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4章 孤旅(上)
“詹西!”船長高聲呼喚他的布里人舵手,“轉舵向……”
他又一次沒能把話說完。
小法師轉頭衝了回來,重重地撞在他身上,滿臉的喜悅已經變成了驚惶。
“我得離開……”他語無倫次,“我得去看看……我很快就回來!”
那句話的尾音還發着顫飄在空氣裡,他的人已經眨眼消失不見。被扔下的船長大人一臉茫然,然後老父親一樣開始生氣又擔心。
“‘這種時候不能亂用傳送法術’,這句話不是他自己說的嗎!”他怒氣衝衝地揮拳,“他到底發什麼瘋?!”
“誰都有自己的秘密嘛。”吉謝爾冷颼颼地把他剛纔說的話扔回給他,揹着手踱開,“給老喬伊傳個消息吧,他多半是去了斯頓布奇。”
“你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嗎?”伯特倫疑惑地挑眉,有點酸溜溜地問。
“用用你快要被醃出汁兒的腦子,船長大人。”吉謝爾頭也不回地嗤笑,“能讓那小傢伙變得這麼莫名其妙的還能有誰?”
她的語氣也很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伯特倫終於醒悟過來:“埃德·辛格爾?”
他撓了撓欄杆上的木刺,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還是做出了決定。
“詹西!”他叫道,“轉舵向南……我們回虹彎島。”
從他撿到泰瑞他就沒有離開過他們。可雖然他們一直把他當成小孩兒,那傢伙事實上是個相當厲害,也總是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的法師。他該給他更多的信任。
——但還是很生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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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任性地跑掉的小法師定位極準,他手臂上的印記是最可靠的牽引。當他突然出現在防衛森嚴的密室,迎接他的是毫不遲疑的當頭一擊。
利刃帶着寒風直劈下來,小法師下意識的反擊流暢利落,在轉頭看見攻擊者的時候卻有一瞬呆在那裡,瞪大了眼睛。
“大……”他叫出聲來,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尚未成形的法術也就此煙消雲散。
菲利·澤裡的長劍在伊斯開口阻止之前已經驟停在他肩頭,稍稍一偏,抵在了他脖子上。
“你又是從哪兒鑽出來的小耗子?”聖騎士歪頭打量着這個看起來像是嚇呆了,卻又莫名地一臉激動的小傢伙:“這地方原來那麼容易被闖進來的嗎?”
他對這兩眼放光還長着一臉雀斑的小東西完全生不出緊張感,但還是盡職盡責地保持着警惕的姿勢。
“獨角獸號上的小耗子。”伊斯伸手把他的劍撥開,皺眉問道:“你跑來幹嘛?”
“埃德!”小法師想起了自己跑來的目的,“你得把他拉回來!”
他的聲音又尖又高,像根刺一樣扎進伊斯心裡——他跟埃德之間的聯繫並沒有斷掉,他能確定他還活着,而且以這個世界的時間來計算,他跟薩克西斯就只離開了一小會兒……可不同世界之間的時間並不對等。
他的臉立刻就黑了下去,一把揪住泰瑞的衣領,幾乎把他整個兒提了起來:“你知道什麼?!”
“嘿!嘿!”這會兒輪到成熟穩重的聖騎士來阻止他:“別嚇唬小孩兒……你怎麼知道埃德有危險?”
他的語氣溫柔得多,但他眯起的眼睛讓泰瑞本能地縮起脖子——那帶着審視的眼神比伊斯的怒火還要令人害怕。
“……他去喚醒一個已經死去的世界,是嗎?”他小聲說。既然不管不顧地跑了過來,有些堅持似乎也已經沒有必要:“那很難……他真的會有危險……他會掉進時空的縫隙……”
然後在漫長的時間,獨自一人,在無盡的時間與空間之中漂泊不定。在他自己也成爲同樣的流浪者之前,泰瑞並不真正明白那是怎樣的孤獨。因爲埃德從不會提這些……他只會向他們描述他所走過的世界如何瑰麗神奇。
忽然涌來的記憶讓他恍惚起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而菲利的眉毛卻越挑越高。
“我以爲這事兒沒幾個人知道?”他看向伊斯。
“他來自另一段時間。”伊斯扔給他最簡單的解釋,依舊死盯着小法師:“所以,在你的時間裡……他死了?”
小法師一愣,瞬間怒氣上衝,一腳踢在他腿上:“你才死了呢!”
菲利簡直忍不住要給膽大包天的小傢伙豎起拇指,伊斯卻已經丟開了這隻對着條龍張牙舞爪的小耗子,幾步走進法陣,隨手劃開自己的掌心,又遲疑着停了下來,甚至在泰瑞衝過來準備自己動手的時候把他提到一邊。
“他是你什麼人?”他直截了當地問。他泛起金色的眼睛壓得泰瑞竟也不敢再掙扎,扭開頭小聲回答:“很……重要的人。”
菲利眉毛挑得更高。這個看似單純的小傢伙,說起話來幾乎滴水不漏——他沒有吐露任何他們現在還不知道的事。
伊斯卻並不在意這個。
“在你看來,他是那麼沒用的傢伙嗎?”他冷着一張臉,“既然沒死,他總會自己出來的。”
泰瑞氣呼呼地瞪着他:“你總是這樣!你——”
然後他又沒了聲音。
他失去了冷靜。他已經不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但埃德不會喜歡他這樣指責他的朋友。
伊斯把他丟給菲利,不再理他,自己依舊站在法陣之中,無意識地摩挲着手心的傷口。他們商量好了,他得等到埃德的消息,或察覺他有生命危險才能動手,但“危險”其實有很多種……
有好一會兒密室裡安靜至極,直到泰瑞開始小聲地抽鼻子,抽得菲利哭笑不得。
“你多大啦?”他問。
“十七。”小法師對着他倒還是挺乖巧。
“你認識我?”
“……”
“埃德是你父親?”
小法師猛地擡頭,一張臉震驚到扭曲。
菲利哈哈笑起來,擡手壓住他的頭猛揉了幾把。
“你們……有些地方挺像的。”他說,“別擔心。”
這是極其尋常的安慰,但泰瑞發現,他已經不那麼想哭了,無論那突如其來、難以控制的情緒,是因爲焦慮,無措,還是其他。
然後他才意識到他在衝動之下做了多麼蠢的事。羞愧讓他懨懨地垂着頭,默默地把自己縮起來,但當光芒從法陣之上升起,他還是像只甩着尾巴的小狗般急切地衝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