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九千零多少,方圓沒聽個仔細,光顧着看徐安然哭了。
最早認識楚楚的時候,他覺得那妮子哭起來可愛,如今眼前又是另一種顏色。
一路上歡脫雀躍的小兔子霎時變成了耷拉着眉眼的小包子,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淚兒,不說楚楚可憐,但方圓覺得挺好玩兒。
他讓人把車停在路邊兒,然後問她在哪丟的錢。
徐安然紅着眼圈沒好氣地看着他,“知道在哪丟的還叫丟麼?”
該說不說,有道理。
方圓憋着笑,問她:“兜裡還有用的麼?”
徐安然可憐巴巴地摸出錢包看了看,零零整整還有幾百塊,倒是不哭了,撇起嘴來,一副很惆悵的樣子。
方圓也撓頭,羣裡的行程和食宿都已經被老師和班長安排好了,在平遙的這幾天住古城裡面的旅館,兩人間三人間都有,單住宿每天每人六十塊錢,除了聚餐,吃的自理。
一應費用每天交給班長,但林澤管着統籌,收錢花錢什麼的還是在生活委員範之瑤手裡管着。
尚不算四天後轉移到磧口以及第三站佳縣的車馬船費。
幾百塊錢是不可能夠的。
換做別人,丟錢也就丟了,傷心一陣跟家裡再要什麼,但方圓明白徐家姐妹倆的心事,只能訕訕開口,說:“要不,我再提前給你預支點工資?”
徐安然料想到他會說,其實一萬多說少不少說多不多,徐家以前也是富裕的,可好長一段時間的節省,她已經知道了掙錢很難,家裡用錢的地方多,丟了的確沒辦法,但實在是不肯再跟家裡要了,尤其是這些錢裡好大一部分是姐姐攢下來給她的。
萌則萌矣,但徐安然現下實在是比以前懂事了不少,以前方圓能兩句話忽悠住她,甚至以借錢的名義來送錢,雖是好心,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她自問沒道理接受這個好心。
搖搖頭,收住淚水,長長嘆口氣,她說:“我跟她們借一些,走吧。”
看着她,方圓莞爾一笑,跟鄒安說:“走吧。”
說完便翹着二郎腿老神在在的望着窗外街景,腳底板抖來抖去,儼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
徐安然見狀低下頭,小小兔牙咬着一點點粉紅脣邊,給姐姐發了一條消息:
【我們到了,別擔心喲。】
——
集合地點是古城東北角一家名叫“八仙客棧”的旅館,裝潢談不上精緻,但古香古色挺有味道。
來參展的學校不少,大多一家包下一個旅館,散客遊客什麼的住在古城外,大咖就住高檔酒店了。
集體活動方圓不想搞特例,說什麼也沒住何顏建議的酒店,還是跟着大夥兒走,他向來不挑這個,另一方面也就爲難了安保。
鄒安進了古城就消失了,換成何顏的班組人散落在八仙客棧左近當暗子。
大廳裡喧鬧了好一陣,帶隊老師到了才安靜下來。
這個男老師是教暗房課的,姓張,三十歲出頭,文質彬彬,見到方圓被男生圍着嘮嗑,只是點點頭示好,沒做其他表示,然後就跟大家說起安排來。
收錢分房,女生大多都是兩人一間,男生是三人間居多,方圓跟向東和顧離一間房。
老師念名的時候,班長林澤就在一旁狗腿子似的給大夥兒分房卡,面上故作嚴肅,好像把這件事當做一件了不起的任務去完成,到方圓這間的時候,他把房卡遞給方圓,方圓卻笑着讓他給向東。
“老大收着,我這人容易丟東西。”
分到最後,張老師問:“還有人沒到麼?”
範之瑤黃鸝鳥似的聲音冒了出來:“靜怡沒到,孟靜怡,她家裡臨時有點事,最晚明天上午到。”
畢竟不是學校上課點名,張老師沒較真,點點頭,只說人到的時候通知他一聲,又開始安排明天的布展任務。
“你們第一次來,不懂規則,明天林澤帶十個人去聽你們師兄師姐的安排。”
很多人不懂,這種國際大展是要給作品評獎的,一旦在這種規模的展會上獲獎,對未來就業和圈內聲望有大大的好處,所以靠這個專業吃飯的不論學生還是老師,亦或是從業者,都不會錯過。
而像方圓這類人靠着專業院校的先天優勢,才能無需投稿直接把作品掛上,其他人可不行,是要經過嚴格的投稿審覈的。
有些人大一沒得獎,大二開始就要通過內投獲得展位了。
濱海大學新聞攝影系這次一共有十個大二、八個大三的學生通過內投得到展位,明天也由這些有經驗的“老鳥”幫着他們一衆新手佈置展區。
林澤當即領命,首當其衝又看向方圓,“你……”
剛開口就被方圓撥浪鼓似的晃頭婉拒了,“大班長別鬧,我審美不好,不堪重任。”
林澤咬着大牙無語凝噎,他倒不是想刻意巴結或者刁難方圓,其實上次陳華戲安洛事件後,攝影班的男生團結了不少,他只是覺得…這輩子怕只有這麼一次吩咐方圓幹活的機會了,安排方圓打下手,少不得以後也能吹吹牛逼。
談不上幼稚,一點點虛榮心而已。
另一個原因…實也不足爲外人道也。
林澤和張老師一道早來兩天,這兩天平遙古城聚集了無數黑絲大長腿,風言風語中,不少打聽濱海大學下榻所在的妹紙,爲啥?爲親近方圓。
林澤沒壞心思,只是出門在外,男人就要個面子,能在古城裡指使方圓當馬仔,藉機收羅幾百幾千個QQ號豈不是信手拈來?
但方圓拒絕,他也無話可說,只能安排自己和另一個關係好的寢室上了。
帶着大部隊學生出門在外,所有事情都要給安全讓路,佈置好其他事情後,張老師便着重說起了安全問題。
他說每年來這裡都少不了學校和學校之間的摩擦,原因有二,一是文人相輕,尤其是他們這種技術型專業,院校之間難免攀比水平高低,一個石頭城裡住着,大夏天火力旺,產生口角演變鬥毆太正常不過。
二,還是大夏天火力旺,男生打架爲了女生,無需贅言。
老師說話的時候,方圓打量起身邊的人羣。
男生還是那麼些男生,女生除了孟靜怡沒到之外,只有徐憨憨可憐巴巴地發呆,想來還在跟“爲啥會丟錢呢”這幾個字做思想鬥爭。
wωw¸ тt kдn¸ C ○
方圓琢磨要不要跟小顧子說說,他們兩家關係近,接濟接濟,大不了自己出錢。
他覺得這種行爲叫做富則兼濟天下,與貪花好色實在掛不上鉤。但轉念又一想,還是過於輕浮了,手段不高明,很容易被徐憨憨看穿,萬一反過來被將一軍就不好交待了。
單一個“爲什麼”、“爲什麼總給我錢呢”,就回答不了。
收起無聊可笑的玩心,方圓沒再去琢磨,他都覺得自己有點膩歪和無恥了。
賤賤一笑,擡起頭,他莫名對上了一道淡淡的注視。
安洛在淺淺的笑,眼神平穩,似乎在說:好久不見。
……
天還沒黑,二樓三人間裡自然不會只有三個人。
515幾個貨都在,向東又壯了,話裡話外說自己暑假天天擼鐵,不是在健身房,是家裡祖宅翻新,他去幫忙,天天扛鋼筋。
對此,更黑一圈的許悠表示:我也是。
許悠說自己放假的時候把董雨晴帶回老家住了四天,說的時候嘿嘿直笑,因爲董雨晴絲毫沒有嫌棄他家貧,更不嫌棄他的父母只是沒文化的老農,甚至還下地幫忙鋤草來着。
大家除了祝福之外沒別的好說,對於許悠這個憨貨能找到董雨晴這麼一個完全不似現代姑娘物質做派的女孩兒,連方圓都說他傻人有傻福,還揶揄他是不是有什麼過人之處才讓其無法割捨。
楊一帆猶坐檸檬樹下地說了句:嫪毐亦或加藤?
許悠這廝竟傻笑着答曰:兼而有之。
臥了個大槽,這下一衆人再也坐不住了,忙咋咋呼呼問細節,終於讓許悠弄了個茄子臉。
陳逸說自己老父親的林場新增八百畝,暑假斬獲十八隻野兔,又去冰城耍了一圈,高呼冰城美女多。
方圓暗暗觀察他一陣,面上絲毫不見因和安洛情路斷絕的抑鬱,少年人多健忘吧。
聊了會,許悠又開始和董雨晴煲電話粥,其他人各自嘮各自的,方圓微笑看着,因爲從頭至尾,沒有任何人向他打聽一句過往的經歷。從樓下見面開始便是如此,寒暄招呼都有,男女俱是,但真的沒一個人打聽。
除了範之瑤或許從他大伯那裡知道了零星消息,但也只是意味深長地瞧了他兩眼,也沒問啥。
不關心?不可能的。方圓從他們的眼神裡能看出來想要問點什麼,只是都忍着沒開口。
其實見面之前方圓已經想好了,如果有人問,他懶得撒謊,草草概括一下也就罷了,不過沒人打聽,他也樂得自如。
吹牛逼的過程中,顧離插科打諢來了一句:老幺,這麼長時間沒見,咱們這裡就你是大戶,這兩天你琢磨着請一頓?
“那哪行?”方圓笑笑:“一頓怎麼行?這幾天外面吃喝都我的。”
大家笑着應承,但沒人願意薅這個羊毛。
方圓跟他們說:“來時徐妹妹也說讓我請客。”
他轉頭看向向東,又說:“老大,這兩天不忙的時候你張羅張羅?我請大家整一頓?”
向東哈哈笑着點頭,“要不就今晚吧,當久別重逢,喝一場。”
陳逸藉着話題好奇地問方圓,語氣賤兮兮的,“說說,說說你和妹妹的事,中午在羣裡看見她發消息說和你一輛車來的,這麼巧?”
方圓點頭:“真就這麼巧。”
……
“真這麼巧?”
另一邊的兩人寢中,三個人也圍着徐安然問了這個問題。
“嗯。”
徐安然的腦子裡尚在回憶自己究竟在哪裡丟的錢,對姐妹幾個猛然竄起的八卦之火併沒太在意。
可對這個沒滋沒味的回答,範之瑤很不滿意,盤着小腿兒湊到徐安然旁邊,不住問東問西。
木萱萱也很好奇,眨巴着眼睛想問又不好意思,木老實人老實,但心裡也是個喜歡探聽身邊人小秘密的小女生。
倒是安洛見徐安然心不在焉可憐巴巴的樣子,有意解圍道:“好了,大家都是今天才到的,趕了這麼長時間的路,歇歇,晚上再聊。”
範之瑤玩性大,不想歇着,提議大家繼續出去逛古城。
安洛無可無不可,但徐安然還是呆呆的樣子在發怔。
這時,木萱萱電話響了,她看了一眼,眉頭微蹙,輕嘆一口氣,出去接了電話。
範之瑤猶自跟安洛說:“我一早的航班就到了,比你們多玩了半天呢,我跟你們說,外面可有意思了,有各種各樣的小店,我見到一個刻印章的,等晚些我們一起去,每人刻一個,哦對,把清淺的也刻了,一個都不能少。”
安洛說:“來之前我上網看,說這裡有賣扇子的,我想買些帶回去。”
“扇子?”範之瑤歪頭問,一邊手還比劃兩下,“摺扇?”
安洛輕輕搖頭,“團扇,還有臉譜,我媽喜歡。”
範之瑤“哦”了一聲,想起來安洛母親是唱黃梅戲的,是應該喜歡這些東西,回憶一番,她說:“我好像是看到一家賣臉譜的小店,晚上一起去看看。”
見徐安然始終沒說話在發呆,安洛也坐到她的牀腳,關心地問:“怎麼了?是不是家裡出事了?”
範之瑤也閉了口,從另一邊把小臉壓在徐安然的肩頭,衝她耳朵吹了口氣。
徐安然被這突入齊來的一下驚得一抖,也回過神來,迷茫道:“什麼?”
安洛笑笑,溫柔地揉揉她的腦袋瓜,“怎麼發呆了?出什麼事了?”
範之瑤也笑道:“就是,好不容易出來這麼遠玩,怎麼不開心?”
徐安然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撇撇嘴,柔弱一嘆,把目標定準了範之瑤,囁嚅半分鐘才張口:
“瑤瑤,你能借我一點錢麼?一點就夠。我…我把錢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