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鬆垮垮的軍服,我湊到睿王身後,見他似乎在望着遠處出神,便輕輕乾咳了一聲,小聲問:“王爺,就寢的地方收拾好了,您現在可要過去歇下?”
睿王轉身看了我一眼,“你收拾的?”我點頭:“我從前沒做過什麼活兒,手笨,收拾得簡陋,還請王爺暫且將就一下。”睿王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闊步往營火的方向走,我顛顛跟在他身後,心中一邊猜測他看到那張樹枝牀後會做何反應,一邊擔憂自己這一夜究竟該如何熬過去。
亦步亦趨地跟着睿王走到營火邊,他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的“牀”。我以爲他會對這張“牀”進行一番評價,可他卻僅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直直看着我道:“讓我看看你手上的傷”,語氣冰涼得讓我回不過神。
不知怎麼的,我下意識的便要將雙手往身後藏,卻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強行攤出手掌。方纔扯樹枝時在手上劃出的條條血痕還未生痂,映着火光看上去,一道一道的很是嫣紅。我能清楚的感覺到,在看清我手上傷痕的瞬間,睿王抓着我手腕的手猛地收緊,抓疼了我也不自知。
實在被他抓得手腕生疼,我不得不小聲求饒:“睿王爺……請鬆手……”睿王這才鬆開手,目光卻一直緊緊隨着我藏入身後的手。“伸出手來”,他的聲音帶着不容反抗的堅決,我卻很不樂意,試圖轉移話題到:“王爺,您還是快歇下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總歸是拗不過他,最後睿王隔着袖子扯了我的手腕。不知從哪裡摸出個藥瓶子,開始給我手上細細的傷痕擦藥。
他的動作非常認真,目光始終投注在我手上的傷口上。沒有料到這藥如此刺激,剛輕輕沾我一下,我便疼得“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睿王卻很執着。一直到將每一道傷口塗了藥,才終於放開了我的手腕。在他鬆手的瞬間。我忙將手湊到嘴邊輕輕吹,以緩解藥膏帶來的刺痛。
“現在覺得疼了?弄傷自己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怕疼?”睿王的聲音不冷不熱的,我卻知道他是氣我對自己太馬虎。將頭垂得低低的,我不知如何接話纔好,睿王看了我一會兒,大概是覺得生我的氣很沒有意思,便收回了目光。
伸手一掀衣襬。睿王伸長腿上了“牀”,直接坐在了上面。我準備站在一邊守着,卻聽他說:“還不上來?”上來?什麼意思?天!他、他該不會是讓我今晚也在這張樹枝牀上過夜吧!
“王、王爺……這,這於理不合,您歇着便好,不必理我的。”我有些慌,說話顛三倒四的。“讓你上來你便上來,都是男人,你計較個什麼!跟個姑娘似的!”睿王倒是很放得開,一手撐在膝上。嘴角甚至帶了一絲笑。
他、他根本就是故意的,這裡一直來來往往有巡夜的兵士經過,他說的話自然被別人聽到了。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若是還不過去。倒是顯得我很不男人,加上我“太監”的身份,明日一定會被人笑話的。
本來我就不想真的眼巴巴站一夜,加上被睿王逼到這個地步,我索性豁了出去,也坐上了樹枝牀。唔,別說,這牀坐起來還挺軟的,地上的潮氣涼氣被厚厚的枝葉阻斷,坐在這裡絲毫感覺不到冷。“睡罷”,睿王沒有再看我,說了一句便自顧自躺好,背朝着我翻了個身。
不再被他雙目灼灼的盯着,我也覺得鬆了口氣,將將坐在最靠邊的位置,我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抵不過席捲而來的睡意,側躺在了樹枝牀上。習慣性的縮成一團,被暖洋洋的營火烤着,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多想什麼,便沉沉墜如了夢中。
翌日大早,我被嘈雜的聲音吵醒,睜開眼一看,已經有兵士陸陸續續起來了,因爲昨夜睡在地上,他們起身之後皆是一邊活動筋骨一邊閒聊。我正要起身,突然發現自己身上有一件長袍滑落,低頭一看,瞧式樣似乎是睿王的,我曾見他穿過。大概這是昨個夜裡,他從自己的行囊裡取出來的衣裳。
懷着滿心的感動,我捧了長袍四處張望,試圖尋找睿王的蹤跡,一扭頭才發現,睿王正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同悍將說着什麼。想了想,我覺得自己似乎不適合過去打擾,於是便將睿王的長袍疊得整整齊齊,收了起來,然後隨着幾個要去取水的兵士去了溪邊,冰冰涼涼地洗了臉。倍感神清氣爽。
再回來時,睿王和韓江已經不在一處了,韓江大約是去清點車馬物資,睿王則站在營火邊,不知在想什麼。身爲親隨怎麼可以離主子太遠,我快步湊過去,笑着說:“王爺早”,睿王回身看了我一眼,點點頭:“昨晚睡得可好?”
他此話一出,我頓時感到了短暫的尷尬,但由於昨晚我甚至還來不及忐忑便睡了過去,已經錯過了表現矜持的最佳時機,現在再害羞就顯得太過矯情了。於是,我索性厚着臉皮點頭答:“謝王爺關心,小的睡得很好。王爺要不要簡單用些早膳?”
“不必了,你呢,那邊還有剩下的靠乾糧,你去吃一點?”睿王指了指不遠處兵士圍坐的地方,看樣子他的心情似乎比昨晚突然好了許多,大約是因爲睡飽了的原因。我想了想,覺得要趕一上午的路,不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是絕對不行的,所以便點點頭,徑直跑去拿乾糧吃。
湊到那幾個兵士身邊,我見縫插針的伸出手,穿過衆人正要拿碗裡的最後一塊乾糧,卻半路被人截住,抽不回胳膊。若是那人抓了我手裡的乾糧,我直接鬆手給他了便是,了不起就是餓餓肚子,但那人偏偏是抓了我的袖子,讓我完全掙扎不開。撥開擋住視線的幾個人,我這才發現,抓着我袖子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那個鄙視我不會做親隨的小兵!
“是你!”不等我說話,他倒是先開口了。一見是我,他索性跑到我身邊來,叉着腰道:“你小子別以爲自己是王爺的親隨,便可以從我李二鐵手裡搶乾糧!告訴你,沒門兒!這輩子還沒誰能從我手裡搶走吃的呢!”
瞧他那神氣活現的樣,我一時有些發怔,沒做反映,一旁卻來了另一個小兵,勸道:“二鐵!你差不多點!瞧瞧你什麼身板,雲小哥又是什麼身板,你怎麼好意思跟人家搶吃的!一頓不吃又餓不死你!快鬆開人家!”
這倒是個熱心的好人,我對他陡生好感,正想問他如何稱呼,卻聽見李二鐵不樂意了,梗着脖子便道:“王鼠,你給我邊兒呆着去!你吃飽了站着說話不腰疼,我還餓着肚子呢!他身板兒單薄怎麼了,他可是騎馬的,那能費多大力氣,我可是要支着這兩條腿走的!”
王鼠?這名字好奇怪,我正好奇呢,這人自己給了我解釋:“去你姥姥的,怎麼說話呢!說了多少次不許亂叫我的名字!”李二鐵頓時樂了:“怎麼着,還不樂意了?我倒是覺得王鼠這名字比王虎適合你多了,你瞧瞧你整天沒脾氣的樣兒,哪裡像老虎了,老鼠還差不多!”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王虎和李二鐵雖然嘴上一個比一個不客氣,我卻覺得他們很真實,比宮裡那些口蜜腹劍的人簡直好上太多了。一個沒注意,我不由笑了出來:“呵,你們別吵了,二鐵,這乾糧你拿去吃,我不餓。”說着,我將乾糧往他面前遞了遞。
李二鐵低頭看看我手上的乾糧,又擡頭看看我,正要說話,一旁的王虎打斷了他:“雲小哥,你甭搭理他,這塊乾糧你自己拿去吃就行了,他這小子皮糙肉厚的,餓一頓一點兒事兒沒有!”李二鐵一聽又嗆嗆起來了:“今兒你要不說我也就不跟他搶了,你一說,嘿,我還騙就搶了!皮糙肉厚怎麼的,我說要就要!”
李二鐵說着便拿了我手裡的乾糧,示威地看着王虎狠狠咬了一口,一邊大嚼特嚼,一邊顯擺:“瞧見沒!還是進我嘴裡了吧!”許是他說的有些激動,乾糧渣隨着他說話的動作不斷往外噴,那樣子有趣極了。我終於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
我這一笑,打破了李二鐵和王虎間的對峙。“雲小哥,你笑什麼?”王虎關心地問。我一邊止不住的笑一邊搖頭:“沒、沒事,我就是覺得,二鐵他,太逗了!”說完又笑了起來。
被我這麼一笑,李二鐵原本驕傲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嚼乾糧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對李二鐵和王虎說:“你們二位性子這好,我就喜歡你們這樣直爽的人!”被我這麼一誇,二人皆是面露赧色,“你、你小子倒挺會說話!”李二鐵有些不自然的說了一句。我嘿嘿笑着沒接話,王虎接着道:“是啊,到底是宮裡出來的,比我們這些粗人說話好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