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二十三分,的黎波里商貿港口正是應當貨如輪轉的繁忙時候。沙漠綠洲氣候下的耀眼陽光,在港口周圍建築的玻璃幕牆上或是清真寺的圓頂上,反射出能瞬間灼人雙目的白光。港口外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面,不論有多少船隻在上面航行,遠遠看去都依然平靜得像一枚天然無暇的巨大藍寶石,明亮聖潔得讓人幾乎忘記正在不足兩百公里外炮火連天的膠着戰場。
左瑛坐在的港口附近的威格治大酒店頂樓總統套房的會客廳裡。
她留着烏黑捲曲的長髮,穿着不凸顯性別的筆挺西服,身邊是一個老練的僱傭兵、一個頂級的神槍手、一個經驗豐富的會計兼翻譯的標準配置,身後落地玻璃外能看見的的黎波里海港上還有兩個集裝箱的貨物,旁邊那幾個徘徊看守的也是她的人。
再過幾分鐘,她的對面,將會坐着一個急於在這場戰爭中取得勝利的軍閥身邊的副手。
比市場略高的價格、熟知市場慣例、爽快的談判作風還有一個可靠的中間人介紹擔保,對方具備了一個優質買家的幾乎全部條件。所以這筆交易雖然需要遠涉重洋來完成,還是順利地通過了左瑛身邊在軍火市場打滾十數年的手下們的風險評估。
可是,無論是室內柔軟的貂皮沙發、杯中78年的貴腐酒和窗外無敵的海港風光,還是這場交易中所有利好的條件,都沒辦法舒緩左瑛此刻心中的侷促。今天是她入行的第一百零七天,但是她的不安並不是來自於她對職業環境的不適應,而是從中間人那兒得知這筆交易的信息至今,她一直沒有想明白一個問題。
——動機。
“卡里扎穆急於在這場戰爭中取得勝利,現在已經是百米衝刺的時候了,誰有能再堅持三個月甚至更長的資本,誰就能取得最終勝利。他手上的資金已經不多了,但是僅僅還夠支撐他的野心,所以我們還不用擔心他在開空頭支票。但是另外一方面,這個條件已經很公道,我們很難再要求更多。”左瑛父親的老部下、從十六歲起就混跡戰場的老僱傭兵張烈曾經這麼分析。
當時的左瑛聽完,用手指敲了敲身後手寫板上用來示意中間人郝伯瑞的紅蓋磁吸,“他的動機。”
在場的人都不自覺地互看了一眼,好像沒怎麼聽明白。片刻後纔有人迴應了左瑛依舊向衆人投去的提問目光。
“郝伯瑞是老大多年的死黨、合作伙伴。老大早年曾在北非用自己的一條胳臂救了他一命。三年前就是他們兩個聯手打贏金三角市場的k8價格戰的。”會計兼精通15國語言的翻譯高雲飛託了託其實沒有鏡片的黑框眼鏡道,“的黎波里附近的戰事進入白熱化,卡里扎穆急需大量軍火,正巧郝伯瑞手上的貨週轉不靈,所以將這宗生意介紹給我們,正是一個卡里扎穆能夠得到軍火,郝伯瑞也算還了我們一個人情,我們也能更順利地將生意扶上正軌並且向各方宣示小姐您已經成功接管老大生意的多贏局面。”
左瑛的嘴角勾起淺笑,就跟這會兒的一樣,儘管笑得很淺、笑得有點萬金油,可也已經流露出她心中還有疑慮。
這時候,房門被敲開,一個看起來沉實穩重的中年阿拉伯男子,領着四個高大的軍人走了進來。大概就是卡里扎穆的副手邦傑尼和隨從。
雙方確認對方身份和簡單的寒暄之後,其中一個軍人亮在桌面的一隻打開的皮箱裡整齊排列的美鈔幾乎聚集了室內所有的目光。
可就在那一剎那,左瑛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不能輕舉妄動,這已經是普及常識。
“扔掉手上的槍,不然你們老大馬上沒命。”邦傑尼用帶着很重口音的英語朝左瑛身後已經舉起手槍的神槍手羅傑和僱傭兵張烈喝道。
兩人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咬着牙,不情願地將手槍扔在地上,隨即也被兩個持槍的軍人控制住了。
邦傑尼將桌面上的對講機扔到左瑛面前,“通知你碼頭的手下,解除貨廂裡的自爆裝置。”
這時候,左瑛不用扭頭往海港那邊看也知道,他們停放在碼頭的兩個集裝箱已經被軍隊包圍了。如果不是因爲對方知道集裝箱裡有以防萬一的遙控自爆裝置,左瑛在一分鐘前肯定已經腦袋開花了。
但是,一分鐘以後呢?乖乖地讓手下解除集裝箱裡的自爆裝置,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還是腦袋開花的結局。
左瑛慢慢擡起頭,直視着邦傑尼的雙眼,嘴角露出森然的笑容,她的英語標準而流利,“難道你不知道你正用槍指着亞洲最大的軍火商人的腦袋嗎?我原本還以爲你們真的想在這場戰爭中獲勝。”
邦傑尼哈哈大笑,“果然是乳臭味乾的小孩,像你們這樣的三流軍火商也敢開這樣的玩笑。你們的確有成爲亞洲最大的軍火商人的一部分的機會——當郝伯瑞將你們吞併的時候。”
這句話剛說完,左瑛手下的幾個人都不由雙眼逬火。事情已經再清楚不過,這樁“交易”其實只是郝伯瑞和邦傑尼相互勾結設下的一個陷阱。郝伯瑞想除掉左瑛,侵吞他們所佔有的市場份額;而邦傑尼則可以通過這樁“交易”獲得一份免費的午餐,他們兩人才是在這場陰謀中獲得雙贏的兩方。
“所以我,從來不相信沒有逐利動機的交易。”
說這話的時候,左瑛的嘴角也勾起跟當年被槍口指着時候的森笑。但是現在,拿槍指着別人要害的,是她——她正用銀火抵住李雲深的腦門——門檐下的幾級臺階正好補齊了兩人身高的落差。
李雲深臉上的笑容也並沒有消失,依舊天真單純得好像心裡沒有一絲雜念,語氣中居然還能帶着撒嬌的意味,“公主講的故事真好聽,雖然有些地方聽不懂,但是不影響在下喜歡上聽公主講故事。在下還很想聽公主將故事的結局講完,所以,懇求公主千萬不要賜在下以死。”
左瑛冷笑一聲,“一切都天衣無縫,沒有編出一個讓我信服的動機,是你百密一疏。三少爺,我們還是來談談心吧。我這時候即便這副打扮出去了,還是會身首異處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