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啦,劉叔這是出於本能。我朋友一家人剛到坎大哈,開武館的時候,本地很多流派可是都上門踢過館的,所以劉叔對這裡的人一直都沒什麼好感,對你這樣都算是好的了,要是別人來了,一言不合,指不定就打起來了。
茱莉亞一邊走着,一邊給王越解釋。而她說的隨便,顯然也是都習慣了老人的這種做派和態度。
這個蘇氏武館佔地面積雖然不算大,但裡裡外外也有三重的院子,看起來應該是在建造之初就把周圍的地皮都給兼併進來的。往前走,繞過橫在門前的影壁牆,眼前豁然開朗,鋪着青磚的地面上分列東西,整齊的擺放着石鎖,水缸,還有十幾個高高吊起的沙袋。
除此之外,在靠近西南方向一側的牆角下面,還埋了幾十根高低各不相同的粗大木樁子,以及刷了紅色油漆的實木兵器架子,上面插着明晃晃的刀槍,看着也不像是假的。不過,這年月耍刀弄槍的人實在太少了,至少在西方社會裡,除了劍和匕首之外的一切冷兵器,在格鬥實戰當中,真的很少有人去用。
而且出於傳統和文化的角度,這家武館的佈局,也是原汁原味的東方味道,和西方各個格鬥流派的分支俱樂部完全是兩種模式。似乎他們更看重實用,對於表面的一些東西,並不太在乎。
王越跟着茱莉亞信步走了進去,只看到院子裡面的一棵大樹下面,三四個中年人正帶着幾個年輕人慢慢的打拳。這些人的身上全都穿着寬鬆的棉布衣褲,黑頭髮,黑眼睛,顯然都是在這裡習武的唐國人。
旁邊還有兩個頭髮已經花白了的老人,站在一旁時不時的出聲指點一下。每當有人的動作不到位,立刻就會糾正。
“咦,這些人練得是什麼功夫?”
樹下打拳的幾個年輕人,動作慢悠悠的,看起來就沒有一點用力的樣子,四肢和軀於上的肌肉,也沒有明顯的凸起,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彷彿是一羣人在跳舞。根本就沒有一點練習格鬥術的樣子。
不過,王越到底不是一般人,只是看了幾眼之後,立刻就發現了裡面不同尋常的地方。
首先,王越發現,這幾個人的精神十分凝聚和集中。哪怕是看見了王越和茱莉亞,也沒有絲毫的理會。他們的眼睛似乎始終都在跟着自己的手在慢慢的移動着,用手指引動目光,神情全神貫注。
而且,王越還發現蘇氏武館裡的這些人,在練拳的時候,不管是肩膀也好,手肘也罷,甚至就連脊背脊椎和腰胯膝蓋,都在一個個連貫的動作中,隱隱按照着某種圓弧的軌跡在運動着。
尤其是他們的腳,似乎也從來不從地面上高高擡起,身形遊轉之間,兩隻腳尖始終在追逐着,讓身體不停的走着圓圈。他們的步子,就算在運動時,也一直緊貼着地面,看起來就像是在結了冰的河面上行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然後就是,這些人打拳的姿勢,十分的柔美,舉手擡足舒展大方,一招一式都充滿了強烈的節奏感。雖然還看不出來,這樣的格鬥術到底厲害在哪裡,但王越卻從中發現了一種令他不由得爲之心動的感覺。
“這些人都是武館的學生,他們現在練習的是一種名叫六合拳的東方拳術,也是蘇氏武館的入門格鬥術。我當初也和我朋友練過一段時間,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沒有辦法體會到他們說的那些道理。尤其是‘氣,的概念,到現在我都沒法理解。”
茱莉亞看到王越忽然停下來,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便也給她稍微解釋了一下。以她和蘇氏武館這一家人的關係,想要從這裡學到一些來自東方的武技,當然不是什麼問題。
只是東西方武道理念不同,相互之間也各有各的體系,隨便練練當然無所謂,但一旦是觸及到了彼此核心的東西時,那麼想要理解透徹,顯然就沒那麼容易了。
茱莉亞到底是土生土長的西方人,受到西方文化的全方位灌輸,又對東方的文明欠缺瞭解,要想在這個基礎上讓她真正明白什麼是“氣”的概念,只從思想的角度上講,那就像是隔了千山萬水一樣。
而這,顯然也不是個個例。就好像一進門來,王越看到的這些人裡面,就沒有一個當地人一樣,蘇氏武館雖然對外招生,也似乎有心傳播東方的武道文化,但事實上他們從開業到現在,幾年的時間裡,就不曾有有過任何一個西方人能在這裡學到什麼真東西的。
很多人就算報名交錢來學習,大多也是抱着一種獵奇的心態。時間一長,學不到什麼真本事,練拳又辛苦,自然也就不再來了。
更何況,盛行於西方的格鬥流派也不再少數,這些人就算退學之後,也有大把的選擇
“果然是別具一格,和我們練習的格鬥術有太多的區別。不過,如果我看的沒錯,這些人在練習的時候,對精神的要求也很高。至少,那幾個年紀大一些的中年人,就全都是高手,他們的體力真的很強。”
王越的目光盯在前面幾個領拳的中年人身上,看了一會兒後,心裡也不由暗暗稱奇。
要是眼力稍差一些人來看,就好比身邊的茱莉亞,在她眼裡,這些人練拳的時候軟綿綿渾身乏力,根本就是練出什麼功夫來的。
但事實上,茱莉亞卻是親眼見過這一家武館的高手,在面對幾家當地格鬥流派的挑戰時,那一種幾乎如同摧枯拉朽般無堅不摧的可怕戰力。
蘇氏武館的人,雖然在練拳的時候,慢騰騰的看不出一點厲害的樣子,但只要一和人交手,立刻就完全判若兩人,幾次目睹之後,即便是她這位出身風笛之聲的種子選手,在和她的朋友切磋交手的時候,也很難佔到一點便宜。
所以,在茱莉亞心裡其實一直都在困惑着,東方的武術在平常練習的時候,爲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西方的格鬥術,不管哪個流派,就算是格鬥術的效果千差萬別,但一開始的基礎肯定都是要從鍛鍊自身的體力上入手的。力量和速度永遠都是最根本的東西,就算是合氣圓舞流這個與東方武道關係最密切的流派,他們的功夫也對自身肌肉的力量依賴極多,而不是像蘇氏武館的這些人一樣,一上手就要求你去體會身體裡面的“氣”。
東方的武術,“氣”的概念貫穿始終,如果領悟不到,不得其法,不得“氣”,那就連門都進不了。
而茱莉亞顯然就是到現在都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但是,王越和她不同,尤其是他原本就是來自亞西亞-唐國,和這些人份屬“同根同源”,而且從小到大,在王朝宗的教育下,他雖然一直接受的是西方所謂精英式的教育,但私下裡卻也沒有放鬆對祖國文化的學習。至少,他對於像他這個年紀時,唐國青年們該讀的經典,也都有過一些瞭解。
再加上,現在“此王越非彼王越”,曾經身爲聯邦最頂級的精神大師的他,對於本族羣的古代文化,瞭解之深,也遠非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哪怕已經不是一個世界了,但同樣地處東方的兩個國家,彼此之間卻有着很高的相似度,有些東西就算不太一樣,但拿來比較一下,卻也能相互借鑑,理解起來當然就沒有茱莉這麼難了。
“東方的武術,雖然核心是氣,但講究的卻是精、氣、神。概念雖然還有些抽象,不太好理解,但看這些人練拳時候的樣子,精神高度集中,就也知道,他們的功夫對人體精神力量的鍛鍊程度,是遠比西方任何一種我所知道的格鬥術要強的多的。”
再結合當初,吳伯晨起練劍時候的那一種異常狀態。王越深思之中,頓時也對這個蘇氏武館的興趣大了許多。
“也許這一次來,不光光會對我的內傷有幫助,或者我還能在這裡得到一些其他的東西”
甫一進到這裡來,王越就被這家武館的氣氛所感染,再仔細看了一會兒這些人練拳時候的樣子,王越心裡想要見到這裡主人的念頭,便越發的迫切起來了。
“東方的武道大師那又該是什麼樣的一種人物啊?”
隨後,兩個人又往前走,繞過這片院子,從正房後面的月亮門穿入第二進院子,撲面而來的卻是陣陣的花香和滿眼的綠意。
和前面的大院不同,這裡似乎更像是一座被主人精心打理的花園。面積雖然不大,但卻正中央的位置,挖出了個一畝多水面的魚池,岸邊卵石鋪地,楊柳捶腰,池中荷葉青青,蓮花盛開,間或是有一尾錦鯉躍出水面,濺起碎玉般的水珠,落在荷葉蓮花瓣上,滴溜溜一陣亂滾。頓時就給人以一片清淨祥和的感覺。
而就在這水面之上,一道浮橋從岸邊一路延伸到水池中間,怪石嶙峋之中,赫然就建了一座古香古色的水榭涼亭。站在門口望過去,就只見那涼亭之中,此時此刻正有幾個眉目如畫般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說着話。
水榭涼風,滿眼皆碧,舉目望去,盡是一片綠意盎然,奼紫嫣紅。能在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待在這裡和友人相聚閒聊,憑波凌風,的確是人生一大快事。
這種意境,實在是比什麼樣的會客場合,都讓人心生自在,愜意的多了。
一走進這樣的院子裡,王越受到的衝擊顯然比茱莉亞要大的多。
茱莉亞以前不知道來這裡有多少次了,習慣成自然,這裡的景緻再美好,對她而言也只是平常而已。但王越雖然長在西方,但骨子裡面卻完全是東方化的,乍一見到這種如同園林般佈置的景色,自然就會很容易讓他生出一種驚豔般的迷醉之感。
只是因爲,他對這個世界的東方瞭解的實在不多,可心裡面有些根深蒂固的東西,卻很容易和這些外物產生某種形式上的共鳴。
就好像是那些離家在外多年的遊子,哪怕是在別人嘴裡聽到一點故鄉的消息,都會忍不住激動萬分一樣。
王越的這種共鳴,實際上就是他對自身血脈的一種認同。
同是故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