業,這些事情用不着強令庸了。讓他到前線去抵抗老毛子去吧。”
山西關猶豫地說:“聽你的口氣,你不願意我們漢人贏得這場戰爭。這就不對了,大清都倒了這些年了,很多王爺,王女都落在民間。難道就你這滿洲貴女還要重新起義不成。”
顯嶼說:“我們滿族貴族,都讓強令庸放逐了。他讓我們到西北去,就是不准我們呆在前線添亂了。”
河南李說:“難道你還真的以爲你們能夠復國麼?”
顯嶼說:“平時當然不想,但是一有大亂,不就是很好的復國機會麼?“
山西關若有所思,慢慢地道:“這個倒是沒有想到。看來五族共和還是不行。你們滿族不是融合在漢族裡面了麼?”
顯嶼說:“你們漢族不是總要殺韃子麼?不隱身能行麼?隱身漢族,不是融合在漢族裡面。再說我是貴族,怎麼能夠隱身呢?”
關中豪客很是敬佩地說:“你的意思,你個滿女是要趁機拖後腿麼?你別忘了,楊忠也是要拖後腿,才被殺的。這個時候拖後腿,比較招人嫉恨。平時要起義,我認爲還可以原諒;但這時候拖後腿,沒有人原諒你。”
顯嶼說:“我們滿人不會那麼無聊,你們背後殺洋人婦孺的事情,就沒有我們滿人和蒙人。你們漢族要戰,我們不吱聲;你們要輸了,我們就可以和日本談談。大和民族也是一個民族。6族共和不也行麼。”
關中豪客說:“正是你們滿族高官讓我們殺人的。義和團滿人是不多,但高官毓賢還是一個滿人的。”
顯嶼說:“他也算一個滿人?不是被西太后殺了麼。滿人真正的貴族是不會殺婦孺,也不會背後下手。”
關中豪客說:“康熙殺鰲拜,不是背後下手麼?”
顯嶼怒道:“你個刀客,非要說贏我!我不是康熙那一支。我們是豪格肅親王這一支。他是鄭親王濟爾哈朗一支。”
強霖沒有理他們講話,他自己關注起周圍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