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鸞歌緊跟着司徒皓軒的步伐進入了大廳,轉過一架折進式的松鶴延年紫檀屏風,卻發現大廳內空無一人。
老太太他們人呢?
烈鸞歌暗自嘀咕一聲,擡頭對上司徒皓軒那雙冷漠不已的眼眸,想問點什麼,終還是沒有開口。
她總覺得她這個大哥應該是個有着悲傷故事的人,奈何與他之間的關係不若與二哥之間那般親近,所以不便相問。而且就算問了,大哥也未必會告訴她。
正思忖着,忽聽司徒皓軒冷聲說道:“在裡面。”
話落,他掀起大廳右側的一扇門簾,步步生冷風般地走了進去。
烈鸞歌微愣了下,連忙提步跟在了司徒皓軒身後。
門簾後,是一間佈置甚爲雅緻的廂房。
烈鸞歌都來不及打量一下房內的名貴陳設,就被映入眼簾的一幕給驚了一跳。
就見司徒皓梵和司徒皓傑二人雙雙跪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板上,而司徒老爺則拿着一根不知用什麼材料做成的青黑色鞭子,一鞭又一鞭地用力抽打在他們兩人的後背上。
那鞭子一抽一回之間,聽不見破空的尖銳聲響,卻能帶起一股陰嗖嗖的冷風,看得人心裡無端生寒。
每一鞭子抽下去,沒有將他二人後背的衣服抽破,但卻鞭鞭見血。
司徒皓梵的整個後背都已經被鮮血染透,司徒皓傑要比他強上許多,後背處尚能瞧見好幾塊乾淨的地方,估計是挨的鞭子比他少,力道也比他輕。
而主位的太師椅上,老太太一動也不動地坐着,雙眉皺得前所未有的緊,一臉的痛心和失望,眸底深處偶爾閃過一絲不忍。
站在老太太身後的,自然是柳氏。她意態閒適,冷眼旁觀,嘴角間或往上揚一下,勾起一抹快意的弧度。
瞧見柳氏那副幸災樂禍的惡毒模樣,烈鸞歌真恨不得衝過去撕了她那張經典刻薄型的嘴臉。
柳氏也看到了她,面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不溫不火道:“喲,三姑娘回來啦!”
眸光一轉,又看到了烈鸞歌身側的司徒皓軒,驚訝之餘,忙問道:“皓軒,你這會子不是應該在書房裡對賬本麼,跑來養心居做什麼?”
司徒皓軒冷冷地看了柳氏一眼,什麼也沒說。
“孫兒給老太太請安。”他徑直走到老太太跟前,道了一個萬福。
烈鸞歌也隨後上前,朝老太太福了福身:“孫女兒請老太太安。”起身後又給柳氏行了一禮。
老太太蹙了蹙眉,語氣似有不悅:“不是不讓任何人進來的嗎,怎的三丫頭和皓軒卻不聽話?這梅心和蘭心兩個丫頭是怎麼守住廳門的?”
“老太太,這不關梅心姐姐和蘭心姐姐的事,是孫女兒自己硬要闖進來的。”烈鸞歌咬了咬脣,一臉柔順地說道,“老太太若要怪罪的話,只管責罰孫女兒就好了。”
“你呀。”老太太輕嘆一聲,看向她的眼神瞬間柔和了下來,哪裡捨得爲了這麼一點子小事就責罰這個被她疼到心尖尖兒上的寶貝丫頭。“算了,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也用不着瞞着你了。”
說罷,視線再次投放到猶在受鞭刑的司徒皓梵和司徒皓傑二人身上,剛剛柔和下來的面色再次陰沉了下來。
司徒老爺看都沒有看走進來的烈鸞歌和司徒皓軒二人,仍舊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
他這回可真真是動了大怒,再怎樣也沒有想到皓梵私下裡竟然會做出這等不堪的醜事來,實在是太讓他失望了。
五個兒子當中他最最器重的就是皓梵,而且一直以來他都是將皓梵當做下一任的家主來栽培和教養的。
而皓梵從小到大也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皓梵他聰明,冷靜,堅韌,沉穩,頭腦靈活,洞察力敏銳,也知道韜光養晦不展露鋒芒。
如非必要,他從來都是將冷硬無情的心性、果決狠辣的手段、以及強勢懾人的氣場,掩藏在他溫潤如玉的外表下,讓所有的人都以爲他是無害的,是沒有攻擊性的。
卻不知一旦觸犯到他,只一擊便能讓敵人斃命。
如皓梵這樣的人,真的太適合於遊走在商場上,也絕對是他們司徒家族下一任繼承人的不二人選。
可他真的不曾想到,一直以來那麼穩重正派且清貴儒雅的兒子,不犯錯則已,一犯錯就是做下這麼一件損害闔府門風與體面的大丑事。
皓梵今年都已經十八歲了,早在三年前他跟老太太就說要幫皓梵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可皓梵卻一推再推,只說暫時還不想談論個人的終身大事,想先以家族事業爲重。
他和老太太從來都是那麼疼他器重他,所以也不勉強,任皓梵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便連皓梵不要妾室不要通房丫頭,他們也都由着他。
可現在呢,一直說連通房丫頭都不要的正派兒子卻私下裡與自己的婢女做下苟且之事,連孩子都有了,他卻還一聲不吭,結果竟被皓傑以那種丟人現眼的方式給鬧出來。
這件事情要是傳揚出去,丟的豈止是他兄弟兩個的臉?更是他們整個司徒家族的臉啊!
而且皓梵己風都不正,將來還如何堪當家主之重任?就算當了家主,只怕也會有多數人不會真心信服於他,旁人的閒言碎語定會跟着皓梵一輩子!
這些也就罷了,關鍵是如今商場上的競爭不知有多激烈,不知有多少商人都盯着他們司徒府“第一皇商”的招牌,不知有多少商人都想將他們司徒府打垮,好自己躋身而上皇商之列。
身在高位,就愈發的要端正己風,絕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作爲敵人打擊壓垮自己的籌碼,尤其是生活作風上。要知道,有的時候聲譽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
皓梵如今做下此等醜事,如不嚴加管教和懲罰,一時縱容了下去,往後他們司徒一族很有可能就要毀在皓梵的手裡。
即便是皓梵再有能力,能保住家族的事業不敗,可他們闔府的門風只怕也會一輩子遭人指點和質疑,甚至是被人唾棄和辱罵。
……
司徒老爺是越想越痛心,也越想越失望,落在司徒皓梵身上的鞭子也就越發的不知輕重起來。
司徒皓梵一直緊咬着牙關,背上再痛,也恁是不吭一聲。
烈鸞歌看着他額頭上滴滴滾落而下的豆大汗珠,以及蒼白得血色盡失的臉色,心疼焦急得眼眶都忍不住紅了。
她知道這個時代一個人的名聲有多重要,尤其是像二哥這種被打上了“未來家主”標籤的人;她也能體會到司徒老爺此刻那種“愛之深,責之切”的痛心之情,所以她想求情又不敢求情,因爲求也沒用,反而會適得其反。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司徒皓軒忽而上前兩步,一揮臂將司徒老爺抽下去的鞭子給擋了下來。
見狀,司徒老爺神色一凜,滿臉盛怒道:“你做什麼,還不給我退開!”
柳氏也嚇了一跳,慌忙斥道:“皓軒,皓梵犯了大錯,老爺正在責罰訓誡他,你過去擋着作甚?還不趕緊的退到一邊去,仔細惹你父親動更大的怒!”
老太太蹙了蹙眉,想斥罵兩句讓司徒皓軒退開,又沒有開口。似乎是不忍心再看着素來最疼愛的孫子受鞭刑,但又覺得此罰不可免,所以眉宇間很有些矛盾與糾結之色。
司徒皓軒低頭看了微微朝自己搖頭的司徒皓梵一眼,冷冷一笑,而後望着司徒老爺,一字一句說道:“父親,這件事是我做的,與皓梵無關。父親打錯人了,該受鞭刑的人應該是我。”
話音落下,柳氏臉色陡變,腳下一個趔趄,險些站立不穩。
“皓軒,你在胡說些什麼?!這件事明明是皓梵做的,你別在那裡胡亂往自個兒身上攬!”
見兒子不爲所動,柳氏又氣又急:“你還不趕緊的站到一邊兒去,莫不是真想惹怒了老爺,連你也一塊兒打?!”
司徒皓軒根本不理會她,仍舊面無表情地看着司徒老爺。對上他驚震不已的雙眸,再次開口道:“父親,你若不信的話,儘管去將那個叫做木槿的婢女叫過來問一問就知道了。”
聞言,司徒皓梵似有些無力地喊了一聲:“大哥——”
“你給我閉嘴!”司徒皓軒神色漠然地朝他低吼了一句,絲毫不領情地說道,“我做下的錯事,用不着你來幫我承擔後果!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同情,更不需要任何人來可憐!”
司徒老爺眉梢跳動了兩下,強壓着怒氣問道:“你若看上了皓梵的丫鬟,爲何不直接將她討了去收做姨娘?犯得着如此偷偷摸摸地行些下作之事,不等到東窗事發便不知坦白?”
“誰說我看中皓梵的丫鬟了?不過是因爲她的眼睛長得很像靈兒罷了。”司徒皓軒薄脣微揚,勾起的笑容諷刺而冰冷。
頓了頓,他又流露出一副生無可戀般的神情,冷言冷語道:“父親,你要打就儘管打,最好把我打死,省得你們一個個看着我就生氣。”
話音還未落下,司徒老爺甩手一鞭子便抽在了司徒皓軒的身上,伴着一聲怒罵:“孽子!”
“老爺不要啊!”柳氏驚呼一聲,慌忙說道,“老爺,這件事情都還沒問清楚,你怎麼就將皓軒給打上了!”
“還用問麼?”司徒老爺重重地哼了一聲,面上神色陰沉如暗夜。“這個孽子別的本事沒有,只一點還算可取,那就是敢作敢當,從來不說假話!他既然說是他做的,那就一定是他做的,豈能有假!”
說着,司徒老爺又是一迭連的好幾鞭子往司徒皓軒身上用力抽去。
沒一會兒的功夫,司徒皓軒的身上便也見了紅。胸前,手臂上,肩膀上,一塊一塊的全都是被鮮血染紅的痕跡,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司徒皓軒卻彷彿沒有感覺到疼似的,削薄的脣角仍舊向上揚着。可勾出的笑容,卻是那麼的冰冷,那麼的諷刺,似乎還隱隱暗含着一抹絕望的悲傷。
“打吧打吧,打死了一了百了,反正我的心早就死了,跟着靈兒一起死了……”
“逆子!”司徒老爺聞言再次怒不可遏地大罵了一聲,微帶顫音地喝道,“你如今是有了媳婦的人,要不了多久都要做父親了,你還惦記着一個死人做什麼?!”
說着,又一鞭子用力抽了下去。再收回來時,驀地一甩手,將鞭子給扔到了地上,而後走到老太太左下首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烈鸞歌忙倒了杯茶遞上前,容色溫順地勸說道:“父親大人別再生氣了,若是氣壞了身子,上至老太太,下至我們這些做子女的,一個個都會擔憂的。來,父親大人趕緊喝杯涼茶,好好消消氣。”
司徒老爺看了她一眼,胸膛仍在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明顯怒氣難消。揉了揉犯疼的額頭,伸手接過茶杯,一連喝了兩口,而後將茶杯放到一旁的花几上。
厲眼掃向地板上並排跪着的司徒三兄弟,怒喝道:“皓梵先回房去,然後遣人去請王大夫過來好好看看你背上的傷口!皓軒和皓傑,你們兩個給我去祠堂,在祖宗們面前跪上三個時辰,好好反省一下!日後再若做出此等醜事,決不輕饒!”
“請什麼大夫,三丫頭就是最好的大夫,讓她去給皓梵治傷我最放心。”老太太一臉的心疼,想到皓梵替皓軒攬錯而被老爺誤打成這樣,真是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皓梵啊,下一次可不許你再這樣了,誰犯的錯,就該由誰來承擔後果。就算是兄弟情深,也不該彼此縱容……”
老太太話還未說完,忽見梅心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也來不及行禮,便喘着氣回稟道:“老太太,老爺,太太,剛大少奶奶跟前的巧鶯來傳話,說大少奶奶動了胎氣,這會兒肚子疼得厲害,而且……而且……”
說到此處,梅心有些吞吞吐吐的。
老太太心一緊,忙催道:“而且什麼,快點說!”
梅心不敢再遲疑,如實回道:“老太太,巧鶯說大少奶奶下身見了紅,腹中的胎兒怕是有危險。”
“什麼?!”老太太神色一驚,趕緊站起身來。“快扶我過去看看!”
“是。”梅心恭應一聲,攙着老太太就往房外走。
司徒老爺和柳氏也都變了臉色,這會子也顧不了其它的,一前一後的連忙跟在了老太太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