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又一瓢燙頭皮的熱水順着後腦勺澆下,讓陶惟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臉上淡淡的笑讓蹲在一旁看熱鬧的萬小東咧着嘴樂了,“二娃,得勁不?”
“恩。”
輕輕哼了一聲的陶惟讓萬小東有些眼饞,撓了撓刺撓的腦袋站起身仰着頭看向給陶惟搓頭皮的耿二鳳,“娘,快點快點,俺也洗。”
在一旁急猴似的萬小東惹的陶惟呵呵的笑出聲,低低的笑聲有着陶惟不自知的喜悅,這讓好多天沒有聽到陶惟笑聲的耿二鳳臉上露出一絲欣喜,甩了一下被萬小東拉住的衣袖,“別鬧,馬上完事了。”
邊說邊拽過毛巾扣在陶惟溼淋淋的頭頂,“二娃,你先進屋,等二姨給你哥洗完給你倆用篦子擼擼。”
邊擦頭邊恩了一聲的陶惟回到裡屋坐在了火牆旁,摘下毛巾,被熱水燙完倍感舒服的頭皮讓陶惟臉上露出一絲鬆緩,靠着火牆,聽着竈房內萬小東齜勒啦哇的叫喚聲慢慢撥拉有些過長的頭髮放空整顆心享受着這一刻的溫暖。
微微閉上雙眼,把身體靠在火牆上,後心傳來的熱氣讓陶惟臉上的神情越發的鬆緩,“不要貪心....就這樣、這樣就好,。”
心底默默告誡的陶惟好像整顆心都空了似的在耳邊一聲聲嬉笑吵鬧的渴望下平復着曾經的孤寂。
“二娃,咋嘞,睡着了?”
好像貼着耳膜響起的大喊讓陶惟睜開微閉的雙眼,一張圓溜溜黝黑黝黑的胖臉盤出現在眼簾,緊貼在鼻尖的大胖臉上一雙閃爍着點點亮光的雙眼有着好奇與擔憂,頓了一下,陶惟突然伸手掐了一把,隨即在哇的一聲後鬆開手,蹭的一下竄後幾步的萬小東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的老大看着突然彎腰爆笑的陶惟。
衝口而出的爆笑聲,閉了閉眼的陶惟擋住了突然騰昇的一股炙熱,不經意般的撫了下胸口,“真好,哥在,二姨在。”
突然撲到後背的重壓讓陶惟深刻的感受到了曾經的期盼是多麼的真實,清晰的跳動中陶惟一直有些惶惶的心在這一刻徹底的放下。
好像一下子放開了整顆心似的伸手撓像趴在後背上哈哈大笑的萬小東,鬧成一團的小哥倆讓在竈房收拾的耿二鳳露出一絲欣慰的笑,“終於緩過勁了....。”
低低的呢喃中,近一個月以來,耿二鳳一直擔憂的心微微鬆弛下來,一整天的時間,留在耿二鳳家的陶惟陪在萬小東身邊跟着耿二鳳收拾後院的菜地和地窖裡的秋菜,爛葉子剁吧剁吧準備餵豬,而好白菜或是土豆都散開重新裝袋。
直到忙活到下午三四點,天有些擦黑,娘幾個才從地窖上來,靠着火牆坐在炕上的陶惟脫下腳上的大棉鞋,把指尖有些發麻的腳丫子縮在耿二鳳放在小哥倆旁邊的破被子裡捂着。
地窖的溫度雖然沒有外面的天氣冷,可在下面待了好久還是讓小哥倆感覺有些凍的慌,雖然耿二鳳也是一個勁攆着小哥倆上去,但是看到耿二鳳粗大紅腫的指關節後,陶惟的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後抿着脣拒絕了,而萬小東看着比自己小的二娃都沒有上去,更是力爭要比二娃能幹的萬小東更是蹦着嚷嚷着要幫忙。
好笑之餘倍感貼心的耿二鳳只能加快手下的動作,好在,陶惟、萬小東雖然都只有八歲,但農家孩子在嬌慣手裡的夥計也不差,尤其是陶惟,雖然早早的走上體育這條路也一直過着集體生活,但是幹活啥的還真是像樣,除了開始有些手生,可隨後順手之後,陶惟的速度完全超過了一直幫家裡幹活的萬小東。
晚上吃飯的時候,耿二鳳更是在萬小東挺着小胸脯的得意中把小哥倆好頓誇,把個萬永貴和老爹萬二驢樂的夠嗆,而陶惟則完全被桌上的大餅子、魚子醬吸引了全部的視線,久違的香味把陶惟饞的嘴裡都有些想流口水,在萬二驢率先吃上一口後,拿着筷子的陶惟隨即抓起一個玉米麪大餅子吭哧就是一口,淡淡的香甜和粗粗的口感讓陶惟眯了下眼睛,隨即用勺子挖了一勺魚子醬送進嘴裡。
魚籽原本的腥味完全被農家醬的香味所遮蓋,再加上灑上蔥花後提了味更是讓陶惟好像收不住了手,悶頭一頓吃,四個巴掌大的玉米麪大餅子在風捲殘雲中很快消失,好久沒有的飽脹感讓陶惟舒服的想哼哼。
本以爲自己吃的已經夠多,可轉頭看到萬小東時,陶惟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筷子上插了七個大餅子的萬小東筷子上的餅已經只剩下一個,而大海碗的魚籽醬更是隻剩下一個底,低頭看看自己有些乾瘦的身體,又擡頭看看萬小東敦實的身材,陶惟暗暗的失笑的搖頭。
前世的小時候,陶惟其實是有些挑食的,雖然守着河邊但陶惟卻並不喜歡魚腥味,尤其是常年打魚瀰漫在屯子裡的魚腥味更是讓陶惟經常沒有一點胃口,冬天還好一些,可到了春暖花開的時候,那刺鼻的魚腥味更是讓陶惟吃啥都是腥味,直到離開家走上體育這條路,一年又一年,隨着年紀不斷增長,陶惟慢慢發現最想念也最喜歡的反而是再也聞不到的魚腥味。
暗暗自嘲自己賤皮子的陶惟甩了甩頭,把腦海裡那些不自覺浮現的記憶甩開,吃過晚飯,休息一會,陶惟跟耿二鳳、萬永貴和三爺爺打聲招呼並拒絕萬永貴的護送慢悠悠的回到家。
掛好院門上的栓子,回到屋裡的陶惟先把竈眼捅了捅添了把柴火又給大鍋裡添了點水,才轉身回到裡屋,打開燈摸了摸掛在火牆邊的被面,入手的乾爽讓陶惟滿意的眯了下眼睛,把被面摘下整整齊齊的碼好又在上面鋪上褥子,陶惟習慣壓上一壓在重新縫在被子上。
坐在炕稍,靜寂的房間讓陶惟心裡有些發空,想想白天的熱鬧溫馨,陶惟苦笑了一下使勁搓了搓臉,跳下炕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把鋪在褥子下的被面拽出,又把褥子疊好放在一旁,疊的整齊的被面被抖摟開鋪在炕上,上面又放上被樣子。
準備好一切,站在炕邊想了一下,按照記憶走回放在身後的櫃子前,從櫃子下面的抽屜裡找出裝針線的簸箕。
拿出裝着大針小針黑線白線尖刀和鞋墊的簸箕因爲積年累月已經變的縫隙中滿是污垢,可就是這麼一個滿是污垢的簸箕卻讓陶惟胸口有些發滯,低頭珍惜的摸了摸,閉了閉眼睛的陶惟轉身回到炕邊,脫鞋上炕找出縫被的大針引上白線後彎曲着瘦小的身體一針一針的縫着。
昏暗的燈光視線有些模糊的陶惟緩慢而仔細的縫着,一針又一針一個又一個,當所有的被子褥子全部縫好後,一直彎腰的陶惟使勁的抻了抻長出一口氣。
把不用的被子疊好,洗了臉和腳後,疲憊的陶惟躺進了被窩,緩緩閉上雙眼,“陶惟、晚安。”
黑漆漆的房間內,靜寂半響後,一聲低喃的晚安飄散,一聲晚安道盡所有的孤寂的陶惟慢慢的沉睡過去,悠長的呼吸鼻息間淡淡的清香還有一雙微微皺起的秀眉。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三七、四期、五七,當終於給陶成才、耿大鳳燒完五七已經到了臘月二十四,臨近春節,屯子裡除了淡淡的魚腥味還有籠罩在整個屯子上空的柴火味,忙碌着準備新年的耿二鳳二十六這天收拾完自家後匆匆趕到相隔三家的陶惟家。
推開院門,整齊乾淨的院落讓耿二鳳腳下的步伐頓了一下,慢慢的穿過院子走進屋子,一股熱浪襲來,眨了眨眼,看了一眼冒着熱氣的大鍋,耿二鳳抿了抿脣,上前兩步掀開了裡屋的簾子。
滿屋的灰塵,咳嗽兩聲的耿二鳳一眼看到站在炕上用一塊頭巾包住腦袋的陶惟整拿着幫着小棍的掃帚掃房樑,看了看站在炕上墊着腳尖的陶惟,又看了看屋內被塑料布蓋上的櫃子和被垛,耿二鳳突然感覺心底絲絲拉拉的疼。
上前兩步,一把搶過陶惟手中小棍的耿二鳳讓捂得嚴實的陶惟一愣,擡起頭看到耿二鳳,陶惟笑眯了眼,“二姨,你咋來了。”
陶惟的詢問讓耿二鳳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突然充滿了無力感,緩緩放低的手臂和低垂的頭讓陶惟愣住了,漸漸收起了笑容,拉了拉低頭的耿二鳳,“二姨咋了?”
充滿了擔憂的詢問讓耿二鳳使勁眨了眨雙眼,重新擠出笑容,“沒事,突然想起明個趕大集的事,二娃,年三十去二姨家。”
邊說邊重新擡起手臂的耿二鳳剛剛擡起的手臂被陶惟抓住了,低頭看向陶惟,扯下臉上頭巾的陶惟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二姨,年夜飯我在自個家吃。”
低低的聲音讓耿二鳳頓時變了臉,“爲啥?咋了?是不是小東或是你二姨夫說啥了?”
沉着臉的耿二鳳衝口而出的詢問讓陶惟感動的同時又有些失笑,搖搖頭,“二姨,你想啥哪,我二姨夫對我比我哥還好,更別提我哥了。”
陶惟的話讓耿二鳳鬆口氣的同時突然心底一動,五味複雜的看向陶惟,“是不是因爲大姐和姐夫?”
低聲的詢問讓陶惟沉默了半響才緩緩點點頭,“二姨,我爹和我娘今年剛沒,過年肯定要回家的,要是看到冷鍋冷竈的心裡該難受了,我陪我爹孃,明年,明年過去。”
陶惟有些乾澀的話頓時讓耿二鳳胸口跟壓了一塊石頭似的,抿着脣半響沒吭聲,彼此沉默着,好久,陶惟才扯動嘴角露出一絲笑,拉了拉耿二鳳的手,“二姨,沒事,中午飯在你家吃。”
陶惟眼底的懇求和勉強的笑讓耿二鳳心底狠狠的揪起,狠狠的點點頭,“行,中午飯在家吃,晚上二姨來幫你包餃子,跟大姐和大姐夫好好過個年。”
說完耿二鳳趕緊轉頭擋住了微紅的眼眶。背對着自己的耿二鳳和那微微發紅的眼眶讓陶惟心裡有些堵得慌,可陪爹孃過個年實實在在的存在陶惟的心裡,尤其是今年是爹孃去世的第一年,陶惟更不想讓爹孃剛剛離世就面對冷鍋冷竈,尤其是在農村都有着過年家裡去世的老人要回家過年的說道,陶惟更不希望爹孃連個熱乎飯都吃不上。
正是抱着這個想法,陶惟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在自家過年,娘倆沉默着一個掃房樑一個收拾另外一個屋,直到快中午萬小東跑來,纔打破有些沉悶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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