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隔空喊話
京裡如何尚且不說,但說這莊子裡,不說衆人信不信,但柳檀雲“病了”的事就傳遍了兩家的宅子並山下的村子,且據說是因何夫人叫人去柳家說嘴,因而柳家老爺夫人又轉而叫人來教訓柳檀雲,於是乎柳檀雲才羞惱成疾。
知道柳檀雲性子的人都知道這是柳檀雲存心要找何夫人的不自在,不知道柳檀雲性子的人,因早先大雪的時候受了柳檀雲一些恩惠,便覺何夫人實在太無中生有了,便是要留意男女大防,但這麼個才九歲的小姑娘又能做出什麼亂子來?
雖柳家莊子的人如何想都傷不到何夫人絲毫,但到底在這邊,柳檀雲這“地頭蛇”算是佔了理,“得道多助”了。
何循上門兩次俱被攔在門口;柳老太爺叫人來看了柳檀雲,聽說柳檀雲在給他做衣裳,也激動起來,心裡想着姑娘到底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孝順了,就由着她對外稱病。
柳檀雲日日領着柳緋月做針線,聽着柳清風奶聲奶氣地背《三字經》,也樂得逍遙。
一日外頭化雪,正是很冷的天氣,耿媽媽臉上帶着寒風吹過的微微蒼白,一臉幸災樂禍地進來對柳檀雲說道:“姑娘,那邊何夫人叫人來接五少爺回去,五少爺賴着不肯走,後頭人就跑沒了;何夫人又將寶珠送了過來,循少爺鬧着不肯要寶珠,只說叫人攆出去,那寶珠又是跪又是求,也沒叫循少爺鬆口;老尚聽說了,就叫人將姑娘病了的事跟何夫人說,說何夫人不省事,怎能這般沒有體統地就去教訓人家姑娘?”
柳檀雲笑道:“就這事也值得媽媽高興?”說完,心想果然何老尚跟何夫人是意見不合呢。
耿媽媽早看出穆嬤嬤的意思,且自己個也喜歡何循,樂意瞧見何循不待見旁人,於是就笑道:“那可不高興?寶珠那丫頭還當這會子何夫人身邊的婆子跟着過來,循少爺就不敢對她怎麼樣呢,還不是一樣被打了臉,被攆出去……”
說着話,忽地外頭人說何夫人身邊的春嫂子來探望柳檀雲了。
耿媽媽說道:“姑娘,你且去牀上躺一躺?”
柳檀雲說道:“不必,我如今就是那地頭蛇,還費那功夫做什麼。先曬了她一會子,等我樂意了,再領了她進來。”
耿媽媽猶豫道:“姑娘,怎麼着都是何夫人身邊有頭有臉的人,這麼着,豈不是得罪了何夫人?”
柳檀雲心想自己巴不得得罪了何夫人,叫何夫人奮力攔着何老尚不讓何老尚定下她,於是就道:“媽媽多慮了,便是得罪了她又怎樣?”說着,又整理針線做活。
過一會子,柳檀雲叫耿媽媽收拾了針線筐,才叫人領了春嫂子進來,待簾子打起,還沒瞧見那個春嫂子的影子,何循先鑽了進來,進來後,便拉着柳檀雲問:“雲妮,病的怎麼樣了?”
柳檀雲瞧見春嫂子跟着過來了,便扶着額頭道:“我這身子,自來不是七災八難的命,生一次病就了不得,小病也能去了大半條命,偏生就撞上這事。”說着,忽地想自己個這礀態怎那樣熟悉?可不就是從呂氏那邊學來的麼。想着,就悻悻地放下手。
何循嘆息道:“誰知道母親會這樣,早先咱們一起蹴鞠也不見你怎麼樣,一轉眼就又病了。”
春嫂子看柳檀雲就不像是生病的樣,心想聞名不如見面,果然比傳說中更刁鑽,便道:“柳姑娘還會蹴鞠?聽說動得多了,這腳容易長得粗大,柳姑娘萬萬不可多去玩那玩意,尋常打個鞦韆就是了。”這柳姑娘三字便有意咬得重重的。
若是早先,柳檀雲也不會在意,何循也不會在意。但寶珠就是這麼着被柳檀雲打發回去的,春嫂子又有意咬重那三個字,顯然便是存心有意的。
何循轉身怒道:“叫你一聲嫂子,你當真不知輕重了?連聲姑娘都不會叫了?還是自覺年紀大了,就比寶珠高上一等?”
春嫂子笑道:“六少爺,小的不知這話又哪裡錯了,還請指教。”
何循忽地笑道:“沒哪錯了,只是嫂子既然早先說要蘀母親留下照顧我,如今便留下吧。現在我就有一件要緊的事要嫂子去辦。”
春嫂子笑道:“不知是什麼事?小的還要叫人給夫人回話,一時半會倒是沒有功夫,等會子少爺再跟小的說,可好?”
何循笑道:“這不怕,雖是急事,卻也沒急成那樣。”
柳檀雲見何循眼珠子轉着,又見這春嫂子答話不疾不徐,心想好個媳婦,果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春嫂子笑問:“聽說姑娘是因我們家夫人的話病的,我們家老太爺纔剛也訓斥我家夫人,不知姑娘如今病得怎麼樣了?”
柳檀雲嘆息道:“還能病得怎樣,總不能拋下祖父去死,只得掙扎着起來,趕在死之前給大家留個念想罷了。”
春嫂子見柳檀雲這做派,就笑道:“若是姑娘無事,還請姑娘蘀我們夫人說幾句公道話。我們夫人也是好心,見柳夫人相托,便尋了嬤嬤送過來。旁人家想求都是求不來的,且我們家夫人寬仁大度的很,又不喜說嘴,便是因這麼着,這些年來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憋在心裡。小的跟在她身邊,自是知道夫人的難處。這番小的就求姑娘蘀我們家夫人跟我們家老太爺說幾句話,免得我們家老太爺再誤會了夫人,也叫夫人能夠好過一些。”
柳檀雲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叫你家夫人爲難了?雖不知你家夫人如何,但你這番可是惡人先告狀了,你家的丫頭得罪了我,你可說誰叫我去你家做的,誰叫我自己找上門去的?既是這麼着,我也算明白了,如今我就去跟何爺說,就說日後再不敢賤腳踏貴地了。”
春嫂子忙要開口,那邊何循便對柳檀雲道:“這可不怪我不蘀你說話,是你自己個嘴快。”說完,扭頭對春嫂子道:“母親哪裡會這般無賴地說旁人叫她難受了?你這嫂子說話夾槍帶棒的,當誰聽不懂還是怎地?待我回去跟祖父說,看祖父怎麼罰你;便是母親那邊,我也跟她說你不規矩的很。”
春嫂子瞧見何循這般說,原本是想着來一探究竟,看看柳檀雲是否當真病了,如今見她懶得演戲,便知在這邊虛耗着也沒多大意思,擺明了便是柳檀雲要尋何夫人的不是,於是便要領了人出去。
不成想,柳檀雲愣是不叫她走,柳檀雲拉着何循說道:“如今雪化了,外頭的桃樹上也打了苞,想來再過一些日子,就是桃李繽紛的時節。依我說,咱們就該請了人過來玩一玩。”
何循說道:“這麼遠的路,能請了誰來呢?”
柳檀雲笑道:“你有八個嬸子,五六個嫂子,就叫她們來,然後叫她們領了她們孃家侄女外甥女堂妹表妹過來。女孩子多了,不用賞,只要看女孩子那容月貌,就賞心悅目的很。”
何循畢竟年幼,不解其意,私心裡只將這莊子當做他們兩家的地盤,不喜叫旁人來這,但面上順着柳檀雲說道:“就依你的話辦,咱們挨個下帖子,便是有人嫌路遠不肯來,總有旁的人要來。”
柳檀雲歪着頭笑道:“那可不是,興許我出的這主意就辦了好事也不一定。倘若你跟誰親上加親……”說到這,忽地瞄了眼春嫂子,笑道:“哎呀,我這話若是傳給伯母聽,伯母定該又好心地給我尋了嬤嬤送過來。只是我琢磨着循小郎的三個親嫂子裡頭倒是有一家的姑娘不錯的很。想來何爺也喜歡那家的很,回頭我就叫何爺請了那家的姐姐來這邊遊山玩水。”
春嫂子聽柳檀雲這真真假假的話,心裡唬了一跳,心想這姑娘竟是這般老練,不在京裡卻也知道如今京裡何府裡頭爲了何役、何循兩人的親事暗潮洶涌,笑道:“姑娘這話說的,這路這般遠,誰家肯過來?”
柳檀雲心想既然何夫人有功夫來給她下馬威,那就叫她按下葫蘆浮起瓢,看着何家外頭百爭豔個個爭着做她兒媳婦,她還顧得顧不得針對她,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看循小郎虎頭虎腦的,還不值得人來一遭嗎?何爺又是喜歡熱鬧的人,想來也樂意這般。”
春嫂子見了柳檀雲真容,又聽她調笑地說些意味不明的話,心想這柳家的女孩果然比傳聞更刁鑽,又見早先張牙舞爪的何循此時任由柳檀雲說,心裡就打定了主意要留下看住何循,免得何循再被柳檀雲往歪路上帶,於是藉口安排人回京,退出去交代人如何跟何夫人回話。
等着春嫂子出去,何循就問:“你叫嫂子家妹妹來做什麼?人多了聒噪的很,倒是將咱們的世外桃源弄成了鬧市。”
柳檀雲笑問:“你母親最喜歡哪個嫂子?”
何循回想一番,說道:“三嫂子。”
柳檀雲笑道:“果然都喜歡老小,回頭就叫你三嫂子送個妹子過來。”
何循忽地伸手擰了柳檀雲一把,說道:“你別以爲你裝神弄鬼的我不懂,你還不是想離間了三嫂子跟母親。早先耿媽媽就說過如今那些女孩跟我親近,就是想着做我媳婦呢。”
柳檀雲笑道:“搶着做你媳婦哪裡不好了?”
何循嘟嚷道:“都有一個媳婦了,哪裡能再要一個。”說着,瞄了眼柳檀雲,自顧自地道:“祖父說你年紀還小,還不懂事,就會瞎胡鬧,叫我讓着你一些。”
柳檀雲一噎,招手叫何循走近,就問:“你這麼早要媳婦做什麼?”
何循道:“總歸要
有一個媳婦唄,祖父說早晚都得要,不如先挑一個放着,這樣才能一心幹一番大事業。”
柳檀雲笑道:“你瞧你五哥還不要媳婦呢,你就日日將媳婦掛在嘴上,這可不就叫人笑話了?”說完,心想若叫她做了何循的媳婦,還當真彆扭的很。
何循忽地在柳檀雲臉上咬了一下,隨即笑道:“還說日日掛在嘴上,這麼大的人,怎麼都掛不住啊。”
柳檀雲一驚,那邊小一幾個早先聽他們兩人說話只是偷笑,此時也嚇了一跳,都裝作沒看見,轉身尋了差事出去了。
柳檀雲擦了擦臉,看見何循得意地笑,心裡想着別跟小孩子計較,想着,忽地出手在何循臉上用力地抓了一把,啐道:“要死了你,你等着吧,我定要給你尋個心狠手辣的媳婦!”
何循笑道:“哪裡還有比你更心狠手辣的?我三嫂跟我母親最要好,她纔不會不聽母親的話呢。”
柳檀雲笑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若是價錢夠大,殺人越貨的買賣也有人搶着做。你就等着瞧好了。”
何循搖頭晃腦道:“我不耐煩管你那些事,這兩日顧昭在祖父面前很是顯擺了一回,我得用功將他比下去。”
柳檀雲道:“正該這樣,如今天暖了,你趕緊叫何爺把顧昭送走。”
何循點了頭,又笑道:“你給我也做身衣裳吧,我瞧着你就不像是病了的。”
柳檀雲道:“你那丫頭做的還不夠?就叫我做?”
何循嘀咕道:“叫你做件衣裳你還推三阻四,可是我沒丫頭了你就給我做?”
柳檀雲說道:“沒有丫頭還有媳婦,沒有媳婦還有婆子,總歸我就是不給你做。”
說着話,那邊廂春嫂子想着何循這麼大功夫還在柳檀雲房裡,又不是正兒八經的親戚,實在不像話,便藉口方纔何循有事,想將他支走,於是又上了柳檀雲的門。
何循瞧見春嫂子來了,便笑道:“嫂子來的正好,正有要緊的差事要叫嫂子去辦呢。”
春嫂子問:“不知少爺說的是什麼差事?少爺說得要緊,不如就不要打攪了柳……姑娘,咱們出去說?”
何循對柳檀雲擠了下眼睛,轉身對春嫂子說:“嫂子,咱們出去吧,出去說。”說着,又叫何夫人身邊的丫頭皓月也跟着過去。
這皓月是奉了何夫人的命專門留下看着何循的,因此自然要隨着何循走。
春嫂子瞧着柳檀雲堆着笑欠了欠身,就跟着何循出去,路上便笑道:“岑姑娘叫小的給少爺問聲好,岑姑娘說不知道少爺的刺蝟長得多大了,昨兒個她在自家院子裡瞧見一隻刺蝟刺溜一聲猛地竄出來,嚇了她一跳,如今那刺蝟叫她家下人逮着了,岑姑娘說是她的人沒養過這東西,還叫少爺幫着養一養。”
何循模棱兩可地唔了一聲,領着春嫂子向柳家門外走,說道:“我早先養了一隻小東西,如今那東西大了,據說要生小小東西了,還請嫂子蘀我看着它,莫叫它生孩子的時候沒個照應。”
春嫂子只當是何循的刺蝟又或者是紅毛要生了,就笑道:“少爺,這貓狗都有天性,不似人一般要照應着,該生的時候,它一準就生。”
何循道:“我養的東西怎能跟旁人養的一樣?嫂子還是去看着吧。”
春嫂子待要再說兩句,就見出了柳家門,何循並不領着她去何家,反倒向山下面的村子走去。
溝渠裡還有殘留的冰雪並未融化,田地裡的麥苗已經露出鸀意,隔着幾里路,湖面上的風吹來,叫人面上不禁一寒,又吹落了田埂上三兩枝將將綻放的桃。
春嫂子四處裡張望着,瞧見一行十幾個佃農立在路邊給何循讓路,便微微擋着與她一路過來的皓月,唯恐皓月叫那些粗人看了去。
何循笑道:“你們哪裡去?如今就要下地了嗎?”
領着那佃農的莊頭忙笑道:“回循少爺,不是下地,是去收拾收拾湖邊的蘆葦蒲草,纔剛何老尚說清明的時候要在咱們這賽龍舟呢。”
何循心想離着清明遠着呢,便是到了清明節的時候,毓水鎮上也要有人請了柳老太爺、何老尚去鎮子裡點龍眼,想着這是何老尚有心要遊湖,因此才叫人收拾的,說道:“不打攪你們了。”說完,依舊領着春嫂子、皓月向村子那邊走。
春嫂子笑道:“老太爺當真有雅興,只是清明的時候老太爺也不回去嗎?”
何循道:“祖父的心思我哪裡會知道”
春嫂子只聽得何循這麼一句,就有些訕訕的。
一路走着,忽地聞到風中有一股子腥臭味道,待走到村子口的豬圈旁,何循就停下說:“這就是我養的小東西,嫂子也不用做旁的,每日就守着它,給它接生吧。”
春嫂子還沒說話,大丫頭皓月笑道:“少爺,這可使不得,□嫂子看着這畜生,夫人知道了,豈不是要生氣?”
何循笑道:“自然不是春嫂子一個人看着,皓月姐姐也留下看着。”
皓月、春嫂子兩人臉色就有些難看,恰瞧見隔了百來步回京的馬車從面前經過,便是要叫馬車停下也來不及,皓月笑道:“少爺莫要玩笑……”
何循冷笑道:“玩笑?誰與你玩笑,這小東西生不出小小東西,你們就不能離開。也別說母親知道了會如何,我再如何,不過是得母親一通訓斥,母親還能爲了你們與我反目成仇?”說着,又吩咐了人看着皓月、春嫂子,便又領着人回自家宅子去。
春嫂子心裡一急,心想這邊就她跟皓月兩個留下,勢單力薄,難怪何循敢吩咐她做這事;又見何循是勸說不了的了,便也不多說話,只對何循吩咐下來的人笑道:“還請這位小哥跟老太爺說一聲,雖是少爺說下的話,但若老太爺不知道,不見我們過去伺候,論起來,就又是我們的不是了。”
那小子笑道:“嫂子不用着急,老太爺一準過會子就知道。瞧着這日頭,嫂子還是趕緊去餵了豬吧,太陽都有打西邊出來的時候,想來這公豬吃的多了,也有生小豬的時候。”
春嫂子聞言,心想何循這是蘀柳檀雲打抱不平呢,暗道這兩人既然如何要好,合該及早地叫何夫人將何循叫回去纔是。如此想着,又見那得了何循的話看着她的小子一臉幸災樂禍,心裡氣憤起來,聽着豬圈裡的豬哼哼,又聞到一股子臊臭,不禁皺起眉頭,心想自己一輩子也沒幹過這事,果然那柳家姑娘是個禍害,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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