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四章 北方的一李三張
張愷蔭的客人是張崧年(崧同“嵩”),即張申府,字申府。數學家和哲學家,北大畢業生。他也是紅黨早期領導人,1893年生,比張愷蔭大4歲。
值得一提的是,張崧年比後世大家都熟悉的毛大人大幾個月,他們同年。卻是張崧年當過幾天毛大人的上司,並數落過毛大人。毛大人在北大不開心,積累的怨氣很多,但大部分是冷遇而已。直接衝突的也就是與張崧年這個老闆。但毛終生反對大知識分子,並不全是源自北大時期的冷遇,也有源自天下大同的無政-府的主義學說。這些學說還是來自這些大知識分子的。
所以,後世清華系的典型右派羅隆基等人,還是把毛大人歸在北大系出身。這個確實是的,毛不僅做圖書管理員,還是旁聽生,胡適,陳獨秀、李大釗、張崧年等人,還有好多教授,都指導過他。因爲他總是去拜訪各位教授,好像當時也沒有表示什麼不滿。
蔣校長見強霖來了客人,就要告辭。他是教會個別資助的,如同石美玉、康城康愛德、英千里驥良等人一樣。不是清華系,但與北大系統的不是很熟悉。雖然他年齡與他們差不多。他1895年生,比張崧年小兩歲,比張愷蔭國濤大兩歲。中學即留學美國,基本上不熟悉這些黨人。跟張愷蔭也是在教育部見過幾面。
強霖給大家互相介紹一番。二張趕快說久仰久仰,蔣先生你與胡適胡大哥是鐵桿。我們正好一起交流一下各自所得。蔣廷黻很忙,但看在強霖的面子上,也與大家落座。
左娜給大家調咖啡。因爲沒有速溶的,所以還要現煮,不過她已經做得很不錯了。尤其是在南方的租界酒店裡受過外國侍女的服務教導。
跟隨張愷蔭進來的還有比爾李和袁三,兩個人常來,就自己照顧自己,坐在旁邊。袁三現在也能聽聽這些大學問家的談論。
張愷蔭先開口說:“張教授是我們紅黨的老資格,也是羅素,英國數學家和哲學家威廉-羅素的研究者。今天是回到北京看看我這個老同學,他現在是南方的大夏大學的數學和哲學教授。”
強霖說:“歡迎張教授北歸,我在南方紅黨裡面聽到過您的事蹟。你在法國的中法大學還是給陳毅他們不少幫助。”
張崧年很瀟灑,比張愷蔭的儒生模樣更有現代的氣派,他說:“我是到你這裡看看,北方是我的家鄉,但是這裡的環境我不太合適了。南方或許能夠暫時棲身。”
強霖沒有接這個話題。他問道:“我想聽聽你們創黨那一段的故事,怎麼經過五四以後,就會選擇共-產主義呢?”
張愷蔭說:“要說這個話題,還是申年兄清楚。當時我們北方“三張”還是申府兄爲長,泰來(太雷)老弟還小我一歲呢?”
強霖說:“北方的三張一李,一李三張。聽說過這個故事,就從這個講起吧。怎麼就有這個機緣大家一起創立紅黨。”
張崧年有些遲疑:“說這種話就太長了。況且大釗先生已經故去了。我自己是數學系畢業,留校做助教,教預科學生。通過同事介紹,認識大釗先生。所以我與泰來和愷蔭當時還是學生不一樣。我與大釗打交道的時候,已經是同事了。”
張愷蔭說:“這是五四時期前兩年的事情。陳獨秀是文科大學長,也叫門長。經常與大釗見面,所以崧年兄也就認識陳先生了。”
張崧年說:“是的。大釗還兼任圖書館主任,我經常幫他代理圖書館事務,他去到處宣傳革命。後來我們三人一起創立了《每週評論》和《新青年》,都是我在做編輯,他們不太管這些事務工作。這兩個刊物,後來證明,十分有影響力。再到後來的“五四運動”,我們就一起策劃了。”
強霖知道,圖書館時期,就是他數落毛大人的時期。具體的事情應該是圖書卡片讓毛重新填寫。直隸河北的張崧年很難聽懂南方湘潭鄉下韶山話,兩個人的交流可以想象。
蔣廷黻也感興趣了,他不明白中國這段歷史。這個時期他在法國參加教會的服務團,給一次世界大戰中國勞工提供服務;戰後回到美國上哥倫比亞大學,也就是戰後和會。正是因爲這個戰後和會上,日本要繼續佔領青島,才引起的五四運動。1919五四運動的人,打了1915年袁世凱時期簽署的“二十一條”,實際上籤署的是談判後的“十四條”。因爲日本在戰後要維持的還是“十四條”,所以人們找到並暴打了失去袁世凱保護的陸宗輿、曹汝霖、章宗祥等人。實際上1915年執行簽署的人是外長陸徵祥。1919年五四當時,又在巴黎主持戰後合約談判。碰到的是梁啓超組團在巴黎的抗議隊伍。
蔣廷黻當時還在法國幫助勞工,他知道陸徵祥是民國首任外交部長在談判。蔣廷黻研究外交史,也知道現在陸徵祥已經在比利時出家了。蔣廷黻認爲值得一記的是,陸徵祥的恩公和上司許景澄外務大臣1900年庚子之亂被慈禧殺了。他冒死上書慈禧說:“攻殺使臣,中外皆無成案。”慈禧大怒,許景澄被定“任意妄奏”、“語多離間”罪名;7月28日,與袁昶被斬首於北京菜市口。
這裡可以對比五四時期的政府活動與民間的活動的反差。許景澄接手處理的是《辛丑條約》執行問題,讓自己的徒弟陸徵祥記着這個恥辱。陸徵祥是中國外交官職業化的初始提倡者,他還是簽署《十四條》,俗稱《二十一條》,實際上是政府和山東省的仕紳請願團要求他簽署的。再到1919年的時候,他在巴黎不肯簽署,但顯然也不能拒絕。拖延到最後由顧維鈞善後。此後就不再回國,陪同病妻回比利時老家,妻死出家當修士。
當時陸徵祥對下屬顧維鈞說:“弱國無外交”。同是基督徒和基督徒家庭,他的心路歷程可以想象,但難以言表。
蔣廷黻恢復心情,繼續傾聽那時候國內的憂國憂民的學子們,是怎麼爲國家奮鬥的。
張崧年說:“張泰來那時候是共產國際魏金斯基的翻譯,張愷蔭是大釗先生的聯繫人。我則是負責宣傳這個陣地,還有代理一些接待等任務。總之他們都是外面聯絡任務多,我是內務宣傳。我這段時期還在研究羅素的數學和哲學,我不是一個真正的活動家,是一個學者。”
張愷蔭說:“崧年兄與陳公博差不多,總是有自己的思考,與他們談得來的也都是大學問家。我們則要聯絡更爲普通的階層。現在成爲普羅大衆,也就是無產階級。”
張崧年說:“我受波蘭特-羅素邏輯哲學影響,也受他們的自由主義影響,追求思考和人生的自由。並沒有多少目的性。說起自由主義,其實大釗等人也是這些思想信徒,但是他們更爲注意社會的改造。”
張愷蔭說:“是的。說起自由主義,大釗先生的思考來源,最先是另外一條線,就是江亢虎這個思想家。江亢虎思想來自日本河上肇,河上肇來自俄國的克魯泡特金,克魯泡特金哲學來自俄國巴枯寧,巴枯寧來自法國普魯東,普魯東來自德國施蒂納,施蒂納來自德國黑格爾青年派系的“自由人集團”。施蒂納與恩格斯是很熟悉的朋友。普魯東則是馬克思在第一國際的論爭對手。”
強霖說:“聽起來,法國普魯東是一個重要節點,他的觀點發散給俄國流亡者。”
張愷蔭說:“是這樣的。普魯東主義實際上就是無政府主義,他創造一個“安那其”(An-archy)一詞表述社會的無政府狀態,也是與自由主義難以區分的概念。實際上就是絕對水平的意思。在社會中,誰也不能比誰高。”
袁三突然插話說:“他的絕對水平,可以理解爲無軍隊、警察等強力部門,也無學校校長等傳統體制,家庭呢?社會最小的組織細胞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