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攻破了析津府,就如同掉進了米缸的老鼠,而在生擒了遼主耶律定以後,金兵的狂歡也隨之開始。
軍紀這種東西在金兵中是不存在的。爲了鼓舞士氣,縱兵劫掠那是十分有效的一種手段。而對以武立國沒多少年的金國來講,金兵平日就跟強盜沒多大區別,眼下抓住了遼主,不乘機放縱一下更待何時?
城裡已經亂了套,到處都是燒殺劫掠的金兵身影。而趁着城中混亂,被救出來的耶律敖盧斡一行人喬裝改扮離開了析津府也就無人注意了。爲了“發財”,軍隊的編制早就亂了,幾個平時關係相好的組成一支發財小分隊,誰也不認識誰。而耶律敖盧斡等人此時就裝扮成滿載而歸的金兵,出城時壓根就沒人阻攔。等到次日清晨,城中金兵各自歸建,那就更不會有人想到昨夜有條大魚趁亂混出城去了。
耶律定被抓了,意味着遼國滅了大半,僅剩下一個西京道還在苟延殘喘,不過也喘不了幾天了。自耶律敖盧斡往下的遼國權貴,已經意識到遼國滅亡已成定局,與其受人逼迫無奈退讓,倒不如主動一些,那樣至少還能保住自家的富貴。
在與昌平的人馬匯合以後,耶律敖盧斡便準備率兵退往居庸關,但這一決定卻遭到了賀重寶的激烈反對。不過賀重寶如今也只有十幾個親兵能夠調動,他的反對並不能對耶律敖盧斡的決定起到任何影響。
“賀將軍,那你想要怎樣?”耶律敖盧斡一臉無奈的問賀重寶道。
“還請晉王殿下借本將一支人馬,本將要去營救陛下。”賀重寶沉聲請求道。
“唉~賀將軍,就算本王借你一支人馬,你就真能救得了陛下?如今陛下已經落入金人之手,就算你僥倖見到了陛下,可到時金人若是以陛下作爲要挾,命你投降,你是降還是不降?”
“……末將也只是想要盡一盡做臣子的本分。”賀重寶咬牙說道。
“臣子的本分?就比如本王?”耶律敖盧斡冷笑了兩聲,問賀重寶道。
賀重寶一時無言以對,憑良心說,在對待晉王這件事上,耶律定一夥人的確有些不地道。人家拼着生命危險來相助,結果去被耶律定拿話誆進析津府軟禁了起來,若是趁亂逃了回來,搞不好最後就是死路一條。
“賀將軍,清醒點吧。遼國快亡了,我們這些還活着的遼人,接下來的任務應該是保證咱們契丹這個民族不會被人滅掉,而不是爲了一時之氣的衝動去找人拼命。我知道,你是想要求仁得仁,即便不能與女真人同歸於盡,也要讓女真人知道遼人裡還有你這號不願屈服的英雄豪傑……”
“晉王殿下,末將沒有……”
“有沒有,只有你自己心裡明白。不瞞你說,本王已經決意率領願意追隨本王的人一同依附安東軍,本王也希望你能夠一起來。”
“……爲何要投靠宋人?”賀重寶皺眉問道。
“呵呵……賀將軍應該想想,這世上除了安東軍外,還有哪個值得我等去依附的。難道將軍想要去投靠女真人?”
“呃……”賀重寶本就不善言辭,更何況耶律敖盧斡問得也是實情,當今世上能夠與金國抗衡的,似乎也就只有一個安東軍。至於遼國的宿敵宋國,賀重寶壓根就不看好。誰會看好一個手下敗將呢?
“殿下何以保證那安東軍就會善待我遼人?”賀重寶又問道。
“……賀將軍,你覺得我西京軍何以有錢維持至今?”
“啊?”
“其實這都是安東軍的暗中自助,從兵械到糧餉,都是安東軍出的錢。你以爲我爲何這次敢將西京道託付給安東軍,就算我不託付,長此以往西京道依舊會被安東軍所佔。此時主動些,還能保證我等日後在安東軍內還有一席之地。而且最要緊的是,賀將軍,你恨金人嗎?”
“亡國之痛,豈能不恨?”
“對啊,金人與我遼人有亡國之恨,可我等若是想要報仇雪恨,僅憑自身的力量那是遠遠不夠。宋人會在將來步了我遼人的後塵,那我們不投靠安東軍又去投靠誰?”
不願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的窗戶紙叫耶律敖盧斡捅破了,賀重寶再次沉默。的確就如耶律敖盧斡所說,遼國想要東山再起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這些年連連戰事不斷,損兵折將的同時對遼國的經濟也造成重大的影響,失去了南京道,遼國連自給自足都辦不到,連吃飯都需要別人接濟,還談什麼報仇雪恨。
理想總是很豐滿,但現實往往總是很骨感。屈從於現實,是大多數人的選擇,若是旁人,甚至是耶律餘睹勸說賀重寶,十有八九都會遭到賀重寶的拒絕,寧願一死也不想要寄人籬下。但此時勸說他的是當初距離皇位僅僅一步之遙的晉王耶律敖盧斡,賀重寶也就動心了。
能夠活着把仇報了,幹嘛一定要去死?爲了心中的仇恨,賀重寶決定“委曲求全”,聽從耶律敖盧斡的建議,依附安東軍尋機向金人復仇。至於安東軍與金人是否會握手言和這個問題,耶律敖盧斡也十分篤定的告訴賀重寶,一山不容二虎,即便張寶有心退讓,金國也不會放過隨時可能爲威脅到自己的張寶。而等到金國想要言和的時候,張寶同樣也不會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耶律敖盧斡在遼人中的聲望極高,被人譽爲賢王。也難怪蕭奉先想方設法也要除掉耶律敖盧斡。耶律敖盧斡活在這世上一日,他的影響力便會在遼人中存在一日,只要他登高一呼,響應者必定無數。
賀重寶相信了耶律敖盧斡的話,並且聽從耶律敖盧斡的建議,帶領少數人留在南京道里收攏殘部。郭藥師投敵打開城門後,以兀顏光爲首的遼國衆將雖極力反抗,但由於倉促迎敵,又因爲自身實力不濟,最終還是未將金兵趕出城。
兀顏光戰死以後,早先擔任副帥的賀重寶也就成了南京道遼兵的主心骨。城破那晚金兵忙着搶劫,有不少遼人趁亂逃出了城,賀重寶此時要做的,就是將那些殘兵敗將組織起來一同帶往居庸關,作爲自己日後在安東軍內安身立命的本錢。
放下去招收舊部的賀重寶不提,單說率兵退至居庸關的耶律敖盧斡。在居庸關,耶律敖盧斡見到了自己此時最想見到的人,安東大都護張寶。
“耶律敖盧斡拜見張安東。”耶律敖盧斡能屈能伸,主動向張寶行禮道。而張寶雖然明知耶律敖盧斡如今已經走投無路,但表現依舊如故,並沒有在此時表現的多高傲,一見耶律敖盧斡向自己行禮,張寶連忙伸手相摻,溫言道:“晉王殿下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唉~如今國破家亡,張安東這聲殿下,耶律敖盧斡受不起。”
“呃……那不知該如何稱呼殿下,耶律兄?”
“若能與張安東兄弟相稱,那是耶律敖盧斡的榮幸。”
一個有意接納,一個有心投靠,這事情也就變得簡單了。其實不需要那麼些的廢話,無論是張寶還是耶律敖盧斡,都是明白人,知道眼下遼人除了投靠安東軍別無出路,至於歷史上耶律大石率領部分族人西行建立西遼,此時還未發生。耶律大石據傳正陪着耶律延禧在鑽山溝,跟奉命圍捕他們君臣的金兵打游擊。
耶律敖盧斡決意帶領西京道族人依附安東軍,這件事本身就已經籌劃了很久,之前安東軍接手西京道,也是對西京道遼人的一次試探,而從結果來看,遼人對此並不反對。要麼依附安東軍做個尋常百姓,要麼淪爲金人的奴隸,但凡思維正常的普通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西京道內代表遼國的旗幟已經被人悄然取下,換上了代表安東軍的旗幟,而遼人對此也採取了默認的態度。一切都是那樣的水到渠成,而張寶也並未藉此機會對西京道的現狀做多少更改。早期的準備工作其實已經做得差不多了,西京道遼人裡的那些老牌權貴,大多都已經接受了安東軍的條件。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不接受安東軍的條件,安東軍就算不動手,只要斷掉提供的援助,就足以逼得那些遼人權貴的手下造反。此時主動點,臉面上也好看些。而且連晉王殿下就選擇了依附,他們這些人自然要跟殿下保持步調一致。
金兵拿下了析津府,看似滅掉了宿敵大遼,但實際上真正落到好處的卻是安東軍,兵不血刃的獲得了西京道外,還擁有了一支數目不下三萬的控弦之士。這三萬餘人,可是都對金國有着亡國之恨的遼人。雖說耶律延禧以及耶律定都不怎麼得人心,但國破家亡之恨,卻不是能夠隨便釋懷的。
張寶爲了迴應耶律敖盧斡的識時務,也是善待遼人。不僅允許遼人組建成軍,更是讓耶律敖盧斡擔任主帥,耶律餘睹以及率領部分遼人趕到居庸關的賀重寶出任副手,軍中所需一切用度,則由安東軍全部提供。
而爲了回報張寶的善待,耶律敖盧斡親自出面,一一拜訪西京道里的遼人權貴,勸說其解散本族武裝,接收安東軍的官員治理地方。形勢逼人之下,那些遼人權貴倒也算是識時務,將族中大部分武裝力量擇優交給了耶律敖盧斡,沒有被選中的則被解散,由當地官府另作安排。
爭權奪利也是需要分時候的,遼人權貴裡死心眼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很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別看此時張寶一副客客氣氣的模樣,但對於那些不肯聽命的人,相信他動起手來也是不會有絲毫的心慈手軟。
識時務者爲俊傑也,與其被人逼着交出兵權,倒不如主動一些,還可以換取一些利益。就比如現在,自家主動配合交出了兵權,安東大都護府也就給出了相應的“補償”,不僅承擔了“遣散費”,更是將遼人權貴家中的子弟安插在了西京道的各地擔任職務。
利益的交換無非也就是如此。西京道的權力過渡如此平穩,一是安東軍事先做足了準備,二是安東軍自身便具備強大的實力。在配合有好處,不配合就可能身死族滅的情況下,遼人權貴自是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原本南京道耶律定稱帝的時候,西京道的遼人權貴也有過擁立耶律敖盧斡的想法,但耶律敖盧斡本人不願意,而且就西京道的財政現狀,離開了安東軍的幫助就只有自生自滅的下場。
向現實低頭不丟人!活着纔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纔有改變自己命運的可能,死了一了百了,只會成爲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安東大都護府吞下了遼國西京道,對大宋朝廷的影響是巨大的。朝廷自立國以來便一直喊着要收復幽雲,可直到今日,依舊沒有奪回幽雲一寸土地。安東大都護府雖在名義上聽從朝廷的調派,但實際是怎麼回事,有點腦子的人心裡都明白。
西京道已經被安東軍給吞進了肚,朝廷想要掏出來是不可能了。唯一還能抱有一點念想的,也就是此時被金人所控制的南京道。當初宋金結盟時,金人許諾等滅遼後會將南京道以及西京道分給大宋。而現在,遼主耶律定被生擒,晉王耶律敖盧斡也率衆歸降了安東大都護府,僅剩下的一個前任國主耶律延禧還在山溝裡野外求生。
遼國名義上已經算是亡了。既然亡了,自然就該是金人履行盟約的時候,可問題是在對遼的戰事中,大宋先是藉口敷衍搪塞,後來出了兵也是一敗塗地,壓根就對金人對遼的戰事中半點用處都沒有,這時候想要金人履行盟約,宋人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可放着這一樁大功不取,作爲此番徵遼主帥的童貫又不甘心。因爲大宋皇帝爲了鼓舞人心,曾經向羣臣許諾,收復幽雲者可獲王爵。童貫如今已是位極人臣,但他還想要再進一步,而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童貫想到了一個辦法,準備花錢向金人贖買析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