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這東西，一陣颱風似的，今兒這樣，明兒那樣，誰也不曉得下一陣颱風什麼時候形成，強度多大，持續時間多久。可若是能提前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你便能走在前頭，成爲領頭羊。
二廠的老廠長是個老奸巨猾的老傢伙，開拓精神或許不夠，但守城沒什麼問題。顧芸初跟沈川舅舅買下三廠前不久，便因爲年歲大了，光榮離休。二廠在老廠長的帶領下，沒什麼大的變化。可在市場經濟大浪下，不進則退，所以二廠的效益原沒有最初建廠時那般好。新上任的廠長姓沈，論資排輩起來，跟沈外公還沒出五服，沈老太爺第一任老婆娘家那邊的子侄家的孩子，勉強算得上是遠房親戚。因爲沈外公輩分比較大，沈廠長得管顧媽媽叫姑婆。
沈廠長本人?大學畢業後並沒有留在大城市，而是選擇回老家，進入二廠後，便從基層一步一腳印爬到了現在這位置上。比起老廠長，沈廠長的膽子更大，敢比敢拼。
三廠從國營轉爲私營後，連名字都改成了芸璐服裝廠。正式投入生產的第一個月，芸璐服裝廠便推出了所謂牀上用品多件套，讓本想看戲的一廠跟二廠嚇了一大跳。一廠的李廠長跟二廠的沈廠長自然知道三廠的實際情況，且不論三廠那邊還剩多少能用的設備，光那滿滿三大倉庫垃圾的處理，就夠受的。卻不想，人家根本沒當回事，眨眼間便弄出了顏色鮮亮花型美觀款式新穎的牀上用品。火爆的銷售場面深深刺激了一廠跟二廠所有人的眼睛。
嘁，不就是什麼被罩麼，咱也能生產。
於是負責原料布匹生產加工的一廠加班加點的山寨出來相似的花型，負責再加工的二廠那邊也加班加點地全部製成了牀上用品。照樣畫葫蘆誰不會？別說花型，連尺碼規格什麼的都跟顧芸初家的一模一樣。一套適合一米五牀的四件套竟然要六十塊那麼貴，都快趕上一個月工資了，實在太黑心了。
瞧一瞧看一看咧，咱這邊一套印花四件套就賣四十九塊九。嘿嘿，氣不死你！
花型差不多，價格竟然相差十塊錢。更何況市服裝二廠可是跟一廠差不多時期建起來的老廠子了，比那名不見經傳的什麼芸璐服裝廠有名氣多了。
沈川舅舅見市面上出現了山寨貨，便推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新的花型跟款型，總算拉回了一點點人氣。可這畢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出新的花型跟款型沒過多久出現山寨貨，繼續推出新款，隨後又被山寨……整個一惡性大循環。
何況一廠跟二廠兩位廠長本就不是傻子，一方面山寨顧芸初繪製的那些花型跟款型，另一方面又推出自己設計的。一時間，芸璐服裝廠在鬧市區特意租來用於銷售廠裡牀上用品的門市部門可羅雀。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去了間隔不到五十米的二廠門市部。也難怪那幾天沈川舅舅的臉黑得跟鍋底似的。
正當沈川舅舅想着是不是找人海扁一頓那倆混蛋廠長出口惡氣時，原本丟失的人氣又莫名其妙地回來了。這天門市部裡所有的庫存被一掃而光，就連掛在牆壁上的樣品，有點瑕疵小問題的那倆牀罩也被搶光了。從外地打來想要訂購牀上用品的電話更是一個接着一個，差點打爆了廠子裡所有的電話。
沈川舅舅事後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二廠的那些牀上用品，包括外省市面上的那些，價錢雖說便宜，可不僅會褪色還會起球。時間久了，灰濛濛的一層，那些花型顏色變淡了後就不好看了。而自家出產的牀上用品，價格貴是貴了一點，不褪色不起球，而且越洗越亮，蓋在身上睡覺非常貼近肌膚，舒服得很。
沈川舅舅這才理解，自家外甥女小滑頭兒所說的品牌跟產品質量是何等重要。只可惜，布料有限，賣光就沒貨了。
正當一廠二廠兩位廠長考慮是不是繼續死磕下去時，卻接到了沈川舅舅發出的邀請函。沈川舅舅主動誠邀李沈兩位廠長喝下午茶。
“後生可畏啊。”在茶室包廂裡，生性豪爽，快人快語的李廠長一見面便直接稱讚沈川舅舅。
“哪裡哪裡。”沈川舅舅交際手腕向來不弱，“我還是後輩，還得向兩位廠長討教學習一二纔是。”
“冒昧地問一句，小沈廠長是哪裡人？”坐在李廠長旁的沈茂賢笑着開玩笑道，“說不定咱倆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
“我從小在四川重慶長大，我爸爸是土生土長的這裡人，小時候家裡窮，就去魔都給人當學徒。”
沈茂賢靈光一閃，腦海裡想到一個人，經歷跟沈川舅舅所言之人蠻相似的。
“莫非令堂也是沈家灣那邊的？”
“是啊，沈家灣青山鄉。”
“……”沈茂賢的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怎麼，真是一家？”一旁的李建軍笑道。
“恩，若論輩分，我還得管他叫叔公。”沈茂賢苦笑道。他都快五十的人了，還得管個三十不到的小子叫叔公，這輩分……
沈川舅舅因爲起身開門，並沒聽到李建軍跟沈茂賢之間的悄悄話。
“來了？”站在門口的沈川舅舅一臉驚訝地看着顧芸初。真不容易，竟然沒迷路，那麼快就過來了。噹噹沈川舅舅看見顧芸初屁股後面的小尾巴團團時，臉上露出一絲訕訕。好吧，收回前言。
“小沈啊，你這什麼意思？”李建軍見茶室裡多了兩個小蘿蔔，便好奇地詢問沈川舅舅。
“我來介紹一下，這倆個孩子都是我姐家的孩子，大的這個叫顧芸初，小的那個是團團。”沈川舅舅自然能明白李建軍跟沈茂賢的不悅，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喜歡談正事時有小孩子在邊上，更何況這小孩子還參與其中，是談判一方。
“其實此次邀約喝茶，其實是我外甥女兒提議，想跟兩位合作。”
“嚇？什麼？”
“沈川！你開什麼玩笑？！”沈茂賢直接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一個丫頭片子，瞧這個頭，滿十歲了沒？
“有志不在年高。”顧芸初端着茶杯，幫自己和團團各斟了杯茶，隨後慢悠悠地開口道，“若論輩分，沈廠長還得管我叫一聲姑姑呢。”
“噗~”正在喝茶的李建軍直接噴了出來，隨後一邊咳嗽一邊幸災樂禍地道，“咳咳咳，沒，沒錯。確實得管這小丫頭叫姑姑。”
“好，那麼請問顧小姑姑，您老人家約我和李大哥前來，有何指教？不會單純地就是喝喝茶，看一眼競爭對手吧。”
“……”顧芸初歪着頭，打量了沈茂賢好一會兒。
“是這樣的。”沈川舅舅見沈茂賢的臉色已經有些微恙，幾乎是咬着牙說道，便主動替顧芸初解釋此行的目的。沒辦法，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顧芸初那慢悠悠的反應。
“我們想跟李廠長合作，希望一廠可以繼續提供我們所需要的布料。”
“你就不怕？”李建軍笑着反問道。
“怕。”沈川舅舅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我那廠子是小了點，設備有限資金也不充足。李廠長可以不跟我合作，我大不了多花點成本，布料直接從外面進過來，少賺一點罷了。但我相信，不出五年，我那廠子就能自己解決布料問題。到時候，李廠長……”
沈川舅舅看了臉色有些異樣的李建軍一眼，繼續說道：“服裝市場現在纔剛剛起步，大家都忙着搶地盤，佔領市場。我沒那麼多時間內耗。”
李建軍跟沈茂賢看出來了，沈川舅舅約他們來（打死不承認是顧芸初這小丫頭約他們），主要就是爲了商量原料布匹的事。如此一來其實就沒有沈茂賢什麼事。
“你……不打算繼續做牀上用品？”沈茂賢沉思了片刻，雖說這段時間因爲褪色起球等質量問題，銷售出了點問題，可也讓沈茂賢看到了無限商機。沈茂賢正準備繼續擴大生產，從今以後就生產加工牀上用品，不過這事他誰也沒告訴。
“恩。”沈川舅舅點了點頭，大大方方地承認。
“既然小沈那麼痛快，那我也不遮掩了。其實我本就有個想法，以後就專心生產加工牀上用品。”沈茂賢見沈川舅舅如此乾脆，也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顧芸初與團團彼此相望了一眼對方，毫無意外地從對方眼中讀出相似的情緒。這會兒的人比起後世那些，真的單純可愛太多了。
“小沈，有一件事兒，我一直想問。貴廠子那些牀上用品的設計，該不會是……”沈茂賢見目光轉向端着茶杯，慢悠悠品茗的顧芸初。原本沈茂賢沒那麼大膽的念頭，可前因後果這麼一聯想，想不懷疑都難。
“恩，都是小滑頭兒設計的。”
過了很久，顧芸初才察覺到沈茂賢一臉吃驚的表情看着自己，便微微點了點頭。
“那個，我家小滑頭兒前段時間磕到了頭，所以反應有點慢。”
反應慢？就能小小年紀設計出如此漂亮的多型的牀上用品，若是反應再快一些，別人還要不要活了？
真真驗證那句人無完人啊。
身旁李大哥心裡如何想沈茂賢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蠻吃驚的。尤其是當顧芸初從揹包裡翻出一疊，各種花型和款型的牀上用品設計圖時。
顧芸初看了沈川舅舅一眼，沈川舅舅點了點頭，開口解釋道：“我家小滑頭兒想以這些設計圖入股二廠。純利潤的30%。”
儘管沈茂賢對那些花型各異，款式多樣的牀上用品深深的吸引，可依舊對沈川舅舅或者說顧芸初所提出的高達30%的純利潤分成，沒辦法接受。
“太，太高了。”沒辦法這會兒對知識產權保護可不如後世。更何況二廠也好，一廠也罷都是國營企業。廠子裡負責設計花型款型的職工所有的設計都歸廠子所有，哪裡需要支付那麼貴的使用費。
“創意無價！”顧芸初淡淡地說道。
一旁一直不曾說話的團團突然撲到了桌子上，將那爹厚厚的設計圖紙，統統摟到了自己懷裡。
“等等！”沈茂賢大手一按，“百分之十，十……五！”
李建軍心中泛起了嘀咕，至於麼，不就是一些花型設計。可當李建軍隨意瞄了幾眼那些設計圖後，也不得不對顧芸初這個小丫頭有了新的認識，確實很有天賦。之前廠子裡不是沒有仿照着推出相似的花型，可跟人正主這麼一比，差距不是一丁點。李建軍自然不可能知道，這一切的根源，只因顧芸初的見識多了二十年。bb機都是稀罕物的年代，誰又能想象得到二十年後的智能手機可以上網瀏覽網頁玩遊戲，可以直接付款轉賬，可以面對面視頻聊天……
“二，二十五！不能再高了！”沈茂賢咬了咬牙，一臉糾結，“每個季度，必須提供三十張設計圖。”
“行！我替我家小滑頭兒答應。”其實沈川舅舅跟顧芸初早就私下裡商量過了，原本的心裡價位是每款牀上用品純利潤的20%。既然沈茂賢願意出25%，誰都不傻，沒道理白白推卻，好歹也是勞動所得。
一旁一直看着沈茂賢與顧芸初、沈川舅舅互動的李建軍，突然有種感覺，沈老弟弄不好價錢給高了。
既然三方達成了協議，簽下了合同。市二廠便專心負責生產加工牀上用品，而一廠則負責提供加工原料布料。不知不覺間，二廠所生產加工的牀上用品成爲了市裡的支柱型產業，小的牀上用品加工廠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顧芸初完全沒料到，自己這隻重生的小蝴蝶竟然引得老家取代了前世南通的地位，成爲全國最大的牀上用品集散中心。
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