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呼吸一滯的榮博軒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榮博遠。”

怒吼聲震的寬敞的房間嗡嗡直響,眉頭緊鎖,看着滿臉漲紅的榮博軒,呼的一下站起身的榮博遠快步走到門口,咣噹一聲巨響,摔門而去的榮博遠讓榮博軒呼哧呼哧一個勁喘着粗氣。

努力平復又平復,到底沒平復下去的榮博遠抓起桌子上的菸灰缸狠狠的砸向潔白的牆面,額頭突突突直蹦的榮博軒愣愣的站了好久才無力的退後一步坐在沙發上。

靜寂的空間內,壓抑的讓榮博軒喘不上氣來,十年,足足十年了,從十四歲離家十年沒有回家的小九讓家人備受煎熬,可怪誰?應該怪誰?怪到死都沒有正眼看過小九的娘還是因爲長久的打罵虐待而患上孤獨症的小九?

欲哭無淚的榮博軒只要想到親自去老山背會血肉模糊的小五,心裡就跟刀絞似的疼的厲害,七年、這孩子怎麼這麼狠的心?找了七年盼了七年,等到的卻是生命垂危,老榮家上上下下三十七口跟瘋了似的,要不是老頭子腿腳不利索急怒攻心住了醫院,也不會讓自己這個當五哥的去,看到被打成篩子似的榮博遠,那一刻剛強了一輩子的榮博軒眼淚止不住的流,那是自己親弟弟,是由哥幾個一手帶大的孩子啊,摟着全身上下全是紗布的榮博遠,榮博軒想死的心都有了。

足足搶救了十七天,才把小九拽回的榮博軒沒有想到沒等傷好,自請報告的榮博遠又一次消失在視線內,空蕩蕩的牀鋪讓榮博軒想掐死任性孤冷的小九。

好不容易在第二年找到躲在東北的榮博遠,榮博軒害怕再一次失去小九的身影,寧可降級也要來到這個冰天雪地的大東北,這一次,老頭子七*壽,本想借着這個機會讓小九回家的榮博軒沒有想到一個小時的自言自語得到竟然只有兩個字,“出去。”

那怕明知道不怪小九,□□博軒還是覺得燒堂子似的胸腔灼燒的厲害,博遠、小九是徹底跟家裡生分了,不管是還健在的爹還是已經離世的娘,不管是他們這些從七歲開始照顧他到十四的哥哥們還是那他當兒子對待的嫂子們,那雙冰冷的雙眼只是清楚的傳遞着一個消息,他沒家。

擡起手臂擋住眼底瞬間涌出的炙熱,沉默了好久的榮博軒緩緩起身慢慢的離開了榮博遠的辦公室。這一刻,滿心迷茫的榮博軒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等到小九叫自己一聲五哥。

而摔門而去的榮博遠則繞開燈火通明的大操場走出二中隊的大門,急速的行走在渺無人跡的街道,那裡黑走哪的榮博遠緊繃的五官冰冷的雙眼內閃爍着淡淡的煩躁,其實榮博遠不討厭榮博軒,甚至在見到榮博軒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心底是有着淡淡喜悅的,但他不喜歡那個家,那個留給他滿身傷害的家。

心裡什麼都明白的榮博遠雖然沉默寡言雖然滿心孤冷,但哥哥們的呵護和疼惜他記得,只是長久的淡漠,榮博遠已經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這份溫暖,因爲沒有方向他走了,離開了讓他窒息的一切,隱瞞年紀走進軍營,在那裡,依然沉默寡言的榮博遠雖然不討喜卻也沒人排斥他,沒有了小心翼翼的目光也沒有了討好的笑容甚至沒有燙在身上的烙鐵,榮博遠覺得心鬆緩了許多。

七年軍旅生涯,三年生死之戰,榮博遠累了也厭倦了,最後一次攻堅戰後,身負重傷的榮博遠帶着體內無法取出的三顆彈片轉行來到了東北,只因曾經聽過一個家在東北的老班長說東北的冰天雪地美的讓人無法忘懷,不知道爲什麼動心的榮博遠躺在病牀上清醒後第一件事就是找了有着過命之交的師長,只一個要求,退役去東北。

又急又氣的老首長在無法勸服沉默的榮博遠,一頓大罵後無奈的只能替榮博遠辦理的調任,從陸軍轉戰武警的榮博遠剛剛報道的第一天就遇見了那場震驚全國大興安嶺大火,人員緊缺被臨時抽調的榮博遠站在熊熊大火中突然感覺到心跳聲,那是連攻堅戰都無法比擬的跳動讓榮博遠沒有絲毫猶豫的選擇了消防員。

因爲身上的功勞太過於顯赫也因爲後臺過於強硬,倍感爲難的領導徵求了兩方的意見,還是榮博遠自己選擇當了一名小小的消防員,從那時起,整個特勤大隊的一景出現了,少校軍銜的小兵讓整個消防總隊震動,跟看西洋景似不斷跑到二中隊來看那個一次次跟着出警的軍官小兵。

短短的一年半,從打雜到擔負全隊人員安全,愣是折服了所有隊員的榮博遠雖然依然冷漠孤寂卻是整個大隊都翹大拇指的烈火英豪,可以說,今天的中隊長,榮博遠是當之無愧。

踏着夜色,迎着寒風,連棉衣都沒穿的榮博遠好像感覺不到刺骨的冰冷,沉默的行走在寂靜的夜晚心底那絲淡淡的煩躁終於在長久的行走中漸漸消失,放緩腳下急促的步伐,擡起眼簾掃了一眼四周的環境,一個勁找偏僻路徑的榮博遠發現竟然繞來繞去跑到哈平路時,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眼底有些淡淡疑惑的榮博遠沒想到自己竟然跨越了兩個區直接來到這裡,擡起手腕,看了下腕間的手錶,凌晨四點,已經走了四個小時了,難怪。

放下手臂的榮博遠動了動微微有些發酸的雙腿掃了一眼四周,本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會的榮博遠發現這裡竟然裡曾經去過的體工隊很近時,那道好像精靈一樣的身影不其然的從腦海裡閃過。

小小的身影,精靈般的舞動在那一刻深深的印在榮博遠心中,不知道怎麼去形容的榮博遠只是知道靈動的身影很美、美的讓榮博遠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生命,好像從一次次的跳躍中感受到了自身渴望可又沒有的勃勃生機與強烈的期望,好像一個偷窺者似的榮博遠躲在暗處偷偷的看悄悄的瞧,捨不得移開目光,捨不得挪動腳步,甚至不敢驚擾。

就怕眼前出現的一切是孤冷後的幻覺,直到舞動停止身影消失,僵硬的身體和身邊副隊長金猴的扎呼聲才讓一直屏住呼吸的榮博遠悄悄的吐氣,閉了閉眼,擋住眼底一閃而過的狂熱,榮博遠悄悄的離開了。

可那道好像精靈一樣的身影卻好像在不經意間埋下了一顆種子,回去的路上,第一次主動開口詢問的榮博遠知道了那種充滿勃勃生機的舞動是花滑,也就是一種冰上舞蹈,熱情的金猴甚至找來一堆錄影帶給榮博遠,可讓榮博遠沒有想到的是,當錄影帶內與之相比驚歎了許多的舞動出現在眼前時,榮博遠第一個感覺竟然是醜,醜的讓人無法忍耐也醜的讓人想一拳砸碎眼前的電視機,榮博遠固執的認爲那不是他想看的,啪嗒一聲關掉電視的榮博遠嫌棄的扔掉手中珍惜的錄影帶轉身離開。

時間匆匆,忙碌的榮博遠本以爲隨着時間推移,曾經遺忘的舞動已經從心底消失,但這一刻騰昇的迫切使得榮博遠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有目的性的直奔體工隊的榮博遠悄悄的來到滑冰場的消防通道,抽出一根手指長的鐵絲擰巴擰巴打開了緊閉的大門,輕輕的打開小門,一雙冷冽的雙眼直接落在潔淨的冰面,沒有?眨了眨雙眼,還是沒有?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的榮博遠眼底閃過一絲陰霾,爲什麼不跳了?爲什麼不出現了?帶着漸漸騰昇的陰鬱,關上門的榮博遠隨即離開。

啪嗒一聲關門聲除了寂靜的體育場沒有一個人知道曾經有一個人在凌晨的時候來過這個老舊的訓練場。

心情有些不好的榮博遠悄悄離開體工隊繞着來時的小路急速往回走,這一次,一路急行的榮博遠只用了不足三個小時就回到了二中隊,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和地上的碎片讓榮博遠微微皺了下眉頭,拿起門口的掃帚把垃圾掃到門口,往門口一堆等待勤務兵收拾的榮博遠再次關上了房門。

吧嗒一聲輕響後,左右兩側分別探出三個腦袋,彼此對視一眼,擠眉弄眼的想讓對方去探探情況的幾個人看看緊閉的大門和門口的碎玻璃,縮了縮脖子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敲門。

“金猴,你去,你跟隊長關係最好。”

身後小聲響起的建議讓金寶華眼珠子一翻,沒好氣的給了身後的鄧軍一個白眼,“不去,隊長那眼睛一瞪我,我就後背冒冷汗,隊長對你也不錯,你咋不去。”

鄧軍一縮脖,“我不敢。”

“看你那熊樣,不是個爺們。”

“滾你大爺的,你是爺們你咋不上。”

蹲在門口嗆嗆起來的兩個人把隔着榮博遠辦公室的政委唐訾路鼻子都氣歪了,“嗎了個蛋的,有那閒工夫扯淡趕緊去敲門。”

小聲怒吼的唐訾路讓金寶華、鄧軍同時縮了下脖子,啪的一聲,緊閉的房門給了唐訾路倆人的回答。

氣的跳腳的唐訾路呼的一下竄出辦公室一個大跨步來到榮博遠辦公室門口,伸出手臂比劃、比劃、又比劃,鼓了三次勁愣是沒敢下手的唐訾路泄氣的彎着腰又走回辦公室,身後悄悄打開的房門和探出的腦袋上,兩張賊兮兮的笑容出現在門後,彼此對視一眼,悶笑不已的鄧軍扯了一把金寶華悄悄的關上了房門,撲到沙發上捶着沙發憋的滿臉漲紅才把想要衝口而出的噴笑聲咽回去。

而此時相隔兩個區的體工隊寢室樓裡,近一年的時間第一次睡懶覺的陶惟在天空發白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候睜開了雙眼,溫暖的被窩讓難得休息一天的陶惟不捨得離開,蹭着厚厚的棉被,縮在被子裡的陶惟臉上浮現一抹淡笑,一種無法用語言的幸福感襲上心頭。

一個人淡笑不已的陶惟默默的享受着此時寧靜安詳的溫馨,平靜中,一直緊繃的心緩緩鬆弛,縈繞在四周固執的不肯離開的焦躁也悄悄消失,只想在這一刻寧靜中舒緩疲憊的陶惟微微閉上雙眼,享受着也感受着來自心的寧靜安詳。

直到耳邊響起大大的喊聲,“真舒服啊。”

萬小東帶着愜意的喊聲讓陶惟輕笑出聲,睜開眼看向抓住牀頭使勁抻腰的萬小東,跟着伸了伸懶腰的陶惟笑着坐起。

沒有不曾間斷的高強度訓練也沒有讓人壓抑的緊繃,好像知道長久疲憊的隊員需要徹底的歇息似的,一整天的時間,忙碌的於成飛沒有去打擾一個個躲在房間的隊員們,只想讓疲憊的隊員好好休息的教練員們集體消失在衆人視線,一整天的時間,整個速滑隊跟過年似的充滿了笑聲。

一天的時間轉瞬即逝,當2月2日終於在不經意間來臨時,清晨五點,睜開雙眼的陶惟臉上恢復了平靜,那種沒有壓力沒有焦躁甚至充滿自信的平靜讓看到陶惟第一眼的楊國成暗暗提着的心咣噹一下落地。

下午四點,嶄新帶有h字樣的運動服,嶄新的運動鞋,從高到矮,精神利落的隊員們讓帶隊的於成飛笑了,“不錯,就要這樣,不管需要面對什麼,咱要拿出東北男人的該有的爽利勁,多大點事,不就是比賽,咱不比別人訓練時間短,咱也不比別人少付出,好好發揮,我相信比賽是公平的,只要付出就一定會得到最大的回報....。”

輕鬆剪短的動員後,代表h省參加第七屆冬運會速滑滑冰的教練員、運動員、後勤共計四十八人登上開往主會場的大客車。

緩緩駛離的大客車承載着帶着夢想的運動員也悄悄的遮掩了身後大院內付出的汗水和淚水,一路行駛,除了轟鳴聲,整個車廂內顯的有些靜,看着車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陶惟的心也越發的平和,好像曾經的壓抑糾結甚至於焦躁全部消失,這一刻,心中只剩下比賽的陶惟在不知不覺中進入比賽狀態。

1991年2月2日,下午6點第七屆全國冬季運動會正式拉開帷幕,本屆運動會有河北、內蒙古、遼寧、吉林、黑龍江、新疆、解放軍、前衛體協、石油體協、火車頭體協、林業體協廣東省中山市等12個代表隊575名運動員參加比賽。

其中廣東省中山市代表團是中國第一支參加全國冬運會的南方代表隊。運動會設速度滑冰、花樣滑冰、冰球、高山滑雪、越野滑雪、冬季兩項、跳臺滑雪等8個大項57個單項和1個表演項目──自由式滑雪(兩個單項)。

作爲東道主,h省代表隊是最後一個進場的,舉着代表着h省字樣走在第一位的石楊,曾經那張總是似笑非笑的面孔充滿了嚴肅,挺胸擡頭走在隊伍中的陶惟、萬小東因爲年紀的關係顯的特別矮小,可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兩個個頭最小年紀最小的隊員在氣勢上卻一點不輸人。

一步步踏進會場,身處歡呼中,曾經渴求的那份激昂再次降臨時,沒有預期的激動甚至沒有預想的顫抖,異常平靜的陶惟踏着堅實的土地,一步步走向夢想之門。

持續了近四個小時的開幕式在歡騰中終於結束,坐在運動員專區,默默的回想開幕式上的大型冰上舞蹈《冬之春》,沒有想象中那麼激動的陶惟深深吐出一口氣隨着隊友起身離場。

第二日,也就是2月3日,上午十點,男子男子團體1組1000米預賽開始,代表h省出賽的正是石楊,而陶惟則是十一點五十男子團體1組3000米預賽。

十天的比賽進程安排的擠滿,無論是陶惟還是石楊基本上每天都有比賽,這樣高強度比賽進程讓站在場邊的楊國成心裡隱約有些擔心,比賽不同於平日訓練,一旦發生意外,那麼等待隊員的將是無法挽回的遺憾。

不管心中有着怎樣的隱憂,比賽不會因爲個人的原因停止他前行的步伐,第一個登場的石楊在文田的鼓勵下站在了晶瑩的冰面上,身邊是熟悉而又帶着一絲陌生的對手,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起在隊裡時好像小老虎似的緊咬不放的萬小東,目光微移,看向坐在運動員專區的萬小東。

落在身上的目光讓萬小東楞了一下,隨即揚起燦爛的笑容,“石楊,加油!”

雙手放在嘴邊扯着脖子嘶吼的萬小東清晰的吼聲落在耳邊,挑高眉梢,石楊笑了,衝着萬小東比劃了勝利的手勢,收回目光的石楊臉上雖然依然帶着笑意,但是那雙玩世不恭的雙眼內卻浮現認真。

預備、走到賽道前,彎腰屈膝,擺好姿勢的石楊好像又回到了與萬小東對抗時的瘋狂,濃郁的戰意轟的一下從石楊體內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