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長掛靠的辦法,如果放在國外成熟的工業體系內,或者國內真正達到質量體系認證的企業,是完全可行的。
可是,像江山機器廠這樣的企業,只能把萬程工貿也給搭進去。
所以,劉萬程考慮再三,還是沒敢答應王局長。
他跟王局長詳細說明了爲什麼他不敢要這些單位的原因,並給他分析了江山機器廠現在的形勢,告訴他,江山機器廠在崗員工已經不多,再堅持幾年是沒有問題的。
這也等於是給王局長吃一顆定心丸。最近王局長已經讓這些企業和工人鬧的精疲力盡,草木皆兵了。如果江山機器廠這個大企業再出意外,他真就應付不過來了。
他之所以躲進賓館,裡面的原因,劉萬程也是十分清楚的。
劉萬程雖說通過各種不同場合的朋友介紹和私下交往,和不少官員保持着來往,但王局長屬於他的頂頭上司,他還得小心對待,不使他對自己產生任何誤會纔好。
做爲一個想做大事的私企生意人,不和官方保持一定的親密關係,無論從政策導向還是從消息提前量方面來講,都是要吃大虧的。所以,這種關係是必要的,也是他的公司能夠生存下去的根本保障。
但官場往往變化無常。跟的太近,容易遭受波及。離得太遠,可能就會發生生存災難。有時候,做爲一個做大了的私企的老闆,僅僅來衡量和平衡這些關係,也是相當累人的。
劉萬程能有時間和精力,來處理這些微妙的關係,全賴他有吳曉波和張靜兩員干將,而且,兩個人都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對他忠心耿耿。否則,他有個精密製造分廠就行了,其他想也不敢想。
王局長這裡,他沒有白來,至少數控機加分廠那裡的問題解決了。其他,他也不想依靠王局長。
有時候,官員是依靠不得的。他得道成仙,你可能雞犬升天。他要遭受磨難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可能會比他還慘,還是各方保持微妙平衡好一些。
短期內不能聚攏足夠的資金,他就得忍,甚至連劉彩城的氣他也得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如果他憑一時血勇,通過在上層使用手段,能不能徹底扳倒劉彩城呢?當然可以。但這樣,他就會摻和進好多不該摻和的事情裡面去,就得站隊。而以後的反腐他是經歷過的。那樣的話,到了那時候,已經站隊的他,也就十分危險了。
所以,不摻合,不站隊,不得罪,保持微妙關係,是他做生意的原則。要保持這個原則,就得學會忍耐。
寧可看着劉彩城在背後搞鬼,卡他的產品不讓出廠,耽誤他的交貨期。縱容工人連偷帶搶,他在後面偷笑,劉萬程也不能生氣,也需要忍耐。
忍耐,這是他這一世悟到的,能夠成大事的最基本原則。
從賓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王局長要重新修改他的報告,沒有留他吃飯,他也沒有說邀請王局長吃飯的話。
一個私企老闆和一個官員在一起吃飯,雖然這個年代很常見,但還是不吃的好一些。總有一天,當你或者官員犯錯誤的時候,這個會成爲有心人整倒你的證據,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出了賓館,他打電話給高秀菊。許久,對方纔接起來。
電話通了,劉萬程就說:“一定是在做飯對不對?而且,你那寶貝兄弟兩口子,光知道坐在那裡等着吃,沒人幫你。你媽想幫你,你還怕累着她,把她給從廚房裡推出去了。”
那邊就傳來高秀菊的聲音:“你咋知道?”
劉萬程就笑,然後說:“我給你們家當了二十年女婿呀,我什麼不知道?”
高秀菊就不說話了。
劉萬程就說:“吃飽了編個理由出來,我開車去接你,咱們今天就走。”
高秀菊就和他商量:“明天不行嗎?我晚上再給他們做一頓飯。”
劉萬程說:“不行。你這樣慣着你兄弟兩口子,哪天你嫁人了,不在家怎麼辦?他們就不吃了,餓死不成?”
高秀菊說:“爲他們我纔不管,我是心疼我媽。本來身體就不好,還得伺候兩個祖宗。”
劉萬程說:“那是你媽自找的。就不做飯,大家都靠着,看他們怎麼辦!”
高秀菊就說:“唉呀我不和你說了,菜要糊了!”
劉萬程就再說一句:“兩點,我在你家前面那條街上等着你。”
高秀菊就趕緊說:“你別過來,我家裡人都認識你的車。”
劉萬程說:“我開張靜的寶馬,他們沒人認識。”
高秀菊就掛了電話。
要擱在上一世,高秀菊會選擇照顧她的家人,而不會選擇跟着劉萬程出去。這一世的高秀菊,直接就沒有權力選擇,劉萬程怎麼說她就怎麼辦了。
劉萬程就得意,這纔是成功男人呢。在他看來,征服自己媳婦,比他辦那個破公司要值得驕傲多了。
他在街上隨便找個飯館吃了飯,就開着車回公司了。張靜回家了,她的車就在樓下停車場裡。
張靜走的時候,是他開着這車送她去機場,然後又給她開回來的。張靜回來,他還得開車去接。
這姐姐,他得當祖宗供着啊,她知道他的事情太多了,哪天不高興,把他給掀出來,那就全完了。
江山機器廠的宿舍區已經完全變樣了,蓋起了一排排的樓房,那些低矮的,亂糟糟的平房,只剩下了東面的一半。
徐潔家原先住着的那片二宿舍,還是平房。從二宿舍往西,三宿舍有一半是樓房了。他當年住單身宿舍的時候的四宿舍,已經全部變成了樓房。只是那個單身宿舍樓的大院子還保留着,裡面的四座筒子樓,比以前顯得更加破敗了一些。
廠子沒錢蓋宿舍樓,這些蓋樓的錢,當然是國家根據政策劃撥,然後就靠住樓的職工集資,再把這劃撥的錢還上。
如果晚幾年蓋樓,把這些錢用來購置新設備,或者建一個新的項目,完全可以讓江山機器廠生存下來。可是,並沒有人敢這麼想,也沒有人敢這樣去做。
就算這樣做了,萬一不能盈利,再把錢虧損進去,誰來負這個責任呢?
而且,以江山機器廠這種經營模式和體制,虧損進去還是極有可能,甚至是大概率事件。鑄造分廠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麼?
劉萬程把寶馬車開到離着高強所住的樓房有一百米遠的時候,就停在了路邊。從他停車的這個位置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高強家廚房的窗子。相信在樓上的高秀菊,一定可以看到他,知道他來了。
果然,沒有一會兒的工夫,高秀菊就從樓上下來了,穿了一身淡黃套裙,深棕色的皮鞋,肉色的尼龍絲襪。
她還是喜歡淡黃的裝扮,可以襯托的她臉色白嫩,身材卻比原先要苗條許多。在肩上還挎着一個小黑包。
雖然剪了短髮,可是媳婦已經比上一世漂亮了許多,只是衣服還都是些低檔次的,一看就知道是從便宜的服裝市場上淘來的。
她沒錢啊,雖然她爸工資不低,可以她的性格,是斷然不會問父母要錢的。
正想着呢,電話就響了,是高秀菊打過來的。
“你拐個彎,到那邊那條街上我再上車,要不讓我媽看見不好說話。”高秀菊告訴他。
劉萬程就在她過來之前,發動了汽車,從前面的一條樓道里傳過去,到第二個街口再拐個彎停下來。
過了一會兒,高秀菊直接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劉萬程側頭看看她問:“怎麼跟你媽說的?”
高秀菊說:“我說這兩天公司纔來一個案子,都放假了人手不夠,我自己做,要加班到很晚,就不回來了。”
劉萬程就再次發動汽車,卻沒有沿着大路走,而是在樓道間穿行。高秀菊看出他不是往公路那邊走,就問他要去哪裡?他也不回答。
來到三宿舍區的時候,車子拐到南面第二座樓中間那個單元門口,劉萬程把車子停了下來。
他對高秀菊說:“上一世的時候,我們就在這個單元四樓的東邊那戶住着,住了整整十八年。”
高秀菊奇怪地看看他,又透過貼了膜的擋風玻璃,看看那個單元的樓上。她怕有熟人看到,不敢把玻璃放下來,更不敢下車。
過一會兒,她問劉萬程:“我們真的曾經是夫妻,你給我家當了二十年女婿?”
劉萬程就鄭重地點點頭,然後伸過手去,攔住高秀菊的肩膀,半天才說:“那戶樓裡,現在也不知道住的是誰,我們認識不認識?會不會還像我們當初那樣,老是吵架?”
接着就自嘲地一笑說:“也許,是這一戶的風水不好吧?我們在農村租房子住的時候,可恩愛呢。那時候你喜歡睡懶覺,要到點上班了還賴在牀上不起來,每回都是我把你從牀上抱下來,還得替你把衣服穿好,你才肯下地吃飯。”就嘆息一聲,“秀菊,我很想念咱們那個時候,可惜,回不去了!”
高秀菊就哭了,趴在他肩上說:“你別說了,都怪我不好!”
劉萬程說:“你嫁給我的時候,才二十二歲。按現在的時間算,已經過去五年了。秀菊,我們會找回原來的日子的,而且比以前過的還要好,我們有錢了,再也不用爲錢煩惱了,你說,是嗎?”
高秀菊趴在他肩上,不回答。
是啊,劉萬程有錢了,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給她一個富足的日子。可是,他們也已經不是以前的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