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以身作則
柳仲寒在柳老太爺那邊聽柳老太爺誇獎了顧昭一日,心裡將信將疑。
柳老太爺拿了顧昭的文章出來,指着那文章對柳仲寒說道:“你瞧瞧,便是你長他三十幾歲,也做不出這樣的文章來。”
柳仲寒瞧了,因沒見過顧昭的字,也分辨不出這是不是顧昭的文章,但心想柳老太爺既然敢拿給他看,那就必然是顧昭的,於是心想顧昭指不定是要引自己上鉤,然後將自己賣給柳老太爺呢。於是原本將信將疑,此時就信了柳老太爺一大半。又小心翼翼地將摺子遞給柳老太爺。
“可惜他終究是顧家人,若一朝得勢,咱們柳家勢必……”柳老太爺猶豫道,又惋惜地閉了眼,“無論如何,咱們家跟顧家是斷然不能和好的了,顧家日薄西山,早先你幾個大舅子的案子還牽牽扯扯的,便是你大哥也不耐煩多跟顧家往來了。如今且由着厲子期照顧着昭兒吧。”
柳仲寒忙說這是,柳老太爺心想柳檀雲雖是多心,但柳仲寒若當真被顧昭拿了短處,日後受制於顧昭,這柳家不定要生出多少事來,便道:“你啊你,若是能正經的生個兒子下來, 比什麼不好?”
柳仲寒紅了眼睛,說道:“父親,那孩子……”待要分辨說那孩子就是自己的,又覺柳老太爺定會老調重彈,提起那來歷不明的舊話。
柳老太爺揮揮手,說道:“去吧,明日何老過來,你也來這邊陪着。”
柳仲寒受寵若驚地答應了,柳老太爺見他如此,心想到底是自己早年虧欠了他,這點子好臉色,就叫柳仲寒高興成這樣,又想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合該趁着還能動,將家裡收拾齊整。想着,便叫柳仲寒出去。
柳仲寒戀戀不捨地望了眼那摺子,就似自己跟那爵位只有一步之遙,臨了叫人拉下來一般,心裡不甘心的很,出了書房,路過柳孟炎書房,不由地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然後轉身向後院去,過了角門,待要去尋柳二太爺商議,又不禁止住腳步,心想柳二太爺知道自己在外頭養着個孩子,便日日鬧着叫他送走,如今若尋柳二太爺說話,他定然嘲諷自己不聽他的,如今吃了虧;況且,柳老太爺話裡的意思,也是不樂意看他跟柳二太爺親近,於是便叫了小廝去問柳思明、楊從容兩個一日的行蹤,然後折回自家院子裡。
進了屋子,瞧見小顧氏站在門邊迎着,臉色不好地冷笑道:“你說你侄子聰明,自有法子替咱們出氣,如今可好,就因他多事,父親都寫好了的摺子,又拿了回來。”
小顧氏忙問:“什麼摺子?”不等柳仲寒回答,便絮叨道:“老爺不知,檀雲那丫頭霸道的很,如今不許昭兒進後院呢。”
柳仲寒道:“本就不該叫他進後院,雲丫頭、月丫頭幾個還小,昭兒歲數卻大了,若是你父親還在,指不定他房裡就有四五個人伺候了。”
小顧氏聽柳仲寒這話衝的很,便道:“老爺,他小孩子家愛胡鬧,便是有幾個玩意也算不得什麼事,在外頭他還是知禮的,便是到了咱們家,也生不出什麼事。偏檀雲不許他進後院,這豈不是打了我的臉?”
柳仲寒道:“你若是覺她打你臉,你就打回去就是。”
“有老太爺護着她,誰敢?再說如今人家跟何家的事八、九不離十了。”小顧氏說着,想起早先柳太夫人、顧老太爺還在時,還說要將柳檀雲跟顧昭的親事定下來,心想這樣的禍害萬幸沒進了顧家門;轉而又想顧家都沒了,哪裡還有什麼門叫柳檀雲進,於是又將柳緋月內外不分,被柳檀雲哄住的事絮叨給柳仲寒聽。
柳仲寒過來,本是要抱怨顧昭陽奉陰違,此時見自己插不上話,也不耐煩聽小顧氏嘮叨,纔要轉身走了,到了門邊,又聽着丫頭來會話,便重新進來,疾聲道:“你只聽我的,日後跟顧昭那小子少來往,你不知那小子心黑的很,哄着我弄了個孩兒養在外頭,明擺是叫人知道我不聽父親的話,如今倒好,父親寫好了摺子將家業傳給我,最後又改了主意。我問了人,人都說原先柳思明已經去了何家,後頭又被追了回來。可見這會子父親當真沒有哄我。”
小顧氏聞言,忙問:“當真,你瞧見那摺子了?”說完,見柳仲寒點頭,心說可惜了,嘴硬道:“定是父親騙你呢,兒子都被父親送走了,父親哪裡肯將家業給了你?”
柳仲寒心想厲子期一向敬重柳老太爺,柳老太爺沒發話,他哪裡敢收了顧昭做學生,可見顧昭對柳老太爺投誠的事是一定的了——柳孟炎聽說他在外頭養了孩子也沒動作,興許顧昭就是撿了高枝,被柳孟炎唆使的也不一定。沉思一會子,說道:“定是父親被人騙了,只當那孩子當真是借種得來的。”說着,想起柳老太爺對外頭的孩子沒有意思憐惜之情,越發覺得自己想的對,又對小顧氏道:“父親明兒便要我去陪着何老尚書說話。據我的話,爲今之計,就是趁着父親在,趕緊生下兒子。”
小顧氏歲數上去了,也顧不得吃醋,又怕柳仲寒怪她當初不攔着楊從容抱走孩子,便說道:“父親年後便要去鄉下了吧。”
柳仲寒捻着鬍鬚,笑道:“你放心,這會子便是拼了命,我也要叫父親看着他孫子出世,但看父親這番還忍不忍心不要了孫子。”說着,又在腦海裡想着柳仲寒若知道柳老太爺依舊屬意於他,不知道會是什麼面孔。
小顧氏小心地道:“昭兒……”
“莫要再提他。父親也贊他有才,只是忌憚他是顧家人。”說着,柳仲寒也不在意小顧氏也是顧家人,就在榻上躺着,心想戚氏說得對,甭管怎麼着,這府裡只有他能名正言順地襲了這爵位,誰也越不過他去;美中不足的,便是他沒有個兒子。於是,又在心裡盤算着哪個丫頭好生養,能有福氣替他生下兒子來。
小顧氏見柳仲寒面上帶笑地向外頭瞥,就知道他算計她的丫頭呢,心裡不忿,便出了屋子,出來了,問了一聲:“姑娘呢?”
金軒道:“月姑娘在姑娘那邊呢。”
小顧氏冷了臉,又道:“素姑娘在她姨娘那邊嗎?”
金軒忙道:“不在,素姑娘正在房裡做針線呢,夫人可要喚了她過來?”
小顧氏想着柳素晨新近乖巧的很,便說道:“不必。”說完了,便叫金軒去喊了柳緋月過來。
金軒忙去了,到了柳檀雲院子裡,瞧見駱紅葉正在鞦韆架上挽着五彩繩子站着打鞦韆,那鞦韆蕩地很高,將駱紅葉的石榴色裙子高高揚起。
一邊柳清風嘴裡喊着好,柳緋月幫着駱紅葉推着,柳檀雲站在一旁面上帶笑地看着。
金軒說道:“紅葉姑娘可要抓牢了。”說着,踱到了柳緋月身邊,“姑娘,夫人喊你呢。”
柳緋月蹙了蹙眉,心想小顧氏指不定又要說柳檀雲小瞧了她,便對金軒道:“你跟夫人說,就說紅葉姑娘在這邊呢,不好撇下她過去。”
鞦韆架上,駱紅葉聽見了,喊道:“跟柳嬸子說,就說我留了緋月玩。”
金軒聽了,見喊不動柳緋月,便去跟小顧氏回話。
柳緋月也不推駱紅葉,由着她自己在畫板上自己用勁,走到柳檀雲身邊,說道:“姐,母親說今日你不許顧表哥來後院。”
柳檀雲點了頭,說道:“是我說的,可是二嬸生氣了?”
柳緋月點了頭。
柳檀雲笑道:“那你勸着二嬸一些,規矩就是如此。你去外頭問問,誰人不說顧家的男人是要打小就防着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事,他們耳濡目染的多,能跟何役那十幾歲了,還萬事不懂的人一樣嗎?更何況你們三個還跟二嬸住在一個院子裡,年紀也半大不小的了。便是循小郎,日後也不能叫他常來後頭玩。我是不守規矩的,可家裡頭不光有我,還有素姐姐,你,茜晨、絳晨,你們得守着這規矩。如今人家說起來,也不過是我一個胡鬧,說你還有素姐姐的時候,都是說你們兩個與我不同,這就是誇你們的意思。若是連着你們一起說了,你們可能跟我一樣不怕人言?可能被人說了還一樣活得好?”
柳緋月默不作聲,然後嘆息道:“姐說得總是有道理的。”又貼着柳檀雲耳朵道:“我叫祖父替我看着銀子,祖父可會說我假公濟私,中飽私囊?”
柳檀雲笑道:“不會,你當祖父不知道咱們摳銀子?祖父是瞧着賬面上比早先好看了許多倍,就懶得管咱們斂去的針頭線腦。祖父那邊還存了我許多銀子呢。”
柳緋月笑道:“這針頭線腦當真多。”說着,心想她父親如今日日鬧着要替她收着銀子,與其不知哪一日銀子被她父親騙去,倒不如存在柳老太爺那邊,柳老太爺可比柳仲寒可靠的多。想着,也就打定了主意。
駱紅葉下了鞦韆,笑道:“你們說什麼呢?”說着,見柳清風跑過來抱着她的腰要一起打鞦韆,便啐道:“小鬼,你爪子放哪呢?”
柳檀雲見柳清風摟着駱紅葉不撒手,就笑道:“清風,你輕薄你紅葉姐姐呢?”說着,唯恐柳清風鬧,便抱了柳清風上鞦韆,跟駱紅葉一左一右地推着柳清風。
晚間,小顧氏再叫人來請柳緋月、駱紅葉,柳緋月不能不過去,便領着駱紅葉過去了,指望着吃了飯就回來。
柳檀雲正準備與柳清風兩個在一起吃飯,聽說柳孟炎叫了他們姐弟兩個過去,心想過了這麼幾日再見呂氏,不知呂氏怎樣了,便有些忐忑地領着柳清風過去。
姐弟兩個過去了,只見呂氏有些木木地,雖帶着笑,笑裡又有兩分怯懦,似是被柳孟炎警告過。
柳孟炎坐下後,便對柳檀雲姐弟兩人道:“一家人坐下吃飯吧。”
柳檀雲答應着,先幫着柳清風洗了手,然後才洗手坐下,吃着飯,打量了呂氏兩次,見呂氏不時地偷偷看柳孟炎臉色又殷勤地給柳清風夾菜,倒是不像早先那般跟他們姐弟兩人訴苦。
吃了飯,呂氏領着柳清風在炕上玩,柳檀雲隨着柳孟炎在椅子上坐着說話。
柳孟炎問:“今日你祖父叫柳思明出去,又急趕着叫了他回來,爲的是什麼事?”
柳檀雲心想不定柳孟炎得知柳老太爺要將爵位給了柳仲寒後,會做出什麼事來,便也不瞞着他,說道:“祖父早先寫了摺子,想求何爺呈上去,請陛下將爵位傳給二叔。後頭祖父又改了主意。”
柳孟炎聽了,先是沉默不語,然後因聽不出柳檀雲話裡喜怒,便道:“你只當不知道這事,便是日後你祖父做出什麼事來,你二叔、二嬸如何趾高氣昂,你也別多事。他們翻不了天。”
柳檀雲錯愕道:“父親不心急?”
柳孟炎早知道自己的心思柳檀雲是一清二楚的,便也不在她面前做戲,說道:“爲何要心急?這爲人處世,不光要耳聽八方,眼觀四面,還要知道上頭人的心思。你祖父心思放在咱們這,甭管他要欲擒先縱,還是要欲抑先揚,咱們都隨着他,要沉得住氣,不可心浮氣躁。”說完,心想就叫柳仲寒得意一陣子,自己且捧着他。
柳檀雲情不自禁地重新看了眼柳孟炎,心想難怪柳孟炎官運亨通,這猜度上頭人心思的事,柳孟炎可比柳仲寒精通多了。
柳孟炎見柳檀雲似是驚歎地看着他,清了清嗓子,便又道:“我跟循小郎的二哥要好,他二哥說如今再沒人敢提給循小郎尋旁的親家的話,若是有人再說些風言風語,你不可再莽撞。”
柳檀雲答應着,心想沒聽說柳孟炎跟何家誰要好過,這又是什麼時候好上的?
柳孟炎嘆了口氣,拿了一本冊子給柳檀雲,說道:“聽說你連何家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拿着去瞧瞧,免得將來不知什麼時候得罪了誰,又吃了暗虧。”
柳檀雲抿緊了嘴,偷偷又看了眼柳孟炎,接了冊子瞄了眼,心想太嚇人了,柳孟炎竟然這般關心她的事了。
因柳檀雲臉色怪異,柳孟炎也不習慣跟柳檀雲說些閒話,便叫她先走,只說今晚柳清風歇在他身邊。
柳檀雲回去了,洗漱之後,柳緋月、駱紅葉兩人才回來。
柳緋月來了,待駱紅葉去更衣後,便攬着柳檀雲道:“姐,下紅雨了,你叔父給了我一百兩銀子,說先前拿我的,日後再慢慢還我。”
柳檀雲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伯父給我一本冊子,叫我多認識認識何家人。”
說着,姐妹兩個就笑開了,柳緋月道:“我纔不上父親的當,指不定他這是怕我先藏了銀子,使出來的緩兵之計。”
柳檀雲心想柳仲寒使出的是緩兵之計,柳孟炎便是想養兵千日,等着用兵一時呢,說道:“你該怎麼着就怎麼着,只是這不孝的話再別說了,放在心裡就是了。”
柳緋月點頭,卻又有些爲難,猶豫了半日,瞧見駱紅葉過來了,也沒開口。
柳檀雲見她不開口,便也不追問。
第二日一早,駱家又來人接駱紅葉回去,因聽人說後日駱丹楓就要去考試,駱紅葉便收拾了東西回了家。
午時,聽說何家人來了,正跟柳老太爺在園裡賞樓下說話,柳檀雲便留下柳緋月發月錢,去賞樓那邊見過何老尚書、何循。
柳檀雲過去了,就見柳仲寒堆着笑陪在柳老太爺身邊,柳季春、柳叔秋兩個往常陪在一旁的反倒不在。
此次隔了幾日再見,何老尚書又才收拾了何家幾個插手鹽政的子弟,見着柳檀雲來了,便笑道:“老夫今日來拜見閻王呢。”
柳檀雲見了何循,便對他笑了笑,然後笑道:“容我查查生死簿。”說着,裝模作樣地向袖子裡看了眼,說道:“老尚書陽壽還有一百年,這麼早來做什麼?快快回去。”說着,對何老尚書揮了揮手。
柳老太爺啐道:“滿口胡言亂語,萬幸是你何爺,不然指不定被人打成什麼模樣。”
何老尚書笑道:“哪裡是胡言亂語?承她吉言,就叫我再活一百年吧。”說着,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對柳檀雲道:“你也別嫌我老人家埋汰,這是年紀大了,忍不住的。”
柳檀雲笑道:“誰嫌何爺了?”說着,瞧見何役不停地蠕動屁股,便知他舊傷未好。
柳仲寒瞧見柳檀雲沒大沒小地跟何老尚書玩笑,心裡嘿了一聲,心想何老尚書果然是遠近聞名的爲老不尊,就對個小輩說這些話。
何老尚書道:“你們一道去玩吧。”
柳檀雲答應着,領着何循、何役向一旁去摘棗子去,見何役走路時不住地咬牙切齒,說道:“五哥這是怎地了?”
何役瞄了眼何循,冷笑道:“他比我鬧得還厲害,他沒事,我反倒遭了秧。”
柳檀雲笑道:“五哥,誰打你,你跟誰計較去,跟這漏網之魚計較什麼?五哥可見過被貪官逼着收繳苛捐雜稅的人,不恨貪官,反倒逮着沒被逼着交出租稅的人打?”
何役冷笑道:“那也不該這樣偏頗,他跟着你胡鬧,我不過是跟紅葉多說了兩句話。說起來,若不是你,我哪裡會捱了這麼幾下子?”
柳檀雲笑道:“這話問得好,但五哥跟紅葉說那幾句話,纔是正經的伸張正義,雖捱了幾下打,遭了無妄之災,也是值得的,在我就感激五哥的很。但五哥捱打,本就是伯父伯母們惱羞成怒,遷怒到五哥頭上,五哥怎不怪正主,反倒怪到循小郎頭上?”
何循跟着道:“就是。”
何役道:“總歸道理都在你那邊,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柳檀雲笑道:“五哥也大了,總該能分辨出誰說的對的,若道理不在我這邊,怎伯父伯母們不怪我?”
“你是閻王,誰敢怪你!”說着話,何役瞧見柳府中的大棗樹就在面前,只見那棗樹足足有十幾丈高,樹冠遮擋了一片土地,樹枝上掛着滿滿的棗子,熟透了的棗子不住地往下掉,待作勢要瀟灑地爬上棗樹,腿剛搭在樹上,屁股就忍不住疼了,於是接了一旁小一遞過來的竹竿,用力地向樹上揮去,瞧見柳檀雲、何循低呼着向一旁躲,便有意叫棗子落在柳檀雲、何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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