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條街,一家小小的門店出現在陸揚的視線裡,燈光不是很亮,店內只能擺下四張小桌子,門外倒是擺了五六張小方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就在店門口做菜,熱氣騰騰,濃郁的狗`肉`香氣遠遠就能聞到。
狗`肉這東西,跟牛`羊`肉一樣,都是冬天進補的好東西,夏天則很少人吃,尤其是狗`肉,這玩意燥`性`大,夏天吃,容易上`火流`鼻`血。
每到冬天,四五十歲的中年老`男人就喜歡三五成羣地來尋`狗`肉吃,反倒是年青人不大在意這個。
陸揚到的時候,店內店外幾張桌子差不多都坐滿了,只有最靠近馬路的樹蔭下,還空着一張小桌子,陸揚走過去的時候,店外的幾個中年人好奇地盯着他吊在胸`前的手臂上看,這明顯受傷的樣子還來吃`狗`肉?
如果是平時,陸揚自然不會在受傷的時候,還來找狗`肉吃,但現在心裡煩,只想吃點`狗`肉,喝點老酒。
沒有在意那些人的目光,陸揚走過去在唯一的空桌邊坐下,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腰間繫着紅色圍裙,一看就是賣`雞`精的送的,上面還印着某某`雞`精的字樣,見又來了客人,婦`人趕緊拿着小本子和圓珠筆跑過來笑容滿面地問:“小帥哥!來吃`狗`肉嗎?還要不要點其它東西?我們這裡還有涼菜和羊肉`湯……”
婦`人還沒有說完,心情煩悶的陸揚就打斷她。道:“一個狗`肉鍋子!嗆`黃瓜有沒有?有就來一份,沒有就算了!另外,你這裡什麼酒最勁`道?我要白酒!來一瓶!”
婦`人這時候才注意到陸揚皺着的眉頭。當下趕緊閉嘴不再推薦,只是連連點頭,說:“好的好的!客人您稍等!”
然後就退下去了。
狗`肉都是燒好了,婦`人給陸揚把餐具擺好的時候,陸揚要的狗`肉鍋子已經盛好,另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拿着酒精`爐子。端着鍋子上來,與陸揚一照面,兩人都是愣了一下。
“陸老師?您胳膊怎麼了?受傷了?”
小丫頭一臉的驚訝。原來是前幾天找陸揚指點`她們排練《酸酸甜甜就是我》的小丫頭,一笑起來,腮`邊就有兩個深深小酒窩的那個小丫頭。
陸揚記得她好像叫葉嶺,山嶺的嶺。很奇怪的一個名字。
見到是她。陸揚才露出一點笑容,點點頭道:“一點小傷,這店是你們家的?”
小丫頭葉嶺微微一笑,兩個小酒窩又現了出來,小臉長得跟個小蘋果似的,非常可愛,誰看見了都會喜歡,葉`嶺笑了一下。點點頭,道:“嗯。店是我爺爺的,剛纔那個是我媽媽!燒菜的那個是我爺爺!”
葉嶺一邊跟陸揚說話,一邊手腳麻利地把酒精`爐擺好、點燃,然後將狗`肉鍋子往上一放,事情就做好了。
鍋子剛放好,葉嶺眉頭一皺,又把鍋子端着跑回去了,陸揚看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她在搞什麼,卻馬上聽見葉嶺清脆的聲音響起:“爺爺!爺爺!再給這加點狗`肉!快點快點!多加點!那個是我們老師!講課可好了!快點啦快點啦~!”
“哦,是你們老師啊?那是要多加點!”
竈臺前的消瘦老人擡頭看了陸揚一眼,皺巴巴的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拿起馬勺,連加了滿滿兩大勺的狗`肉,把一個小小的幹鍋,都堆成小山似的。
桌旁的陸揚看着、聽着,沒有阻止,心裡想着走的時候,多給一百塊吧!兩大勺狗`肉,最少值幾十塊了。
狗`肉、嗆黃瓜、老酒,很快都上到桌子上,小丫頭葉嶺甜甜地說一聲:“老師您慢用!我去幹活了!”就走了,剩下陸揚一個人對着兩個菜一瓶酒,周圍幾張桌子上的說話聲,都彷彿從遙遠的地方飄來,這一刻,陸揚只感到一片清靜,也許還有點寂寞。
沉默地打開酒瓶,給玻璃杯裡倒上大半杯,剛剛吊在脖子上的胳膊,已經被陸揚取下來,皮肉傷,沒那麼嚴重。
端起大半杯老酒,陸揚一口全部倒進嘴裡,火辣辣的感覺從咽`喉滑`入食道,進`入胃裡,再加上夜間的涼風一吹,整個人都打了一個激靈,陸揚抿着嘴,沒有說話,也沒什麼表情,拿起筷子先看了一下狗`肉下面墊底的東西——黃牙白和幾塊油炸過的豆腐塊,還算可以,兩樣都是陸揚喜歡吃的。
這一刻,陸揚什麼都不想想,喝着火辣辣的老酒,吃着香噴噴的狗`肉,偶爾夾一筷子嗆黃瓜,感覺很帶勁,相比陸揚平日的伙食,今夜的狗`肉算是好東西了,可惜,不管吃多少下去,喝多少老酒,他心裡還是煩悶得厲害。
而就在他一瓶老酒快要見底,滿滿一干鍋狗`肉也快吃完的時候,他褲兜裡的手機響了,睜着有些朦朧的醉眼,掏出手機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隨手按下接聽鍵,將手機放到耳邊,陸揚閉着眼睛問:“哪位?”
“陸揚?是我!錢曉玉,你現在胳膊還疼嗎?”
原來是錢曉玉,陸揚嘴角翹了一下,想笑,卻忽然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這個時候,他並不想跟任何女人,或者說是任何人說話。
他就是這樣的性格,不開心的時候,寧願一個人待在一個安靜的地方,什麼都不想說,什麼人都不想理。
閉着眼睛,陸揚敷衍道:“還好!你有事嗎?”
還好?其實他的傷口一直在疼,只不過他沒有放在心上而已,對他來說。肉`體上的創傷早晚會好,真正能讓他痛苦的,一直都是內心裡的傷。
現在他夾在兩個女人之間。無法選擇,如果加上芮小秀,就是三個女人,偏偏,一切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他怨不了任何人,所以他痛恨自己。今晚只是想借酒精麻醉自己一下,但一瓶老酒快喝完了,一句古話被他親身驗證——酒入愁腸、愁更愁!
錢曉玉:“你住在哪裡?我想來看看你。”
陸揚依然閉着眼睛。腦中閃過錢曉玉不輸於童亞倩的美貌,另一種不同的美,來實習之前,他還想過要拿下這個美`人兒。此刻心煩鬱結。卻是完全沒有那種想法了。
陸揚:“不用!沒事你早點睡吧!”
說完,不等她繼續說什麼,陸揚就粗`暴地掛了電話,紳士風度?那是什麼玩意?此時陸揚只想安靜。
另一邊,錢曉玉的宿舍裡,聽着手機裡突然響起的盲音,錢曉玉愕然地眨巴着眼睛。放下手機的時候,錢曉玉喃喃自語:“他好像喝醉了?”
陸揚這邊。掛斷錢曉玉的電話後,陸揚睜開一隻眼睛。將瓶裡最後一點老酒全部倒進杯中,因爲酒勁已經有些上頭,一些酒還潑到桌子上,葉嶺那小丫頭這個時候已經忙完了,正跟她媽媽站在店門口,擔心地看着陸揚。
見到這一幕,她媽媽撇撇嘴說:“小嶺!你這老師講課真的很好?就他這樣的?”
葉嶺用力地點頭,小聲道:“媽!你聲音小點!別讓我老師聽見了!陸老師講課真的很好的,上課從來不用翻課本,大家問他什麼問題,他也能張口就回答上,是我見過最厲害的老師了!”
這個時候,店裡沒有新客人進來,葉嶺爺爺也放下手裡的馬勺,點燃一支本地產的無過濾嘴`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聽見這娘倆議論,也走了過來。
蒼老的聲音道:“你老師有點醉了,等下小嶺你送一下吧!別讓他走到半路上,在馬路上睡着了!”
“啊?這怎麼行?小嶺是女孩子……”葉嶺媽媽第一個反應就是反對。
葉嶺卻說:“好的爺爺!”
葉嶺爺爺乜了女兒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呀!往哪兒想呢?那是小嶺的老師!而且小嶺還小,人家老師再禽`獸,也不會害了小嶺!”
葉嶺:“就是!媽媽思想太骯`髒了!”
葉嶺媽媽張張嘴,竟是無言以對,雖然心裡還是有點擔心,但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麼,葉嶺那個年青老師,看上去也不像壞人,而且胳膊上還有傷。
在他們仨說話的工夫,陸揚已經喝完最後一口酒,隨手放下酒杯,也沒再去吃`狗`肉,抿着嘴掏出錢夾,抽出兩百,想想,搖搖頭,又抽出一張,睜着朦朧的醉眼,望着門口的葉嶺,問:“三百夠不夠?”
見陸揚要埋單,葉嶺跟她媽媽一起小跑過來,葉嶺連聲說:“太多了太多了!”
葉嶺媽媽則說:“哎呀!您是我家小嶺的老師!來咱們家吃點飯,哪還能要你錢呢?”
嘴上說着不要錢,葉嶺媽媽卻已經接過兩百塊,門口抽菸的葉嶺爺爺把目光望向別處,明顯是沒法看了。
陸揚卻沒有在意,把另外一張百元大鈔放在桌上,扶着桌子站起來就要走,臨走還擠出一點笑容,跟葉嶺和她媽媽道別。
剛纔得了爺爺吩咐的葉嶺趕緊上來攙扶陸揚,嘴裡還在說兩百塊還有找,另外一百塊不能要,一邊攙扶陸揚,還一邊一把拿起桌上那一百,要塞給陸揚,完了,還回頭對她媽媽喊:“媽!你愣着幹啥呢?還不趕緊給我老師找錢!”
陸揚此時已經酒勁上頭,根本不想跟這娘倆糾`纏,但又不能把給出去的錢往回收,眉頭不由皺起來,一番推讓,到最後,還是酒勁上頭的陸揚落敗,那一百塊硬是被塞回陸揚口袋,連帶着的,還有幾十塊找回的零錢。
06年,物價還沒有坐上火箭,這麼一頓飯還真要不到三百塊。
葉嶺要送陸揚,陸揚卻沒讓,幾次推開他,搖搖晃晃地走了,葉嶺不放心,遠遠地跟在後面,一直把看着陸揚進門,才掉頭回去,而喝醉了的陸揚,卻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還跟着一根小尾巴。
回到寂靜的出租屋裡,陸揚搖搖晃晃地扶着牆,走進臥室,倒在牀上,這個時候,酒勁上頭帶給他的痛苦,終於壓住了他心裡的煩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這一天晚上,陸揚罕有地沒有再碼字,只是夢裡,他的眉頭依然皺着。
在他睡着之後,手機先後響了幾次,卻一次都沒有把他吵醒。
……
第二天清晨,清晨的薄霧還沒有散盡,神情鬱郁的童亞倩拎着一份油條、豆漿,用鑰匙打開陸揚的大門,一進門,她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聞到酒氣的第一反應,童亞倩眉頭一皺,目光下意識地望向陸揚臥室那邊,卻見一直有睡覺關門習慣的陸揚,今天房門居然敞開着。
他昨晚喝酒了?
童亞倩愣了一下,在門口站了幾秒,才轉身輕輕關上大門,她能猜到陸揚昨晚爲什麼會喝酒,一定是因爲曹雪要來長住,他爲難了。
因爲她童亞倩……
想到這一點,童亞倩眼睛有點酸酸的,想要流淚,有點難過,卻也有點開心,難過的是,她和陸揚以及曹雪之間複雜的關係,陸揚不知道怎麼解決,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開心,則是因爲陸揚會在她和曹雪之間,如此糾結。
這說明,陸揚同樣也喜歡她,否則何至於這樣折磨自己?
放輕腳步,童亞倩默默地走進臥室。
果然,臥室裡的情形如她所料,陸揚衣服沒脫,鞋子也沒脫,就那樣大半個身子倒在牀上,兩隻腳伸在牀沿外面,連被子都被他壓在身下,竟是一夜都沒有蓋被子。
宿醉的他,沒有平時的精神抖擻,在那張一向平穩沉靜的臉上,童亞倩看到了疲憊和憔悴。
童亞倩輕輕走過去,在他旁邊的牀沿默默坐下,帶着些涼意的兩根修長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眉`骨、脣`線……
幾滴眼淚從眼眶滾出。
早在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就知道一定會有這一天的,她以爲這一天還很遠,至少也要在他們的實習結束之後,沒想到卻來得這麼早。
一個夢,只做了一半,就要醒了嗎?
閉上眼睛,童亞倩默默地抹去臉上的淚痕,睜開眼的時候,已經開始幫陸揚脫鞋子、衣服,小心地把陸揚在牀上擺好,幫他蓋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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