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八斤一路小跑,汗水再次溼透褂褂,雙腿也有些發軟,但是,他沒有停,一直進了村子,向着自己家門走去。
“等等,去我家吧!”鄭家山終於追上了揹着老人的鄭八斤,說道,“此時 ,你的家裡估計什麼都沒有,我家好一點,好歹也可以弄點飯給你奶奶,他一定是飯壞了。”
一路之上,鄭家山已經瞭解到,鄭八兩這個畜生送母親去山上原因,就對鄭八斤抱着警惕之心,不知他又在憋什麼壞?
後來,看着他一路揹着鄭老太跑來,並不像是裝的,像是真的改變了許多。對他的敵視之情,不知不覺之間減輕了不少。
鄭八斤想了想,點了點頭,真的背到了大伯家。
鄭八斤很有自知之明,自己那家,實在是太小了一些,現在又多了個清清,根本就住不下。
大伯的家寬,可以擺張牀在火塘邊,萬一,奶奶喘不過來,在大伯家辦事也方便許多,想必,那大伯母,再不懂事,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討死萬人恨的事情。
在當時的農村,存在着一些怪事,哪怕平時對老人再不好,但是,一旦老人昇天之時,都會想盡一切辦法,活人做給活人看,把喪事辦得風光無比,不讓村裡人笑話……
兩家本來就相隔不遠,很快就到了,兩間大大的瓦房,並排在一起。
鄭家山的媳婦王蘭花站在門口,遠遠就看到了鄭八斤這小子揹着婆婆,身後還跟着個鄭家山。
看上去,婆婆估計是不行了。她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堵在門口,看着鄭八斤說道:“這不是小斤嗎?怎麼,幾天不見,一回來就想要把你奶奶背來我家?”
“讓開!”鄭家山從鄭八斤的身後衝上前來,沉聲說道。
“吼什麼吼?本來就是這樣,他奶奶的土地分給他家,不養,到了現在,只剩下一口氣,就送來了?”王蘭花不識趣,沒有讓開。
“叫你滾開!”鄭家山不知哪裡的來力氣,一掌就把妻子推得退進了屋裡,給鄭八斤掃清了障礙。
“死砍頭的,你對老孃兇什麼?難道我說得不對?”王蘭花摔得屁股生痛,心中的火騰騰冒起,起身又要來推鄭八斤。
“媽都成了這樣,你還如此無理取鬧?”鄭家山這時是真的冒火,一耳光就打了過去。
無理取鬧的妻子,被打得一個趔趄,徹底懵了圈,想這鄭家山,可是從來沒有對她出過手,今兒是怎麼了?
她完完全全呆住,不可思議地看着鄭家山。
鄭家山沒有理會她,而是把鄭八斤迎進了屋裡,小心地把他背上的鄭老太太接了下來,說道:“快,讓她老人家躺在沙發上。”
這是一個簡易的沙發,拉開可以當牀用,鄭八當然識得,那可是九十年代,農村條件好一些的人家才用得起的,要三百多塊錢。
在他的印象中,一羣川省人,最早過來發展,就是打這種沙發,很是賺了一筆。
此時的鄭八斤,管不了這許多,忙着把沙發拉開,讓奶奶平躺在上。
鄭家山忙着跑進了板壁隔成的房間裡,抱出一張被子,給母親蓋上。
“你,你是真的要讓她長久住在這裡囉?”王蘭花回過神來,並沒有發現婆婆已經奄奄一息,只覺得家裡憑空多出一個老人,難以接受。
“對,老子忍了你很久,現在,連八斤都變了,都惦記着他奶奶,老子就不能作一回主,照顧一下自己的母親嗎?”鄭家山說道。
“好,你鄭家山有種,老孃告訴你,這日子沒法過,我走!”王蘭花氣得咬牙切齒。
“滾,有種就不要回來!”鄭家山是真的怒了。
“唉,這是何必呢,奶奶都成了這樣,不知還挺得過來不,伯母就不能讓她走得安心一點嗎?”鄭八斤勸說着。
而這時,村子裡的人聽說鄭八斤揹回了鄭老太太,都有些好奇地跟來,站在門口,看着這一家人折騰。
聽到王蘭花和鄭家山的對話,都在搖頭,都說這鄭家山,怕了一輩子的老婆,這會兒終於像個男人了,反而把一直以來,不務正業,突然改變個性的鄭八斤給自動忽略了。
王蘭花聽着人們小聲的指責,不以爲恥,反以爲榮,突然冷笑一聲:“好,你鄭家山有種,老孃走,離開你一樣能活,就不信,你不去求着我回來?”
“滾!”鄭家山罵了一句,不再理會王蘭花,而是看着鄭八斤說道,“你看着,我去給你奶奶弄點吃的。”
“最好是弄成稀飯,奶奶現在的情況不太好,乾飯難以下嚥!”鄭八斤像是故意不在乎伯母的感受。
鄭家山點了點頭,忙着弄來一碗米飯,加上熱水,放在一個鍋裡,用炭火進行二次加工。
這個時候,像十里家村這樣的方,連電都沒有通,自然沒有電飯煲和電磁爐,更不用說微波爐。
做個飯,極不方便,好在,鄭家山的兩個兒子比較成器,都在城裡,一人當廚師,一人在學做沙發,苦着一點錢,給家裡備着足夠的煤炭,有現成的火,還有熱水瓶。
加上熱水,最多半小個時,就可以做出熱騰騰的粥。
見王蘭花負氣而走,人們開始議論了起來,纔敢進門來看看躺下的老人。
老人很是虛弱,臉上的肉皮也鬆散了下來。
人們心中嘆氣,看來,這老人時日已經不多,真是可憐,還說養兒防老,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幾個熱心的人物,跟着幫忙,但是,又不知做什麼?
而鄭八斤無語的是,大哥和爸,直到這時,都沒有過來,彷彿這躺着的,不是他們的親人。
鄭八斤找來了一個水杯,給奶奶倒了一杯水,在水瓢裡衝了幾下,讓水快速變成溫水,又找來一個小勺子,再把奶奶的頭用一隻手墊起,準備給她喂一點水。
這時,他才發現,一個人真的不好操作,杯子放得太遠,手不夠長。
一名五十來歲的老人見了,伸手幫他把杯子擡起,說道:“來,我幫你擡着,我也不知,爲何你現在像是變了個人,但是,我依然要勸你一句,別再瞎混了,以你家的條件,家裡有五個人的地,只要肯苦肯幹,雖然不能如你大伯一樣,有吃不完的米,但至少這碗玉米飯是不成問題的。”
鄭八斤看了一眼這個熱心人,點了點頭。
雖然他和這人的接觸不太多,想不起來他是誰,但是,至少人家現在幫自己,還苦口婆心地勸自己,就得感謝人家。
有句話叫……願你好的人才會用嘴說你,不願你好的人,用眼睛說你。
鄭老太太嚥了兩口水,面色變得好看了一些。鄭八斤感覺到她的氣血也強了許多,不由得高興,叫道:“大伯,好了沒有,我發現奶奶有了好轉,看來是度過了危險期!”
“真的!”鄭家山聽了,難掩心中的激動,跑了過來,看着母親,叫了幾聲。
老太醒了過來,看着滿屋子的人,以爲是老眼昏花。待看到鄭八斤時,又是一愣,弱聲說道:“八斤呀,你真是八斤,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真的回來了?”
鄭八斤用力點頭,眼含熱淚,奶奶一直關心的人是自己,自己以前真是畜生。
“對了,你好像跟奶奶說,你找到媳婦了,不會是騙我的吧?”
“沒有,我怎麼可能騙奶奶,只是她膽子小,見不得這麼多的生人,等你好起來,我就讓她來見您。”
“真的嗎?太好了,不,我要回家,要回去好好看看我的孫媳婦。”
“好好好,等你好一點兒,我就送你回去。”鄭八斤看着奶奶突然精神好起來,有些擔心這是不是迴光返照?忙對鄭家山說道,“大伯,快,把飯拿來,給奶奶吃飽,我們就送她回家!”
“媽,你就住在這裡吧,讓兒子孝順一下您。這些年,真的苦了你。”鄭家山看着母親,難過得要死。
“不,我得回家!家山呀,只要你過得好,娘怎麼過無所謂,不許你和蘭花吵架,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老孃也活不了多久,只要你們好過,我再苦也是值得的。”
“不,現在我明白了,娘是唯一,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但是,老婆可以選。以後,你就跟着我吧,我把那個沒良心的東西給休了!”鄭家山哭了起來,惹得其他人都跟着掉淚。
想想這些年,鄭家山的條件好,但是,做不了主,不敢對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母親,哪怕是一絲絲噓寒問暖,更不用說照顧。
人們早就看不慣,甚至,讓人看明白:人這一輩子,真沒意思,特別是老了之後無所依,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不行,你不能這樣做,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你的兩個兒子想想。”鄭老太太說着,氣血再度不暢起來,開始咳個不停。
“好了好了,奶奶,別說了,大伯只是一時氣話,不會休了伯母的。”鄭八斤忙着解釋,安撫鄭老太太的心,看着鄭家山認真的樣子,還想再說,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快,大伯,去把飯拿來,奶奶是餓壞了。”看鄭家山不明白他的意思,鄭八斤急中生智,岔開了話題。
然而,一名本來看熱鬧的人物,突然幫忙,把飯給端了過來。
鄭八斤一愣,說道:“大伯,拿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