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一天,楚謙覺得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
一進家門,他正要趕緊回房去休息會兒,卻在進門後就察覺到不對勁。
房間裡黑漆漆的一片,藉着從敞開的門口射進來的微弱燈光,楚謙看清父親又如同上一次那般,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一動不動,彷彿整個人都被定住了一般。
楚謙皺起眉頭,心裡涌上不好的預感。
“爸。”
他試探性地輕喚了一聲。
楚聞肅仍然一動未動。
猛然間,楚謙眼前浮現出上回父親滿身是血的場景,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回手按下牆壁上的壁火。
天花板上懸着的吊燈乍然亮起,楚聞肅被晃得微眯了眼,半天才適應眼前的光亮。
就在這功夫,楚謙已經快步走到他身前,緊張而快速地檢查着他的身體情況。
“你這是做什麼?”
楚聞肅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情緒明顯十分低落。
看清他沒受傷,楚謙這才長舒一口氣,在他身旁坐下。
“您又搞這一套,一個人坐在客廳,也不開燈,嚇死我了。我還以您……唉,算了。爸,您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沒事。”
楚聞肅沒有看他,只緩緩搖頭。
“您這幅模樣,怎麼可能沒事?爸,您還是告訴我吧,也好叫我安心。”
楚聞肅終於轉過頭。
待看清父親的面容,楚謙心裡咯噔一下。
平日裡精神矍鑠的老人,這會兒彷彿蒼老了好幾歲,一貫目光灼灼的雙眼,也失去了神采,晦澀無光。
彷彿有什麼東西,磨滅了他全部的精神支柱,整個人徹底垮塌下去。
楚謙愣怔住,半晌方喃喃喚道:“爸,您……”
但楚聞肅並未讓他再說下去,斷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楚謙,錦食正在逐步走上正軌,它也算是你獨自創辦起來的,我想未來你也一定能抗得起來這份重擔。將來的新廠你也要一力承擔起來,爸爸相信你可以的。”
彷彿頭頂炸響驚雷般,楚謙傻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楚聞肅,心臟跳得快要從胸腔裡躍出,慌亂無助的感覺迅速瀰漫全身。
“爸,爸,你說清楚,你給我說清楚!你究竟什麼意思!”
楚謙抖着嘴脣,眼睛瞬間紅得可怕。
“什麼叫我一個人扛起錦食?那你呢?你要去哪裡?你爲什麼不陪在我身邊?”
說到最後,他直接嘶吼起來,整個人都開始失控。
“楚謙,你聽我說!”
楚聞肅眼睛也紅了。
“爸爸,準備回國外了,回到CE總部去。大陸,我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一句話將楚謙震傻了。
良久,他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爲什麼?好好的你什麼突然要走?”
他錯愕地吼着。
“沒有爲什麼,就是,忽然覺得累了……”
楚聞肅脣邊浮起一抹無力的笑,聲音逐漸低沉下去。。
十幾年間,他帶着楚謙偷渡國外,從打黑工開始,一步步走到今天,再大的風浪楚聞肅都經歷過,可就算再難再苦,他都彷彿鐵打的一般,從沒掉過一滴眼淚。
然而今天,楚謙卻恐懼地發現,他那意志剛強如銅牆鐵壁般的父親,竟然……落淚了。
“爸,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這是爲什麼呀?”
再也忍不住,楚謙也哽咽起來。
他緊緊攥着父親的手,就好像下一秒,楚聞肅就要憑空消失般。
“別問了,你幫我買好機票,越快越好。”
“您真的再也不回來?”
楚謙還帶着幾分期冀,父親能回心轉意。
然而,他得到的,是楚聞肅緩慢,但堅定的回答。
“是的。永遠,不再回來了。”
在楚聞肅心中,此刻只有一個聲音在不斷迴盪。
離開濱城,離開大陸,離開這片帶給他太多痛苦回憶的地方……
自呂楠離開後,他就一直靜靜坐在客廳裡,十幾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自他腦海中塵封已久的角落裡傾泄而出,一幕幕,一幀幀,如栩如生的出現在他眼前。
莞爾輕笑的姚舒梅,佯作生氣的姚舒梅,向他招手的姚舒梅……
每一個姚舒梅,都仍是多年前兩人熱戀時的模樣。
年輕女孩有着一雙漂亮明澈的杏眸,每當大笑時都會彎成兩道細細的月伢,而當她專注地望着一個人時,那雙眼睛,又彷彿能奪魂攝魄般,叫人深深沉迷而不自知。
原來這世上,有種感情,即便再怎樣被辜負,也永難磨滅。
楚聞肅知道,自己輸了……
他沒有敗給任何人,卻最終敗給了自己。
放不下,卻不得不放下。
他太累了,從未有過的疲倦感層層疊疊將他包裹住,捆縛得他喘不上氣來。
是該休息了……
往事如塵,就讓它們,隨風而逝吧……
姚舒梅。
此後餘生,你我,再沒有關聯。
我放過了你,也放過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