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隻燒賣
——兩個獄卒一搭一腔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根細細的繡花針紮在了我的太陽穴。
解七的牢房四面都是銅牆鐵壁,沒有一扇窗戶,裡面也沒有稻草鋪在地上給他當睡覺用的牀鋪。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牆。
解七背靠着牆壁坐在角落裡,雙手被繩子捆住綁在了身後,嘴巴里被塞入了一塊布條,場景跟我和嘟嘟被向恩綁在破屋裡時的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我有嘟嘟陪在身邊,堅信着解七和小當家一定是會來救我們的,可是現在……解七怎麼辦呢?他會怎麼想?
我嘴巴里乾澀的厲害,醞釀了好一會兒才能發出聲音來叫他的名字:“解七。”
解七擡起頭來看我,兩天一夜沒有見到陽光的他因爲牢房門敞開灑進去的光而被光線刺激得扭過頭,我向他奔過去將雙手護在他的眼皮上遮住他的眼睛。
解七嘴巴里被塞入了東西,說話說不清楚,只能發出單音的詞來:“阿唔唔唔唔!”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問我怎麼會進來,問我是不是也被羅勉誣陷抓了。
我說:“沒有,我很好,你放心。”
我以爲羅勉給我的五分鐘時間會讓我和解七單獨相處的,畢竟我明天就要‘嫁’給他兒子當他的兒媳婦了,可是我沒想到就連這五分鐘他也要監視。
羅勉就站在我旁邊,一雙虎目圓睜,看的我渾身都不自在,偏生他還要提醒我:“只剩下四分半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緩了一下:“師父,羅勉大人念在你是初犯,所以打算放了你。只不過他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我必須要留下來。”
解七攸地一下往後退,將我和他的距離拉開,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我,那雙翡翠綠的眼眸裡滿是不解:“唔!唔唔唔唔唔!”
我儘量讓自己以十分沉靜安穩的口氣來說出這句話:“羅勉大人的兒子看上我了,要討我做媳婦。”
解七‘霍’地一下站起身來俯視我,他整個人的肌肉都繃緊了,滿臉的不可置信,好像我是在跟他開玩笑。可當他看見我沒有在接下去的話中推翻剛纔說的事情和認真的表情時,他又相信了,一臉悲慟地相信了。
解七閉上眼轉過身去,額頭抵着牆壁站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他‘啊’地怒吼了一聲,整個人像是一顆原子彈似的朝着羅勉飛了過去!
我被驚呆了,還沒來得及回過神羅勉就一巴掌揮向瞭解七!
“師父!”
解七被絡腮鬍子一個大力扇向了牢房的牆壁!黏在上面摳都摳不出來了!
“你幹什麼啊!”我對着羅勉大喊,隨即跑過去把貼在牆壁上的解七挖下來。
“誰讓他對本官不敬!”羅勉皺眉:“本官給你三分薄面因爲你是我的未來兒媳婦兒,但你也不要給我得寸進尺了!”
我火燎火燎地把解七扶穩,他額頭上的皮被擦破了好大一塊:“師父你沒事吧?你怎麼這麼傻啊!”
解七沒被捆着雙手,拿着鋼棍的時候也許還能跟羅勉打個平手,可是他現下武器被絞收了,雙手也不能自由活動,他拿什麼去跟羅勉拼啊!
解七被撞得七暈八素,兩眼無神,明顯沒聽見我說了什麼,估計腦子裡只剩下我說我要嫁給羅勉兒子的那句話在打圈圈了。
羅勉冷聲:“還有三分鐘。”
我想跟解七說讓他不要急,不要生氣,要等雷恩,要相信雷恩能抓到真正搶劫的強盜犯,然後把那個人帶到這裡來證明他的清白。等他安全了,自由了,再來救我。
可是我不能說,我沒有辦法說。
“唔唔唔唔唔!”解七對着我悶聲叫,嘴巴里面的白布從裡開始滲出鮮紅的血色!
他想幹什麼!咬舌自盡麼!
我慌亂地伸手去拿解七嘴巴里塞着的布條,那塊白布都快成紅布了!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整個口腔裡都是血!全是血!
“阿甜!你用不着管我!你快……”
解七還未說完一句話,那塊滿是血的布又被羅勉塞回他嘴巴里去了:“本官允許你把這強盜犯的封口條拿掉了麼!”
解七扭過頭就往羅勉的肚子上撞了過去,羅勉始料未及被解七撞得蹌踉了好幾步才站穩後腳跟。羅勉大怒,往解七的膝蓋上就是一腳:“看來本官還是太慈悲爲懷了!”
羅勉看似是不想放過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作對的解七,擡起腳再一次往他身上踹過去,我急忙跑到兩個人的中間伸開雙臂護在解七的跟前:“你要是想打死他那就先打死我好了!”
羅勉擡起的腿橫在空中許久,終是放了下去:“你這臭丫頭!”
我怎麼說明天也要和他兒子羅勵成親了,羅勉要是下手我鐵定趴在牀上起不來,明天怎麼辦?他從哪兒找個神醫把我醫好啊。
羅勉喘着粗氣挪動着雙腿走到一邊去待着,我把解七扶起來,想查看他被羅勉踹到的傷嚴重不嚴重,解七卻轉身一下子往牆壁上撞了上去!
“咚咚咚!”
他的腦門磕在牆壁上,撞得我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你犯什麼傻啊!”
“唔唔唔!”解七不睬我,繼續往牆上撞,撞的額頭上的血一條一條地往下流,跟瀑布似的,猙獰得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解七滿臉都是血,額頭上又是腫出來的包包又是破掉的傷,看得我觸目驚心。
我想拉住他,死命拽住他的胳臂往回拖,解七卻鐵了心往牆壁上撞,似要把自己撞死了才甘心。我乾脆在他不知道第幾次撞上牆壁反彈回來,又衝向牆壁的空隙中擠到解七的面前,他一下子剎不住車撞進了我懷裡。
“砰!”地一下,我被他的大力頂得整個人的脊樑骨都貼到牆壁上去了,後腦勺吃了一記悶,痛得我覺着全身都裂開了,皮肉和骨頭都裂開了。
“啊呼!”
解七向後退了一步想抱住我,雙手卻因爲被束縛着不能動彈,我沒了支撐力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跪在我面前,俯下|身子來看我:“啊呼!啊呼!”
我疼得話也說不出來,眼睛也睜不開,躺在地上一動都不能動。動一下我就覺着好疼,實在是好疼,疼得巴不得自己快暈過去。
有燙得讓我心魂一震的液體從高空落下掉在我的脣角邊,順着我的脣線流入了嘴巴里,好鹹,好苦,苦得整個口腔都是澀澀的。
……解七在哭麼?是因爲他傷了我在哭麼?還是因爲我要嫁給別人了在哭?
我使勁擡了擡眼皮,才發現原來這個動作竟是這麼地艱難。
好不容易睜開一條縫,我看見他果然在哭。
他那雙祖母綠的眼眸裡滿是濃稠的化不開的複雜情緒,悲傷、心痛、自責、愧疚、還有無法保護我的憤恨。
我想對他說不要哭,都說男人流血不流淚,當初他斷了一條手臂還照樣英勇地和紹安打架呢。可是現在他爲了我哭了……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求婚也只彎一條腿不會兩條腿都跪在地上,可是他現在雙膝都磕在地上了……
我在他的心裡到底有多重要?
“給本官滾開!”解七似乎想對我說什麼,他很努力地想突破塞在他口腔裡的那塊白布向我表達什麼,可是他才‘嗷唔嗷唔’地叫了兩聲,就被羅勉一個飛腿踹遠了。
羅勉彎下腰,輕而易舉地把我抱起來,動作粗魯地一點兒都沒顧及我現在是個傷患:“你最好祈禱自己沒什麼事,要是明天你不能好好地和我兒子拜堂成親!老子頭一個把他砍了!”
羅勉抱着我往牢房外面走,跟手下幾個吃完飯回來的獄卒說了要好好看守犯人後就大步流星地帶着我出去了。視線擦過羅勉的肩膀,我看見解七追了出來,不過他沒跑幾步就被獄卒擋住又推回去了。
“你一個階下囚看什麼看!別看了!那是我們少爺的未來夫人!”
“一個大男人沒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真是個廢物!”
“身爲一個男人還要自己的女人來救,嘖嘖,真是沒用的東西啊。”
“大人還說明天放了你呢,我看你這種人死在牢裡算了,放出去也沒用。”
“我看也是,死了算了,不然一輩子都活在陰影裡。”
“……”
兩個獄卒一搭一腔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根細細的繡花針紮在了我的太陽穴。
他們懂什麼呢?他們不知道我和解七經歷了多少,他們不知道解七救了我多少次,他們不知道解七爲了我毀了容,在臉上留下了一道疤痕,他們不知道解七爲了我斷了他的一條手臂。
他們只知道他們的羅勉大人拿解七脅迫我嫁給他們大人的傻兒子,而我爲了救解七答應了。
解七可以爲我做的事情,我一樣可以爲了他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