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雲層越壓越厚,凝滯在南紫寧的頭頂上方,花香依然,風捲着落葉,落地無聲,吹拂在臉上,不似先前那般輕柔,絲絲寒意透過領口、袖端,透過每一個有着空隙的地方鑽了進去,一直滲進她的心扉。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就是景流觴,天下間除了醉月公子,誰又能有如此風姿她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從他的眼中讀到了一絲厭惡,還有一絲恨意
“你在這裡做甚沒人告訴你,不可以在這園子中亂闖嗎”他轉過頭,換了一臉雲淡風輕,“雲兒,她沒衝撞到你吧”
雲兒景流觴既叫得如此親熱,必是他的姬妾之一了。南紫寧在心中一一搜索着紫荊告訴她的信息,名中帶雲字的,除了現下最得景流觴寵愛的留雲軒之主穆想雲,還能有誰
“她突然出現,倒是嚇了雲兒一大跳呢”嬌滴滴的聲音從穆想雲口中響起,她面帶得色,挑眉看向南紫寧,還作勢將手放在了胸前。
嘁這一驚一嚇,中間竟然間隔了三分鐘之久,你以爲是慢鏡頭回放啊南紫寧擡頭看了看天,要下雨了,動作得快些,她轉身就走,對面前兩人不予理睬。美男她見得多了,何嘗爲誰一見鍾情過,以爲她會吃醋做夢去吧你一邊走她一邊想着突然冒進腦海的這些句子,它們突地一下就冒了出來,應該是她慣常用的,可是怎麼就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一想頭就隱隱作痛。平日裡她偶然也會從嘴裡蹦出一些話,小英和小雪總聽不懂,問她是什麼意思,她說的時候應該是明白的,但是一旦要解釋,就會陷入困頓,想不出來該如何解釋。難道我是外星人她時常會這樣想,然後又會爲“外星人”這三個字,想上半天,到底“外星人”是個什麼東西
這會兒南紫寧又進入了自己的世界,對外界充耳不聞,她沒有聽到景流觴在叫她。
“南家大小姐,出身自是不同,不同妾身等,她這是惱了妾身麼”穆想雲微歪着頭,雙眉緊皺,狀似擔憂地問道。景流觴見喚她也不應,心頭本就有氣,穆想雲如此一問,無異於火上澆油。
“商家之女,何來出身可言況且不管她在南家如何高高在上,既嫁到我景府,就要守我景府的規矩。你別操心旁的,安心爲我生個大胖兒子,爹孃盼這一天可是很久了。”
穆想雲輕笑着埋首入懷,拉着他的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景流觴嘴角含笑,牽着她的手離開園子,轉身之際,眼中劃過一絲狠決。
看景流觴的表情,是認識她的,那麼,他們以前就認識南紫寧走了半晌纔想起這個問題,擡着想問景流觴,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園子很遠了,而且倒黴的是她只顧着想事情,走錯路了。這是走到哪兒了她停下來,不知道該從哪裡回去,因爲這裡自己顯然沒有來過。
臉上一陣冰涼,南紫寧擡起頭,發現雨滴開始降落了。顧不得許多,現在是避雨要緊,她擡手擋住頭頂,邁步小跑着往前方露出一個尖角的房檐跑去。天空閃過一道白光,闢啪一聲驚雷,震得她耳中嗡嗡作響。她的動作慢了下來,後面似乎有格格的笑聲傳來,緩緩回過頭,入眼卻是雨水沖洗着花草樹木,半個人影皆無。南紫寧愣愣地站着,盯着來路,腦中浮現出一幕場景:四個女孩打鬧着,她們每人的手上端着一個盆,不似她每天洗臉用的銅盆,那盆看起很輕巧的樣子,每個人手中的顏色都不同,她們在互相潑水,淋得周身盡溼,不過沒人生氣,笑得甚是開心。
“玄衣,咱們明年四月還來西雙版納,好不好”
“好”南紫寧驚覺自己在回答,心頭一悸,她是問我麼我爲什麼要回答這場景好生熟悉她轉頭四顧,雨水順着臉頰往下滴落,沿着脖頸滑入衣襟,心口冰涼。
“老大,接招”嘩地一盆水迎頭澆下。
“明紫衣你給我站住”
誰是玄衣,誰又是明紫衣南紫寧的心跳得飛快,隔着那一層雨簾,背後或許就是真相,她努力地想着,頭痛欲裂。
“南姑娘”正當她抽絲剝繭,一切未知呼之欲出之際,一聲呼喝打斷了她的思緒。身着白衣的苑榮出現在她的面前,雨傘傾斜,遮住了她大半個身子,他發現南紫寧雖看着他,但眼神渙散,似乎穿透了他,不知落在何處。
苑榮再喚了她一聲,不見她答應,卻見她雙眼一閉,向後便倒,落地的一霎那,苑榮及時拋開了傘,將她接住。
“南姑娘南姑娘”苑榮一邊不住聲地喚着,一邊掐着她的人中。南紫寧的臉色很是不好,蒼白如紙,血色全無。
“妹妹幫我,幫我找到她們”南紫寧十指緊緊,掐得苑榮手生疼,她的眼神還帶着迷離,但是語調堅定。
“妹妹她們是誰”天衣山莊莊主只有三男一女四個孩子,南紫寧是他唯一的女兒,哪兒來的妹妹苑榮不禁覺得奇怪。
南紫寧尚未回答,咳嗽起來,一縷帶着黑色的血線順着她的嘴角溢出,馬上被雨水沖淡,她張了張嘴,殷切地看向苑榮,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苑榮驚覺她這是中毒的症狀,想起她的丫環常給她服食藥物,人命關天,這下也顧不得避嫌,急忙抱起南紫寧就向聽荷院而去,白衣翩飛,去勢如電。懷中的女子輕若無物,呼吸幾不可聞,苑榮不時看她一眼,一種奇怪的感覺漫上心頭。剛纔她對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眼中似乎浮現一層淡淡的紫色,到底是他的錯覺,還是她中毒的症狀
聽荷院裡,一燈如豆。小英坐在南紫寧牀前的矮几上,正做着點頭運動。
“小英,你怎麼還不去睡”南紫寧悠悠醒轉,見小英一點一點的接近自己,眼看就要親到自己臉上了,趕緊出聲。
只聽得“嗖”地一聲,正待沉入夢鄉的小英迅速起身彈了開來,身法嫺熟,輕功極佳。南紫寧恍然大悟,原來身邊的這個丫頭和哥哥的霓兒一樣會武,不知道小雪會不會。
“小姐”小英吶吶出聲,看向南紫寧混不在意的臉。
“我怎麼覺得頭好沉啊,口也好渴,你去給我倒盅茶水來,然後下去睡吧。”南紫寧敲了敲頭,懶懶地說道。
“是”小英應聲下去,很快端來茶盅,服侍着南紫寧喝了些水。
“小姐,你怎麼會去了苑總管的院子,是去做什麼”小英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苑總管回來了不是說他沒回來嗎我去他的院裡,怎麼可能,他住哪兒我都不知道,你這丫頭怕是做夢吧”南紫寧伸指戳了戳小英的腦門,嗔怪道。
“沒錯啊,你發病暈倒了,還是他送你回來的。”小英辯解道。
南紫寧的左手習慣性地撫上右手的鐲子,摩挲着說:“我怎麼不記得奇怪對了,我遇到了景流觴和穆想云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麼我離開了園子,醒來就在這兒了我的花呢”
“什麼花”小英問道。
“我摘來的菊花,照你這樣說,應該是落在榮總管那裡了,可惜啊”
“花有什麼要緊的,小姐喜歡,只管吩咐小英去採就是了,重要的是小姐沒事。以後我再也不敢離開你半步了,瞧我一離開你就出事,公子若是知道了,不定怎麼責罰小英呢”小英眼紅紅地說。
南紫寧聽她提到南空城,想到她記憶中那雙溫柔的雙眸,不覺有些發呆。今日見到景流觴,他眼中對她全然無愛,看來要重新開始一段愛情來遺忘另一段愛情的計劃是不可能了他對她絲毫不感興趣,不是嗎看他對穆想雲的態度就知道,兩人很是恩愛,這樣也不能怪他是不是,愛人的心,怎能分擔只是他不知爲何故還要娶她,而且他一直沒提過拜堂一事,他們這樣,到底算成親了嗎想着想着,心下不覺有些悲涼,前塵過往一概不知,嫁人作妾亦無結果,到底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第二日,南紫寧又活蹦亂跳地去園裡採花,這次沒再碰上景流觴,卻遇到了苑榮。
“南姑娘,你沒事吧”苑榮一見她就問。
“沒事,我好得很。謝謝你苑總管,我聽小英說是你救了我”南紫寧對苑榮施施然一拜,苑榮趕緊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折殺苑榮了”
“之前在路上不曾知道苑總管是老爺義子,多有冒犯,總管年紀比紫寧稍長,若不嫌棄,我就喚您一聲苑大哥,可否”南紫寧有禮地說道。其實若是算起來,苑榮應算是她的小叔子,不過她是入了景家門,但與景流觴尚無夫妻之實,說起來連夫妻之名也只是對外,在家裡誰都叫她南姑娘,姑娘是對一個已婚女人的稱呼嗎所以這個家似乎並沒有承認她的身份,現在的她處於一種尷尬的境地,還是謹慎些好。
“這”苑榮顯然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猶豫着不敢應承。
“就這麼定了苑大哥”南紫寧笑眯眯地拍了板。
“如此就隨姑娘吧”苑榮只得笑笑,應了她,“對了,姑娘昨日讓我幫你找妹妹,具體情況也沒說清楚就暈了過去,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們有些什麼特徵,你且說說。”
“妹妹有這事嗎呵呵呵”南紫寧輕笑道,“苑大哥開玩笑吧,爹孃只得我一個女兒,哪裡來的妹妹”
苑榮目中精光一閃,輕笑着說道:“沒有麼南姑娘昨日可確確實實說過啊”
“有嗎”這下換南紫寧愣住了,她費盡心思地想了半天,擡頭對上苑榮的雙眼,眸中一片清純,“我想不起來了,其實就連你如何救的我,我也不記得了,還是小英告訴我的。”
那眼中的清明是騙不了人的,苑榮閱人無數,如果說南紫寧現下是在裝傻,那未免演技過高了,況且她沒必要前後言語不一,那樣更容易令人懷疑,所以苑榮選擇了信她。
“姑娘怎會如此”婚期本來定在三月前,就在婚前幾天,天衣山莊傳來消息,說南小姐忽染惡疾,婚期延後。而據景家的探子所報,事實乃是南小姐離家出走,途中出了意外,究竟是何意外,天衣山莊瞞住了所有人,滴水不漏,無從知曉。難道南紫寧是要逃婚苑榮覺得奇怪,這一點也說不過去,要知道這門婚事是南小姐自己求來的,不願意的反而是景流觴。
兩年前,南紫寧初見景流觴,一顆芳心就寄在了他的身上,那時景流觴的原配之妻慕容欣還在世,南紫寧就立誓非景流觴不嫁,就是作妾也願意,卻被景流觴拒絕,也就在那段日子,慕容欣意外身死。兩年來南紫寧對景流觴念念不忘,拒絕了多少到天衣山莊提親的世家公子,其中也包括了五公子之一的踏雪公子,爲的只是等着景流觴點頭,直到不久前,皇后娘娘召景流觴進宮後,回來他竟然提出要娶南紫寧,只是正妻之位他仍舊爲慕容欣而懸,她嫁過來只能作妾。南紫寧愛他深切,自然是巴不得,沒想到的是這樣苛刻的條件天衣山莊會答應,由此也可見這南家大小姐在南家是如何受寵的了,由着她我行我素
“我也不知道,病了一場,把過去的事都忘了。”南紫寧輕嘆一聲。
苑榮看她眸光半斂,無奈苦笑,不覺起了同情之心,說到底,這亦是個爲景流觴而癡的可憐女子,只是那人的心,又何嘗在她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