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2月12日,正月初七。
送別逝去親人的日子,一大早天剛剛有些發白,耿二鳳簡單的收拾一下跟着萬永貴急匆匆的趕到陶惟家,手裡提着一捆黃紙的萬永貴推開虛掩的院門,看到拿着大掃把吭哧吭哧掃院子的陶惟。
整齊乾淨的院子收拾的異常利落,萬永貴心酸的同時也暗暗感嘆陶惟是個茬子,能當得起家立得住戶,雖然年紀有些小,可這份能過日子的實在勁像成才哥兩口子。
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萬永貴看到聽到聲響擡起頭的陶惟時,臉上露出一絲笑,“二娃,拿着,二姨夫掃。”
邊說邊搶過陶惟手裡的掃把並把黃紙遞給陶惟,看了看手中被塞進的黃紙,陶惟頓了一下,七天的時間,雖然一個人孤零零的,但是從父母牌位被陶惟鄭重的接回後,陶惟空蕩蕩的心突然滿了,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滿足感讓陶惟想了又想做出了一個讓人有些詫異的決定。
沉默了一下的陶惟把手中的黃紙拿進屋放在門口,轉身出屋看到摞凍白菜的耿二鳳,“二姨,我一會自己整就行。”
邊說邊快步上前的陶惟還沒等伸手就被耿二鳳瞪了一眼,“一邊歇着去。”
刀子嘴的耿二鳳手腳麻利的嘴裡雖然喝斥着,可眼底的心疼卻實實在在的落在陶惟眼中,呵呵的笑了一下的陶惟收回伸出的手,使勁點點頭,“行,讓二姨幹。”
好脾氣的陶惟讓耿二鳳呸了一口隨即笑了,十幾顆白菜,眨眼間就被擺放的整整齊齊,在後腰的位置擦了把手,耿二鳳站起身看向陶惟,“地窖收拾了?”
笑着點點頭,“收拾了,長芽子的都讓我放一邊,開春種後院,還有大白菜的爛葉子也讓摘下來裝袋,本來尋思着下午過去的時候捎過去,正好你們來了。”
慢條斯理跟耿二鳳交代家裡活計的陶惟小大人似的模樣逗的耿二鳳臉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揉了下陶惟頭頂的狗皮帽子,“好二娃,會過日子了。”
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陶惟蹭了蹭鼻尖,“二姨,蘿蔔有點康,晚上包菜包子吧,在炸點凍白菜和凍蘿蔔吃。”
不是陶惟嘴饞,而是年過了,意味着全屯子即將進入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裡就一個人還天天在耿二鳳家吃吃喝喝,地窖那些菜指望陶惟一人吃爛了也吃不完。
這兩天收拾地窖的陶惟看着半地窖的菜頓時有些愁的慌,這還不算陶惟扔在院子裡那些凍上的白菜蘿蔔,土豆已經有一些發芽了,再不吃真是要爛了。
小時候也過過苦日子的陶惟是真心疼那些爛掉的菜,而且二十多年自己打理生活,陶惟是實實在在的有點摳,當然大面上陶惟還是很能過得去,所謂的摳只是簡單的指陶惟不捨得扔東西。
深深的看了一眼臉上有些羞澀眼中卻有帶着一絲祈求的陶惟,耿二鳳心底那一剛剛升起的拒絕隨即消失,笑了笑的耿二鳳拍了下陶惟的頭頂,“知道了。”
娘倆嘮嗑的功夫,萬永貴已經把院子收拾利索,還把堆柴火的板車重新整理了一下,方便陶惟更容易取柴火。
拍拍身上的灰,萬永貴走到陶惟身邊,拍了下陶惟的頭頂,“這娘倆說啥哪。”
呵呵的笑着的陶惟沒有吭氣,只是掃了一眼耿二鳳後拉着萬永貴直接進屋,也沒急着回到裡屋,走到外屋打開地窖的蓋子示意萬永貴和耿二鳳跟着下去。
除了有些明白的耿二鳳,完全不明就裡的萬永貴不解的跟着下到地窖,啪嗒,一聲輕響,黑漆漆的地窖內亮起一盞小燈,昏暗的地窖內雖然因爲燈泡的瓦度低而有些看不清,但是地窖內堆滿的菜還是讓萬永貴吃了一驚。
早就知道陶成才每年都準備很多秋菜,但是一次沒有下過陶家地窖的萬永貴還是被數量有些龐大的秋菜驚了一下,簡單的三口之家,竟然比五六口人家準備的菜還多,頓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萬永貴算是明白陶惟招呼他們下來的目的。
好傢伙,這吃到明年都吃不完,嘆了一口氣的萬永貴揉了下陶惟的頭髮,“二姨夫知道了,晚上帶點回去。不過還是要省着點吃,要吃到六月份哪。”
沒有拒絕陶惟的好意,萬永貴輕聲交代一聲帶着笑眯眼的陶惟和不吭聲的耿二鳳重新爬出地窖。
蓋好地窖的蓋子,回到裡屋的萬永貴看到依然擺放在桌子上的牌位和乾淨的桌面,心底一動,轉頭看向身後的陶惟,添了下雙脣,“二娃,你、是不是不想送成才哥和大姐走?”
萬永貴有些遲疑的詢問讓耿二鳳心底一頓,蹭的拉過陶惟,臉上有些複雜的看着陶惟,被看出的陶惟也沒有遲疑,看着父母的牌位點點頭,“二姨,二姨夫,我爹孃是最疼我的人,他們不再我心空嘮嘮的,人不在了,我哭死也回不來,我唯一的念想就剩下爹孃的牌位和組墳地裡的小土包。”
有些低沉的聲音有着深深的懷念,動了動嘴脣的萬永貴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去勸說,只是看着耿二鳳,眼底有些發紅的耿二鳳想了一下,又看了看陶成才兩口子的牌位,“不送山裡也行,但是不放在這屋,咱把外屋收拾出來,讓你二姨夫給打個架子,咱要供奉就好好供,供爹孃不是啥害人的事,也不管外人啥事,不過沒事的時候外屋別開。”
耿二鳳的話讓陶惟臉上慢慢露出笑容,燦燦的雙眼好像閃爍在夜空的星星亮的耀眼也亮的喜人,有些酸又有些好笑的耿二鳳摟了下陶惟的肩膀,“二姨給你做個簾子再買吧鎖頭,沒事就把外屋鎖上。”
狠狠的點點頭的陶惟笑的合不攏嘴,甚至等不及去山裡砍樹,而是拉着萬永貴的大手直接跑到倉房,打開倉房的門,帶着萬永貴衝進去,指着倉房裡的幾根木頭,“二姨夫,夠嗎?”
隱隱滿是期盼的眼神讓萬永貴無奈的嘆了口氣,上前兩步看了看,點點頭,“夠,還多哪,不過二娃,外屋要是放牌位,地窖要不要改到裡屋?”
萬永貴的詢問讓陶惟楞了協議愛,想了想,搖搖頭,“不用,家裡就我一人,吃不了多少,以後估計也存不了多少菜了,地窖用的也少,不行在裡屋下面在挖個小的。”
陶惟的話讓萬永貴一想也是,點點頭,既然不急着送陶成才、耿大鳳的牌位進山,萬永貴幹脆把木頭搬回屋,放在竈房的柴火上,準備今個就把外屋收拾出來。
都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萬永貴動起來,陶惟、耿二鳳跟着忙活起來,正好都閒着沒啥大事,耿二鳳甚至回家把公爹和萬小東喊了過來,一老一小一進門,下地窖搬東西的搬東西,跟着做架子的做架子。
看似不多的活,卻也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六點多,總算把地窖清理乾淨架子也裝在外屋,甚至耿二鳳把簾子都做好掛上,看着重新規整利索的小屋,陶惟髒兮兮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吃着耿二鳳包好的素餡大包子,又餓又累的陶惟第一次跟萬小東一樣兩隻手好像停不住似的一個勁往簸箕裡伸,六個巴掌大的包子下肚,感覺總算活過來的陶惟終於停止了伸手拿包子的動作,端着蘿蔔條湯溜縫,間或吃一口凍白菜蘸醬。
美美的吃過遲到的晚飯,看看天黑透了,外面也沒有了走路聲,甚至相連的三家連燈都滅了,幾個人再次忙活起來。
一車車的秋菜趁着夜色的遮掩運回耿二鳳家,靜悄悄的鄉間小路,跟做賊似的五個人螞蟻搬家似的一趟趟的總算趕在十二點之前把數目龐大的秋菜運回耿二鳳家,癱坐在炕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的陶惟心突突突的直蹦。
累到是其次的,主要是嚇人啊,坐在陶惟身邊同樣喘着粗氣的耿二鳳看看滿臉汗珠子頭頂還沾着菜葉子的萬永貴又看看萬小東好像小狗似的伸舌頭,再也忍不住捂住臉悶悶的笑聲隨之響起。
不敢大聲笑的耿二鳳憋的眼淚都出來了,被耿二鳳的笑聲吸引,屋內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低低的笑出聲,萬小東甚至趴到萬永貴後背把萬永貴頭頂的菜葉摘下來,邊悶笑邊遞給萬永貴,“爹。咱好像耗子。”
耳邊起此彼伏的笑聲讓靠在火牆上的陶惟心情有種說不出的喜悅。雖然很累雖然嚇的夠嗆,但是每一個人都明白,這事還真就得晚上幹,白天,前腳耿二鳳把菜拿回家,後腳滿屯子閒言碎語立馬起來,吐沫星子就能淹死耿二鳳。
笑過鬧過,洗洗手腳,陶惟也沒回家,直接留在了耿二鳳家,躺在熱乎乎的炕上,聽着身邊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嚕聲,異常疲憊的陶惟卻沒有了睡意,靜靜的躺在炕上,想到今天好像做賊一樣的行爲,陶惟好笑的同時也有些酸酸的,要是日子過的好,哪能因爲幾顆秋菜嚇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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