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紀,喝什麼酒?馬風你說是不是你的歪主意!”
顧驁看着桌上的白酒,立刻擺譜教訓了小弟兩句。
倒是蘇澤天和嚴平幫馬風說話:“都考上大學了,喝點酒慶祝一下怎麼了。反正都住招待所了,還怕回不去不成?”
顧驁不好敗大家的雅興,也就算了。
馬風賊兮兮地給顧驁也倒了一杯白酒。
幾人坐定,顧驁都沒來得及吃幾口菜,就被圍住問這問那。
早已餓了大半天的他,只能很沒形象地一邊往嘴裡塞雞腿,一邊解釋。
一番交流,大夥兒對各人的前程總算了然。
顧驁是事實上的無冕之王,外交學院的招牌,和未來多年的招生分數,都註定了他的成就遠高於其他三人。
蘇澤天也是考理科的,總分比顧驁低了60多分,於是去了華師大,隨便選了個非師範專業。
以她的分數,本來還能去再好一點點的學校。不過她是鐵了心要回大城市滬江,又考不上覆、交、同濟,就只能去華師了。
嚴平和馬風考的是文科。
嚴平的總分與蘇澤天不相伯仲,但文科生因爲數學分數普遍偏低,所以分數線也低。最終靠嚴平這點分數,竟然還進了武大中文系,境遇比他表姐好得多。
馬風最爛,只能回老家讀三年制的大專,英語師範生。
另外,馬風還幫顧驁收了一份今天從錢塘老家發來的電報,是姐姐顧敏發來的。因爲電報按字數計費,所以內容惜字如金:已錄浙大,數學系。
顯然,是姐姐興奮得一兩天都等不得了,想第一時間跟弟弟分享上大學的喜悅。
不過,雖然馬風的前途在衆人中最爛,但考慮到他完全是跟着顧驁混躺贏的,自己已經很滿足了。慶功席上,他吃酒喝肉比誰都痛快,一看就是真心覺得超額完成任務了。
喝大了之後,馬風就沒大沒小地摟着顧驁的肩膀,一邊打酒嗝一邊吐槽:“顧哥,你放心,我這輩子值了!你還別說,就這兩天,我看到生產隊裡那些知青,多少人都跟瘋了一樣,拼死找來《數理化自學叢書》,連文科生都狂啃數學。
真要是按這種狠勁兒補習,明年的數學卷得增加多少難度、分數線得高多少呢?要是今年沒撿到漏,讓我明年跟這些瘋子拼,我估計是沒戲了,就算回去讀兩年高中都沒希望。起碼再復讀幾年。”
顧驁本來還挺擔心馬風因爲人生變得太順利,而失去了敬畏謙卑之心,不知天高地厚。
現在聽他說話還挺有自知之明,顧驁倒是頗有幾分欣慰。
上帝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顧驁把兩杯酒都倒滿,然後一杯推到馬風面前,鄭重地勸說:“但願你好自爲之吧,狗S運這種東西,可一不可再。自己有幾分真本事,心裡要有逼數。”
“顧哥!我絕對有逼數!哪天要是膨脹了,你尿我一臉滋醒我都沒問題!”馬風顯然有些語無倫次,拍胸脯賭咒發誓,然後一口把白酒悶了。
馬風灌趴下之後,蘇澤天就開始帶飯桌上的節奏。
她對於顧驁的選擇,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解,畢竟眼下外交學院的招牌還沒正式恢復,暫時借殼北二外的情況下,名聲終究喊不響亮。起碼得熬到80年正式復牌,纔有可能抖起來。
蘇澤天惋惜地勸道:“就你這成績,還不如直接上清華呢。再說你數理化成績這麼好,就因爲英語也一樣好,就準備把數理化放棄了?多可惜。”
“我從來沒說過要放棄數理化。”顧驁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理科成績好,不一定要親自搞科研。做一個綜合型人才,更好的調度資源,整合項目,比一線科研人員更重要。我有自己的打算。”
蘇澤天又說:“可你想過沒有,清華的招牌響亮,是百年積累的。外交學院就算分數比清華高、讓人覺得它更難考,也是外交部的分配政策背書導致的。
當初斷檔了十幾年,外交部才能空出那麼多肥缺來。要是一直每年保持招生規模,哪怕只有一年60個人,用不了七八年,外交部的缺就都填滿了。等以後不包進外交部了,外交學院的招牌,在後人眼裡肯定還是不如清華!”
這個觀點,倒是讓顧驁對蘇澤天又略微高看了一眼,沒想到這女生還挺有遠見。
他是知道歷史走向的,自然知道到了90年代後,外交學院的逼格確實不如清華了。
這個問題上,顧驁在接受韓婷的邀請前也是想到過的。但他最終想通了。
顧驁傲然道:“你說的,當然有道理——但是,我覺得學校招牌對我的意義,就是在剛剛20出頭的時候,敲門用的。你說外交學院將來名聲有可能漸漸不如清華,那至少是我25歲之後的事情了。
我不覺得以我的本事,到25歲還需要靠學歷來給我貼金。到時候,無論我是什麼學校畢業的,那所學校都會在招生簡章的第一句話就寫上:本校著名校友:顧驁。清華不清華,已經是浮雲了。”
這個星球上爲什麼會有金融?
這個星球上爲什麼會有利息?
不就是因爲現在已經捏着的錢,比未來可能獲得的錢要更值錢麼。
名聲也是一樣的。
在顧驁還沒有名的時候,給他第一桶名作敲門磚的,這才值錢。
等他都名爆天下,名聲多得拉肚子都拉不完的時候,學歷招牌還有個屁用。
哪怕顧驁不當外交官,但只要在整個80年代,外交學院的招牌拿到社會上去,公認比清華牛;將來不管是去外經貿部門、進出口總公司還是自己下海,都比清華文憑更吃得開,就夠了。
管他以後呢。
就像那些開了30年桑塔納、掛了塊老車牌的京城老炮,出去跟人酒局。
哪怕別人開了奔馳寶馬,他只要一句“我習慣了,30年前就開這車”,別人就知道他的能量。
至於讀了外交學院之後,將來能不能輕鬆辭職、離開體制下海,顧驁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諸位看官千萬別覺得歷史上的下海潮是90年代初爆發的,就說明離開體制就得等到那時候才容易辦理。
潘石屹那票合夥人裡,有幾個82~84年就不要公務員身份下海了,不照樣沒人阻攔他們。
80年代初就下海,唯一的損失只是沒有後來的“停薪留職”,也就是說只要下海就得徹底拋棄國家幹部身份,甚至拋棄個人檔案。
所以99%的體制內人自己沒這個膽子,非得等到90年代初國家承諾“試水期保留檔案保留幹部身份”,纔敢去幹。
……
聽了顧驁的分析,蘇澤天再次被刷新了三觀。
這個少年的狂妄程度,比她原先想象的更誇張,偏偏對方看起來貌似還真有這種資本。
一旁的嚴平是個悶葫蘆,本來就不想看夥伴們爭吵,當下藉機當了和事佬,勸姐姐別再嗶嗶了:
“姐,顧同學有他自己的規劃,我們何必多嘴呢,吃肉吃肉。”
蘇澤天順勢下了臺階,轉移了一個話題。
她狡黠地一笑,從隨身的單肩小書包裡拿出一本平裝的樣刊。
正是徽省文聯名下的雜誌,《文學月刊》。
然後蘇澤天一臉的邀功請賞:“行,填志願的事兒我就不說你了。這事兒你準備怎麼謝我姑父呢——他可是在閱卷專家組裡,看到了你那篇被送上來的文章了。這纔有了蔡記者的採訪,和這篇紀實文學。
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能給還沒出結果的高考生造勢,非得等你錄取之後才讓登。有了這篇文章,你哪怕進了大學,都能先評一個先進吧。”
顧驁接過雜誌,好好翻看了一番。促狹地開玩笑道:“那還真是失敬了,不過這事兒是嚴伯父幫忙的,我承他家的情就行了。嚴哥,以後有機會來京城,找我就是。”
蘇澤天噎了一下,捏起小拳拳錘了一下桌子:“哼,誰稀罕你個‘白眼狼’報恩了。”
嚴平倒是毫不居功,憨厚地笑笑:“其實我爸也沒幫你什麼。他也說了,你作文裡牛逼吹那麼大,還真沒閱卷老師敢不調查就給你低分。當初要是沒采訪,說不定也就稀裡糊塗給你個五六十的分數了。”
顧驁就喜歡跟老實人交朋友,看對方那麼謙虛,大家就聊得深入了些。
不一會兒,顧驁才注意到一個問題:“對了,你不是姓嚴麼?令尊怎麼姓蕭?難道……是繼父?”
兒子叫嚴平,父親叫蕭牛,這名字怎麼看都不正常。
“不是,不是繼父。”事關自己家門,嚴平解釋得很勤快,
“倒是我現在的母親,是繼母。我爸後來再婚了——所以我跟表姐其實沒血緣關係。至於我爸姓蕭,是他習慣了這個筆名,就去派出所改了。都幾十年前的事兒了,跟周樹人姓魯一個道理。
我還有個姐姐,大我一歲,去年就跟爸的姓起了個筆名,叫蕭穗。當年爸媽花了不少心血、託關係送她去蜀都軍區文工團,後來她在部隊犯了點錯誤,不好混,就索性自己寫點東西投稿混日子。”
顧驁聽了,禮節性地惋惜了一句:“在部隊犯了錯誤怕什麼,那也應該來高考,從頭開始。自暴自棄換個名字從文,這算什麼出路。憑你家家學淵源,她要是上心,怎麼也得考個武大吧。”
嚴平無奈嘆息:“我跟我爸也是這麼勸她的,沒辦法,她自己邁不過心裡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