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最有名的地標性建築,當然就是那個花了五個世紀才最終完工的、拿破崙在此地舉辦加冕儀式成爲意大利國王的、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教堂,米蘭大教堂。
當然,這個年代米蘭大教堂正門前的廣場上,人們的行爲舉止還算文明,還沒有團伙作案靠着暴力直接上手搶東西的“小偷”,也沒有強行把所謂的幸運手鍊系在你的手腕處,然後轉手就向你所要幾歐元,不給錢就不放你走的小黑。
——這比那些打着“大學生創業”旗號,向別人推銷一百塊錢一盒筆的“大學生”們更加高級,已經上升到了強買強賣這個高度。
嗯,倒是也沒有一心情不好,就飛到歐洲來喂鴿子、當晚再飛回去的梁朝偉。
除了米蘭大教堂,米蘭城內還有另外一個在後世很有名的建築,也在陳慕武這次到訪意大利的前一年1926年竣工,那就是處在米蘭郊區的聖西羅足球場。
後來這座足球場爲了紀念米蘭名宿而改名梅阿查,是米蘭和國際米蘭這兩個意甲豪門共用的主場。
陳慕武突然想到,他現在來米蘭的這個時間,是不是能看到梅阿查代表國際米蘭在綠茵場上拼搏馳騁的身姿?
可諮詢過身邊的導遊以後,他才得知另一個有關足球的事實。
現在的意大利足球比賽,都是劃分地區進行的。
先決出地區冠軍,然後再組織這些冠軍們進行比賽,最終的獲勝者才能成爲當年的意大利冠軍。
像後世那種組織十八或者二十支球隊分爲主客場組織循環賽,靠着一個賽季的球隊積分排名角逐誰是冠軍、亞軍,誰是降級到下一級聯賽的倒黴蛋的意甲賽制,目前還沒有出現。
在英國,幾年之前陳慕武都已經看上了足總盃決賽,而來到意大利,他想看一場小世界盃的願望都不能滿足。
甚至在這個年代裡連世界盃都沒有,還要等到三年後的1930年,南美洲大陸上的烏拉圭才舉辦第一屆世界盃。
就像現代奧運會一百週年沒能回到雅典一樣,世界盃的一百週年也沒能再次回到烏拉圭,而選擇用一種很滑稽的方式致敬。
所以說什麼情懷也好,紀念意義也罷,全都是扯淡,亞特蘭大比雅典更加商業化,歐洲比南美洲更能賺錢,纔是那些十分兒戲化的組委會們決定賽事舉辦地的關鍵原因。
是的,陳慕武這次並不是一個人來米蘭,不會說意大利語的他還很幸運地多了一個本國導遊,就是那個前幾天在科莫湖畔生硬機械地揹着導遊詞的費米。
費米的本職工作是羅馬大學的理論物理學教授,他來參加科莫會議,一方面是作爲意大利方面青年物理學者當中的代表人物,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他會多門語言,能夠回來參加會議的其他國家物理學家們進行溝通交流。
現在會議既然已經結束,那麼他留在科莫也就毫無意義。
但陳慕武也沒特意邀請費米和自己一起去羅馬,兩個人是在米蘭的中央火車站站臺下車時,偶然相遇的。
因爲聽陳慕武說他還要留在米蘭等哈勃,兩個人匯合之後再一起南下羅馬,費米便也主動請纓留了下來。
他不但帶着陳慕武去了熱門景點米蘭大教堂,還去了與此地距離不遠的恩寵聖母教堂。
和雄偉的米蘭大教堂比起來,比它晚將近一個世紀纔開始修建的恩寵聖母教堂則樸素了許多。
到了米蘭之後,陳慕武接連參觀拜訪了兩座教堂,並不是爲了和教皇那個老頭見面之前,先來緊急惡補一下宗教學知識。
而是因爲在恩寵聖母教堂這座不起眼的建築當中,居然儲存着一幅世界名畫,達·芬奇親手在教堂餐廳的牆壁上,繪製的那幅有名的壁畫,《最後的晚餐》。
雖然《最後的晚餐》這幅壁畫也很有名氣,可它卻不是人們一提到達·芬奇時,第一反應想到的那一幅畫作。
達·芬奇舉世聞名的代表作品,當然是那一幅藏在法國巴黎盧浮宮的《蒙娜麗莎》。
在這一點上,意大利又和現在的中囯差不多,那就是自己國家的國寶,卻有很多都儲藏於別的國家的博物館裡。
難怪人們一直都說意大利就是歐洲的中囯,能讓大家說出這句話的理由,絕不止這兩個國家的足球國家隊都進不去世界盃這一項。
不過當時間進入到二十世紀之後,掛在盧浮宮牆上的《蒙娜麗莎》曾經遭遇過一次匪夷所思的失竊案。
它於1911年在盧浮宮不翼而飛,直到兩年後的1913年,《蒙娜麗莎》這幅畫作才重新出現在了意大利的市面上。
事情的真相逐漸查明,是一個盧浮宮的意大利籍油漆匠文琴佐·佩魯賈,趁着某一天的閉館時間,偷偷從牆壁上摘下了這幅畫作,並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法國運回到了意大利。
佩魯賈在報紙上宣稱自己是爲了國家,才歷經艱險迎回了國寶,當時便成爲了意大利的國民英雄。
最終他被當局判處了監禁六個月的刑罰,對彼時還沒有廢除死刑的意大利來說,這個判罰已經能算是很尊重民意、很輕微了。
至於說那幅世界名畫《蒙娜麗莎》最後去了哪裡?
陳慕武在三年前的1924年,於巴黎參加奧運會的時候,曾經在德布羅意的陪伴之下,進入到盧浮宮之中親眼見過這幅畫的原件,已經能夠說明一切。
這是因爲意大利政府獲得了這幅失而復得的《蒙娜麗莎》之後,緊急閉門磋商了兩天兩夜,最終決定還是把畫“物歸原主”。
雖然意大利已經是“八國聯軍”成員國中的一員,是在清朝和民囯的土地上擁有租界的列強之一。
可是在面對法國這種比自己更強的列強,意大利也只能選擇再次低頭。
也有人說,《蒙娜麗莎》這幅畫作,起初不論是在達·芬奇的作品裡,還是在盧浮宮的藏品中都不太排的上號,只是因爲這次“失而復得”的失竊案讓其名聲大噪,並且一躍成爲了世界名畫。
國外的《蒙娜麗莎》被保存在盧浮宮,而留在國內恩寵聖母教堂牆壁上的壁畫《最後的晚餐》的情況,卻比《蒙娜麗莎》還要糟糕。
據說從達·芬奇完成畫作以後的第二年,牆壁上的顏料就已經開始開裂。
後來教堂裡的那些懶惰僧侶們,爲了出入餐廳時能更方便,還在這片畫有壁畫的牆壁上開了一個餐廳小門,能夠直通教堂的廚房。
然後拿破崙的法國又派兵攻打併佔領了意大利,這座恩寵聖母教堂成爲了一處法國部隊駐紮點,教堂的餐廳也隨之成爲了豢養馬匹的馬廄。
士兵們纔不管誰是達·芬奇,誰是耶穌,誰是猶大,誰又是那剩下的十一個門徒。
這幅畫在牆上的《最後的晚餐》,剛好成爲了大家無聊時發泄的對象。
他們把壁畫上的人臉當成了投擲石塊時的靶子,誰扔得越準,砸到的次數越多,誰就能贏得更多的歡呼聲。
阿國炸掉巴米揚大佛,那好歹也能說是宗教信仰不同。
可是這些法國士兵用石塊砸耶穌的臉,就多少有點兒……
法國人走後,米蘭市也曾經組織人手對這幅《最後的晚餐》進行過修繕,但成果只能說聊勝於無。
陳慕武在這座恩寵聖母教堂的牆壁上看到的達·芬奇真跡,要比他在美術課本上看到的照片難看得多。
至於說書本上面所說的這幅畫的光線和色彩使用,對不起,完全看不到。
一天之內,費米帶着陳慕武在米蘭市內來了一個走馬觀花,粗略地瀏覽了幾個當地知名景點,他們也就等到了姍姍來遲的哈勃。
哈勃是從捷克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克,坐着火車來到米蘭的。 而布拉格則是他這次歐洲聖地巡禮之旅的最後一站,那個戴着假鼻子的偉大天文學家第谷,正是在布拉格度過了他人生當中的最後一段時光。
第谷還在這裡收了一個和他關係不太好的學生,開普勒,同樣也是一位繼承了他衣鉢的偉大的天文學家。
因爲陳慕武曾經在諾貝爾獎頒獎典禮上,引用過哈勃的觀測數據。
所以雖然他在美國不受待見,但在歐洲大陸上還是有着一定名氣的。
在米蘭中央車站的站臺上接到哈勃之後,陳慕武把他和費米,這一對未來的好朋友互相介紹給了對方。
哈勃可沒時間再去遊覽米蘭市內的景點,他們只能在這座老舊的米蘭火車站——新站早在十年前就開始開工建設,但因爲一戰期間意大利國內糟糕的經濟而無期限擱淺,直到有着強硬手腕的墨總理上臺之後,新的米蘭車站才又重新恢復了建設——裡簡單喝了杯咖啡,吃了塊潘娜託尼,就又坐上了去羅馬的火車。
在科莫會議期間,給費米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個問題,不是陳慕武帶來的粒子加速器,也不是一衆青年物理學者們聯合發表的有關兩字力學的理論論文,而是陳慕武爲了不讓他背導遊詞而拋出來的那個“外星人是否存在”的思考題。
那天在科莫湖畔分別之後,費米就一直很想估算出一個數字來,看看人類生活的銀河系當中,大概有多少顆和地球類似的行星上有高等生命存在。
但一是他作爲一個理論物理學者對天文學的數據瞭解不夠多,二是在科莫那個度假小鎮上又不能方便地查閱文獻,所以費米在這方面的工作上就一直都沒有取得進展。
他本打算等回到羅馬之後,再去大學的圖書館裡查找具體的數據。
可是聽說陳慕武會在米蘭等一位來自美國的天文學家,費米感覺這就像是困了有人給遞枕頭,決定直接在火車上便向哈勃請教相關問題。
在火車纔剛剛上安頓下來,費米便展現出了他的熱情,這讓同樣以熱情著稱的美國人哈勃都有些不太習慣。
而且費米剛開始的幾個問題還算正常,比如說“銀河系內的恆星數量大概有多少”、“一個恆星系統內,可能有行星的可能性佔比”……
但是越到後來,這個意大利人提出來的問題就越稀奇古怪。
“一顆行星有多大的概率能夠演化出生命?”
“這些生命當中又有多大概率能夠進化出有智慧的高等生物?”
“高等生物能進行星際旅行的概率?”
“高等生物的平均壽命有多少?”
“是否足以超過他們進行星際旅行所需花費的時間?”
……
這些越來越變態的問題,沒有一個是哈勃能解答的,可是看到費米那求知慾滿滿的眼神,再加上陳慕武說他是意大利一位不錯的青年物理學者,哈勃也只能耐着性子幫費米一本正經地瞎分析。
費米不是哈勃碰到的第一個物理學家,卻是他遇見的第一個意大利人。
難道說意大利人都像他這樣思維跳脫麼?說着各種“胡話”的哈勃有些不太確定。
費米和哈勃在身邊用英語喋喋不休地討論着各種高深的“宇宙學問題”,並沒有影響到靠在座椅背上閉目養神,思考問題的陳慕武。
因爲這裡不是英國也不是法國,而是亞平寧半島上的意大利。
費米和哈勃的討論聲已經能夠算是相當安靜,就算是在票價最貴的頭等車廂,這些身份高貴的意大利上流人物們也不會絲毫減少他們講話的聲音。
當然,陳慕武也不是在思考正經的物理學或者天文學問題,而是在想着他在米蘭參觀完《最後的晚餐》後突然獲得的靈感,能不能把《達·芬奇密碼》這本書二十世紀化,然後再賣給企鵝出版社從而賺一筆稿費。
米蘭和羅馬之間的鐵路距離不到五百公里,理論上只需要半天時間即可完成旅途。
火車剛剛開動的時候,陳慕武也和費米說過意大利國內火車在新總理治理下的準點問題,對此後者只是笑而不語。
結果到了列車時刻表上應該到達羅馬的時間,他們乘坐的這輛火車也剛好停靠在了一座車站的站臺。
站房上寫的站名也同樣是四個拉丁字母,最後一個字母還是“a”,只不過前三個字母和“Rom”尚有些差別。
“費米教授,你們意大利人使用的拉丁字母,是不是和英國不太一樣?羅馬這個地名當中的字母‘R’,也會帶那一捺嗎?還是說你們會把它寫成英語中的字母‘P’?”
陳慕武問的費米一頭霧水,他乾脆也把腦袋湊到了火車車窗前,順着陳慕武的目光望去。
“陳博士,您真是開了一個了不得的玩笑,這裡不是Roma,而是Pisa。”
比薩,傳說中伽利略扔鐵球的那個地方,也是費米的大學所在地。
聽到他這麼說,陳慕武往車外望得更起勁了。
費米再次識破了陳博士的意圖,告訴他,比薩斜塔在車廂的另一側。
結果等陳慕武轉過頭來,卻發現車廂另一側的車窗,被一輛火車完完全全地擋住了實現,他遠眺比薩斜塔的慾望落了空。
整個旅程纔剛剛過了一半,陳慕武再也支持不住,困到失去意識,睡了過去。
這也就給了費米充足的時間,讓他能在火車上進行外星人存在概率的計算。
他們三個人是在早上吃完早點後就離開了米蘭,但直到滿天星斗,才堪堪到了意大利的首都。
在睡夢之中被搖醒之後,陳慕武終於看到了站臺上的羅馬字樣,便準備下車。
但搖醒他的費米,嘴中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陳博士,陳博士,我算出來了,外、外星人,應該存在纔對啊!我們是不是應該聯合寫一篇論文,向世界上的人宣佈這個矛盾呢?”
於是就這樣,費米悖論提前了二十多年,就已經在火車上被計算得出了——或許現在也應該叫它“費米-陳悖論”纔對。
剛睡醒的陳慕武不太願意多說話,只是含含糊糊地答應了這件事。
“但我覺得你寫成論文,應該不會有物理學期刊願意發表這麼荒謬的結論,就算是帶着我的名字估計也不太行。我建議等到了羅馬之後,你在當地找全意大利最有名的報紙,跟記者們說說你的發現——他們最愛聽的就是這個。”
同樣剛剛睡醒的哈勃,以極其不可思議的眼光盯着自己身邊的這兩個年青人。
那個叫費米的意大利人發瘋,說外星人可能存在也就算了,陳博士你又跟着一起發什麼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