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聿頓了頓,沒有出聲。夏瑾突然接口道:“是啊皇上,王御醫說得對,姐姐身子嬌貴,哪裡受得了那樣的苦。服、藥、失、子已經傷了姐姐的身子,若再入那冷宮……”
夏瑾的話還沒說完,容成聿冷冷打斷:“她既然敢服藥,說明她身子好得很,去冷宮住住又何妨。還不動手?”
幾個孔武的嬤嬤衝上來,將我從牀上硬拉下來,三個丫頭想攔卻哪裡攔得住。我閉了閉眼,輕聲道:“放手,我自己過去。”見容成聿沒有說什麼,幾個嬤嬤鬆了手,我倚在小遙身上,忍着劇痛,腳步虛浮地往外走。畫竹畫柳兩個丫頭先一步出了門去,大概是去冷宮收拾了。
邁出門的一刻,我頓了頓身子,背對容成聿,淡淡道:“容成聿,你記住,這一次,我不會原諒你的。”說完,我被小遙扶着,離開。沒走出幾步,聽見房裡傳來摔杯子的聲音。
我忍不住一笑,多熟悉的場景。當年在瓊鸞峰也是這樣,我離開,他憤怒。只不過,那時的他是在做戲,而現在……
罷了。一切都結束了。
其實我並不知道冷宮的所在,從前德妃在世的時候,我曾向她問起過冷宮,她只說先帝仁厚,並未廢黜過妃嬪,因而冷宮一向空置,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記了它的存在。
有個嬤嬤一直在前引路,因腹痛難忍,我時常走走停停,她不耐煩地一直在催促。小遙很生氣,幾次想要和她爭執,都被我攔住。如今我的處境如此不堪,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又何必讓小遙也頻頻樹敵。
走了一個多時辰,一路上越來越荒涼,越來越荒蕪人際,終於,那嬤嬤停在一處大門早就破敗得無法關上的庭院外,笑道:“娘娘您請吧,哦,奴婢忘了,只怕您現在已經不能被稱爲娘娘了,那……尹小姐,您快進去吧,毓淑宮恐怕過不久就是皇后娘娘的了,您就別妄想還能再回去了。親手殺死龍裔,這罪過……嘖嘖,皇上沒當即下令殺了你,已是格外開恩了,您吶,下半輩子就乖乖住在這冷宮裡吧。”
小遙氣得忍不住脫口斥道:“你算什麼,有什麼資格說這風涼話!我家小姐是被冤枉的!你若再口出狂言,我定不饒你!”
“定不饒我?”嬤嬤冷笑一聲:“小遙姑娘到底是尹小姐身邊的人,口氣就是大,你家小姐都到如今這個份上了,你還如何能‘不饒我’?還是想想怎麼在這冷宮裡保住你家小姐不被黑白無常帶走吧。”
那嬤嬤說完,得意地笑着離去。
小遙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我攔住:“好了,多說無益,我累了,扶我進去坐坐。”小遙點點頭,緊緊扶住我。
跨過門檻,庭院內比想象中的更加破落荒涼。剛開春,院內已是雜草叢生,四處可見斷垣殘壁,亂石溝壑,空氣中瀰漫着長年陰冷潮溼造成的餿味。
放眼望去,整個庭院內只有三間房的房頂是完整的,且這三間房的房門也基本都是壞的,房門耷拉着,被風吹得吱吱呀呀直響,很是滲人。
庭中有一口井,旁邊的木桶已經朽爛了,繩子也朽得幾乎無法辨認,井的四周長滿了青苔,看起來分外可怖。
“畫竹,畫柳,你們在哪裡?”小遙揚聲問,她的聲音在庭院裡反覆迴盪着,驚起了許多的烏鴉,嚇得我差點坐倒在地。
畫竹從一間房裡走出來,“我們在這裡,剛纔我們檢查過了,只有這間房有牀,所以我們先收拾收拾,等會兒好讓郡主休息。”
我被小遙扶着進了那間屋,撲鼻的灰塵和潮氣嗆得我止不住的咳嗽。“郡主,要不你在外面等等?”我搖頭,走了一路,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現在腹痛和腰痛一起襲來,我根本就站不住。
小遙用袖子將房中一把木凳子擦了幾遍,扶我坐在上頭,開始和畫竹畫柳一起收拾。
我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一張石牀,一張小木桌,一把木凳子,一個朽得已經快要散架的木櫃子,倒在地上爛得不成樣子的屏風,倒扣在地上的銅盆,結滿蛛網的銅鏡,關不上的窗戶……
這就是冷宮。
三個丫頭辛苦了幾個時辰,總算把房裡的蛛網和灰塵清理得差不多了,小遙還在一間房裡翻出了一套茶杯。
在陰冷的房裡坐了一個下午,我只覺得渾身都在疼,但看幾個丫頭那麼辛苦,我實在不忍心開口,所以一直強忍着。當畫柳興奮地跑進來告訴我她發現伙房可以用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又暈厥過去。
再睜開眼時,四周仍是一片冷森,我發現自己躺在那張冷冰冰的石牀上。見我行了,小遙忙問:“小姐你怎麼樣?”我搖搖頭,想說話卻發現嗓子啞了。
帶着哭腔,小遙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小姐,我們把整個冷宮都找遍了,根本沒有被褥,剛纔我們回了一趟毓淑宮,想取些鋪蓋回來,卻被皇后的人攔在外頭,死活不讓進。沒辦法,我們只能又趕回來,找了些枯草墊在石牀上,但、但你剛剛小產,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寒氣!
皇上也太狠心了,小姐你根本就是無辜的,皇上卻不信你,還把你送到這樣的地方,由着皇后欺負你,我真是看錯他了!”
我無力的躺在又潮又冷的石牀上,一句話也說不出。心裡的疼和身上的疼早已不分彼此,如此反覆的折磨之下,我對容成聿的愛一遍一遍受着我內心的拷問。
愛他?不,事到如今,我該看清了,我們之間,根本不是相愛那麼簡單。我以爲只要相愛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難,但現在才知道,相愛實在是太空洞的一個詞了,瞧,他在把我打入冷宮的時候,說得多輕易!
哦,我忘了,其實我也動搖過的,夏瑾拿着那包藥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確動搖了。雖然我最終沒有服下,但那一瞬間的動搖就足以讓我懷疑自己的心。
所謂的愛,多麼脆弱啊。
我已經不想想事到如今,究竟該怪誰了,因爲不管愛是不是曾經存在過,事實就是,我們除了互相傷害,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我愛他,願意爲他放棄一切,結果呢,我只能住進冷宮,躺在這張冰冷的石牀上,忍受小產後一次勝過一次的劇痛。
我放棄了。
容成聿,我恨你,此刻我受的每一絲苦楚,都會成倍地轉化爲對你的恨。這一次,你休想讓我再原諒你。休想!
傍晚的時候,小遙憤憤地進屋:“小姐,廣儲司的人爲免太勢利眼了些!方纔廣儲司的兩個小太監擡了兩籃食材過來,說是食材,根本就是連豬都不吃的爛菜葉子!小姐你剛剛小產,身體這麼虛弱,正是要補身體的時候,他們倒好,一點葷腥不送,還送那樣的破東西來!真真是狗仗人勢!氣死我了!”
我忍着一陣強過一陣的腰痛,勉強扯出個笑容,安慰道:“你這丫頭,又胡說了。什麼叫‘連豬都不吃的爛菜葉子’?別忘了,那些東西你可是要做好了給我吃了,不單我吃,你們幾個都得吃,難不成,咱們都成了連豬都不如的人了?”
小遙忙搖頭:“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笑:“我知道,逗你的。去給她們倆幫忙吧,我一個人躺會兒。”小遙點點頭,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給我蓋上,不等我攔着,一溜煙跑了出去。
裹着小遙的外衫,我覺得身上暖了些。這會兒是初春,天還很涼,看這丫頭穿的那樣少,真擔心她會着了風寒。
迷迷糊糊間,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恍惚中被人搖醒,迷茫的睜開眼,小遙和畫竹都湊在跟前,一臉的緊張。強扯出笑臉,我打趣道:“怎麼都圍在這裡?我臉上長出花了?”
畫竹繃着張臉,緊張地道:“郡主,你發熱了,燒得很厲害,怎麼叫都叫不醒,嚇死奴婢了。”我這才發現自己額頭上搭着一塊溼巾子,臉上滾燙滾燙的。
“什麼時候了?”我啞着嗓子問。
“卯時,天馬上就要亮了,小姐你燒了一夜。”身邊的小遙接口道。
“竈上溫着湯,奴婢端來給郡主暖暖身子吧。”畫柳說完,快步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湯回來。我一瞧,可不就是用爛菜葉子做的菜湯。
其實看得出,幾個丫頭已經很努力地讓這湯顯得不那麼寒酸了,不想讓她們失望,儘管我現在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卻還是強打精神,被小遙喂着喝了小半碗。
喝下湯之後,我覺得頭還是很沉,和幾個丫頭沒說幾句話,又開始昏昏沉沉,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我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儘管渾身疼得厲害,卻總忍不住想要睡去,常常是和小遙說這話,突然就睡着了。不僅如此,昏睡時也總是高熱不斷,越往後越嚴重,甚至開始說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