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正說她呢,可巧她就醒了!”見我正坐在牀邊,華服女子笑呵呵地跟身邊的幾個姑娘道。
我乾咳了一下,發現已經似乎可以說話了,於是啞着嗓子問道:“這裡是青樓?”
那華服女子怔了一下,驚訝道:“多少年了,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姑娘!其他人醒來第一句,不是問自己在哪兒,就是又哭又嚎的,像你這般鎮定自若的,我還真沒遇到過!”
我沒有說話,她接着道:“不錯,此處正是青樓,如今你已是我吹雪樓的姑娘了。”
“吹雪樓?”我問到。
“吹雪樓可是祁陽府最大的青樓,在祁陽府,沒有哪個男人不想進我這吹雪樓!”華服女子頗爲驕傲地道。
祁陽府?雖說我對皓雪的城市絲毫不瞭解,但聽起來,這裡應該是一處比較大的城市。這樣的話,說明我現在已經遠遠離開了忘情谷,被婆婆找到的可能性,又小了許多。能擺脫婆婆的追捕,這倒是因禍得福了。
說話的女子應該就是這吹雪樓的老闆了,看她的樣子,並非俗不可耐的普通老鴇,或許,我可以試着跟她交流一下。
“您就是吹雪樓的老闆吧,我知道,您花了銀子將我買下,自然是希望能用我賺錢的。但是,如果老闆你只是將我洗乾淨了丟出去接客,只怕能賺到的錢就太有限了。相信,像您這麼聰明的人,不會放着賺大錢的機會不要,反而抓着一些賺小錢的地方吧。”
老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抱臂看着我道:“你可以叫我覓娘。”
我點點頭:“覓娘,不如這樣,你先給我安排沐浴一下,等我把自己清理乾淨了,再與你細說。”如今我還是一身的叫花子打扮,一副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如果我不把自己收拾好一些,怎麼好跟她談條件。
覓娘點點頭:“畫扇,題詩,準備水給她沐浴,再挑幾件素雅的衣裳過來。”
畫扇?題詩?好文雅的名字。我越發覺得,和她討價還價,是有希望的了。我笑着衝覓娘點點頭,以示友好,她看了看我,道:“等會兒那兩個丫頭給你弄水來,我還有事,晚些時候再來看你。”說完,便抱着臂離去了。
很快,畫扇和題詩便叫了兩個小廝擡來了幾桶熱水和乾淨的涼水。她們很細心,專門拿了篦子和皁角給我,還幫我將幾套乾淨的裙子和褻衣掛在了屏風上。之後便靜靜離去,將門從外面掩上了。
泡進溫熱的浴桶裡,久違的舒適讓我激動不已。最近腦袋越來越迷糊,許多事記得亂七八糟,我覺得,上一次這樣舒舒服服地洗澡,彷彿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趴在浴桶邊,我一邊享受着舒服的熱水,一邊理順自己腦中凌亂的記憶。雖然頭腦還是不太清楚,但我已經想起,是霞騙了我,把我賣給了人販子,然後人販子把我從皓雪邊界帶到了這個祁陽府,賣進了吹雪樓。對了,還有婆婆,忘情谷的事,還有李澤單獨見我的事……
凌亂的記憶模模糊糊的,都穿在了一起。
現在,我必須先想辦法在這吹雪樓裡保全住自己,然後儘可能打聽到,這裡離皓雪都城濱州有多遠。我要去濱州,找我的師兄。這世上,我能投奔的只剩下一個他了。
沐浴之後,是一身的清爽。穿好褻衣,我看了看題詩和畫扇送來的幾套裙子,最終穿上了極其清麗的淡藍色長裙。對着鏡子將髮髻簡單地綰好,看了看桌上的一把小巧的檀香山,我心思一動,把它別進了髮髻中。
桌上的梳妝盒裡,放着現成的螺子黛,我正淡淡地描着眉,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從鏡子裡,我正好能看到站在門口的覓娘。
站起身來,我衝她微微一笑,道:“覓娘。”
覓娘看着我,怔了怔,嘆道:“清水出芙蓉,天然無雕飾。當真是難得的姿容!”我但笑不語。
走進屋裡,覓娘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嗅着茶香,一邊問道:“有什麼想說的,快說吧。”
我沒有作答,理了理長袖,一邊輕舞,一邊唱到:“百歲光陰如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來,明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
一曲唱畢,我擡起頭來看着覓娘。她像是還沉浸在剛纔的歌舞中一般,久久纔回過神來,幽幽道:“一剪秋水神魅魂,半曲清歌影若飄。水袖擊破霜裡月,羅裙掃碎暗香疏。似葉如風難吹雪,最是無情也動人。”
我含笑着看她,沒有接話。
“的確是個與衆不同的姑娘,有資格和我談條件。說吧,你想要什麼。”覓娘回過神來,恢復了當家人的姿態。
我仍是笑:“覓娘,既然吹雪樓是整個祁陽府最大的青樓,那自然有別家比不上的地方。如果我沒有猜錯,想來吹雪樓正是勝在奢華的樓閣,和饕餮的酒食上吧。說句不中聽的話,天下美人何其多,但看多了總會覺得乏善可陳。吹雪樓的姑娘漂亮,其他家的姑娘未必就難看,如今吹雪樓是仗着雄厚的財力支撐着,可拋開了這些,吹雪樓還有什麼能贏過別人的地方嗎?”
覓娘審視地看着我,我目光毫不躲閃,笑着看她。
過了好一會兒,她問:“你有什麼想法?”
“覓娘,吹雪樓像現在這樣經營下去,生意自然也是好的,但也僅僅是好而已。其他幾家雖然無法與吹雪樓比肩,但仍是在與吹雪樓分羹,只要覓娘願意,吹雪樓的生意可以比現在更好,賺的錢可以比現在更多。”
“哦?說來聽聽。”覓娘揚了揚眉,興味盎然地問。
我笑:“吹雪樓的客人很簡單,就是祁陽府裡和經過祁陽府的所有男人。覓娘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對男人自然是十分的瞭解。男人啊,對於唾手可得的東西,向來是不在意的。有一句話叫做‘奇貨可居’,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你把東西上趕着送上去,人家或許還不樂意要。但若換一下,你把東西藏着掖着不給人看,人家反倒越發好奇,不惜一切地想要知道你究竟藏着什麼寶貝了。”
“有意思。”覓娘笑了,顯然已經隱隱動心。
我再接再厲,繼續道:“覓娘有沒有算過,吹雪樓裡每個姑娘一天最多能見幾個客人,能賺多少錢?”
覓娘想了想,正要回答,我卻打斷道:“不用說,自然是不少的。但是覓娘你想一想,如果一個姑娘,一天見的客人,比其他姑娘半月見到都多,那這錢……能多賺多少?”
“想法倒是好,但那個客人願意這麼隨隨便便就被打發了?而且,就算是客人願意,咱們樓裡的姑娘也撐不住啊。”說完,覓娘自己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道:“不錯,若是和平日裡一樣,自然是做不到的,但如果換一種方法,一定可行。”
“什麼法子?你一說,我倒還真好奇了。”覓娘笑問。
“剛纔我也說了,男人,不,不只是男人,所有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喜歡獵奇,喜歡跟風,喜歡那些遮遮掩掩,半含半露,看得見卻摸不着的東西。所以,如果吹雪樓裡,突然有了個神神秘秘,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姑娘,想來,一定很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覓娘略略沉吟了一下,立刻聽出了端倪,牽起微笑。我索性走到她身邊,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最重要的幾句。覓娘一聽,眼神頓時亮了起來。
“雖然尚不知你這法子是不是真的這麼好,但我願意試一試。”
我心中一陣狂喜。卻聽覓娘問:“還沒聽你說起自己的名字,你叫什麼啊?”我想了想,道:“名字什麼的,早就忘了,剛纔覓娘唸的那首詩,我很喜歡,不如以後……我就叫秋水吧。”
“秋水?清而不淡,好名字。”覓娘點點頭,站起身來:“行了,時候不早了,看起來,你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的苦。好好休息一下吧,我讓畫扇題詩送些吃的給你,其他的事,我們明日慢慢談。”
我點頭,福了福身,笑着將覓娘送了出去。
她一出門,我便脫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剛纔,我雖然一直笑着,其實心裡卻很是緊張。一旦我無法取得覓孃的欣賞,等待我的就只有委身恩客這一條路了。如果真要如此,我倒不如死了乾淨。
還好,還好她願意聽,還好我還有機會。
心中的緊張暫時可以放下,我習慣性的伸手在衣襟裡摸索那一沓寫滿我記憶的紙。每當我覺得不安的時候,或是記憶開始混亂的時候,我都會迫切的需要那些紙,那紙上的一字一句。
可是,我在衣襟裡摸了半天,什麼都沒有!
糟了!剛纔換衣服的時候,把它們和髒衣服放在一起了!
我忙像瘋了似的滿屋子找那些換下來的破衣服,可怎麼也找不到。無奈之下,我只得推門而出,想去找畫扇和題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