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仔細打理着自己的衣袖,嘴上輕描淡寫的道:“對了,我忘了問……怡貴人,你那佩蘭用得可還習慣麼?”
怡貴人的臉色驟變,尷尬地問我:“容、容月郡主突然是在說什麼呢?什麼佩蘭?我可不用佩蘭的。”我笑笑:“真是這樣麼?怡貴人這話說得快了點吧,要不,你再好好想想,可別遺漏了什麼。”“沒有就是沒有,容月郡主這是什麼意思?”怡貴人面色不慍,語氣中已帶了幾分怒氣。
“容月沒有旁的意思,只不過……容月很奇怪,爲何這些日子每每怡貴人來毓淑宮探望德妃娘娘時,身上都有股淡淡的佩蘭香氣呢?”沒錯,德妃病重的這段日子,只有怡貴人常來毓淑宮小坐,我總覺得她身上有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又似乎不是尋常薰身用的香,現在想來,只怕她來毓淑宮的那幾次,明着是說探望德妃,實際上,卻是將佩蘭偷偷帶給畫梅的。
不由她狡辯,我接着道:“如果容月沒有記錯的話,佩蘭可不是尋常的香料,每個宮苑裡分得了多少,廣儲司的賬目上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一查便知。怡貴人若是記性不好,不記得自己用了多少佩蘭,容月大可以替貴人走一趟,去廣儲司的賬目上查上一查,再拿來貴人春暖閣裡餘下的佩蘭對比對比,用掉了多少,自然是有數的。對了,方纔貴人那麼肯定自己從未用過佩蘭,那不知……貴人支取的佩蘭,都用在了何處呢?”
怡貴人冷冷看着我許久,突然笑了出來,聲音不復往日的圓潤,而是充滿了淒厲詭譎之氣:“容月郡主。尹月大小姐!果真是名不虛傳!有你在跟前,想不明不白地害死德妃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罷了,我就知道畫梅這奴才成不了氣候!既然你今天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也就不同你假惺惺了……沒錯,是我支使畫梅在香裡做的手腳,佩蘭和生結末也都是我給她的。”
聽她如此輕描淡寫的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爲。我竟已沒有了意想中的怒氣,聲音不輕不重。我淡淡問:“不知德妃娘娘哪裡得罪了怡貴人,竟教怡貴人不惜如此細緻的謀劃,也要取她的性命?”怡貴人冷聲一笑:“得罪?真是諷刺!我也想問,我究竟是得罪了誰,竟要如此備受煎熬,還得帶着滿手血污不得好死!”
怡貴人的答案和我猜測中的許多種皆是南轅北轍,一時間。我竟不知該做何反應。見我久久不語,她嘴角含着莫諷刺的笑意,接着道:“怎麼?你不懂我的意思?也好,我也算是忍夠了……這樣的日子,實在過得沒有意義。容月郡主,你爲何不想想,若是隻憑我自己,如何能害死德妃而不被皇上追究?其實皇上什麼都知道,只是在他的立場上,不便追究罷了。不。也不對,有件事,連皇上也不知道的,呵。我真是期待,皇上若是知道了此事,會是怎樣的表情!”
我欲追問究竟是何事,怡貴人卻接着道:“放眼宮闈之中,有幾個妃嬪不是靠着孃家的勢力落腳?孃家無勢,只仗着容貌便想集萬千寵愛於己身,除了那位傳說中的華貴人,只怕沒有誰能做得到如此了。我父親不過是個小小的使司,爲了他的富貴榮華纔將我送進宮裡,卻全然不爲我考慮。是問,我小小一個使司之女,如何在這人吃人的宮闈中站住腳跟?我若是不投靠別人,便只有被碾壓而死,死的無聲無息了!我不甘心!憑什麼生於權貴之家的女子便可高高在上,我容貌才學哪一點都不比她們差,卻要事事小心謹慎,處處受人欺負?我不願認命!”
怡貴人一雙杏核眼瞪得有些發紅,聲音除了飽含着怒意,還帶了一絲的顫抖。我默不作聲,靜靜聽她發泄。“在家裡的時候,我便處處受人欺負,我親孃是正室的陪嫁丫鬟,趁我爹醉酒纔有了我,夫人向來跋扈,她的那一雙女兒更是囂張,自打出生那日起,我就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不但像粗使的丫環一樣整日勞碌,還動輒被非打即罵。我親孃早早被趕出了家門,留下我在府裡替她受氣。若非我那一雙姐姐恰好在選秀女的那段日子生了天花,只怕我一輩子都會在那個家裡受盡折磨!老天開眼,總算讓我離開了那個鬼地方,既然我有命離開那裡,便決計不會讓自己再過上從前的日子!”
“我爹沒本事幫我?沒關係,我靠自己便是了。只要能在宮裡站住腳,不受欺負,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委身於人又如何,出賣良心又如何?重要的是,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太后是何等尊貴之人?只憑她一句話便能輕易決定我的生死!我願意被她利用,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會毫不猶豫的抓住!所以……我一邊暗暗投靠太后,一邊不爭不奪的靜靜守在我的暖春閣裡,伺機接近德妃,多虧了……多虧了一人的提點,我終於找到了最隱秘的辦法來害死德妃,有太后的支持,掌控住一個小小的宮女我以爲並非難事,沒想到……你終究還是知道了……”
乍聽起來,她的身世同我倒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尹老頭的地位比他爹高出太多,而我,即便想要逃離尹老頭的掌控,卻絕對不會做那傷人性命的事。
無心多問她的私事,我只關心兩個問題:“太后命你害死德妃娘娘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還有……你方纔說,多虧一人的提點你纔想出那隱蔽的法子,那人究竟是誰?”
怡貴人直直望着我,眼中滿是癲狂,以至於她甚至咳了起來。我冷眼在旁邊看着,默不作聲,她卻一直咳個不停,知道她脣邊滲出一絲血來,我才意識到危急。“怡貴人?你怎麼回事?”上前扶住她,我一時不知所措,她卻依舊笑着,不斷有血從她脣角留下,她卻混不在意,笑聲淒厲而恐怖:“沒事……容月郡主……我命不久矣……早知如此,我已經……做好準備了……你……坐下……聽我說……”
我將信將疑的看着她,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但並未回去坐下,而是守在她身邊,儘管我其實什麼都做不了。像是早已料到我會如此,怡貴人笑着搖搖頭,剛想開口,卻被一陣沉重的咳嗽打斷,我忙爲她撫着背,過了好一陣,眼見着她咳血越來越多,我正要讓人去請御醫,卻被怡貴人緊緊攥住了衣袖:“不……不必了……沒用的……你……你聽我說……”
可她早已是氣若游絲,說出的話根本就無法辨清,我湊近了,也只能勉強聽出幾個字:“太……太后在毓淑宮裡……還有……還有眼線……她的……她的唯一任務就是……就是監視畫梅……我……我早已被太后餵了毒……每日……都會有人送來緩解的解藥……你剛抓起畫梅……她……她便向太后報了信……若是……若是今日我不能解除你……對我的懷疑……按時去翀鬱宮向太后彙報……今日的解藥……便不會送來……我……就會帶着太后的秘密……無生無死的死了……”
“那個眼線是誰?”我心裡一緊,忙問道。“是……是個叫小蘇的宮女……她不受德妃信任……通常只在外院……但毓淑宮裡的事……她多少都能打聽的到……她除了……除了監視畫梅……什麼都不必做……所以……一直沒有做出出格的舉動被你發現……”怡貴人的聲音越來越輕,我知道她沒有多少時間了,急着問:“你還沒有說,太后害死德妃娘娘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還有,你說的給你指點的那個人是誰?”
怡貴人的眼睛已經開始上翻,甚至似乎不大清楚了,勉強懸着一口氣,她斷斷續續地輕聲說着:“若是……若是德妃不死……祀王爺和祀王妃的婚事就沒有意義了……”正說着,又是一陣急咳打斷了她的話,更得的血順着她的嘴角往下流,她的衣襟上滿是鮮血,望上去觸目驚心。我正欲在爲她順順氣,她張了張嘴,又繼續開始說:“容、容月郡主……你要……要當心……當心……”
話還未說完,怡貴人緊緊攥着我衣袖的手突然鬆開,猛地垂落在了腿上,我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眼前全是片片鮮血,鼻端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終於,我不堪忍受地跌坐在地,一下一下的乾嘔起來,小遙忙到我身前爲我順氣,跪在一旁早就傻了眼的畫梅這時才醒悟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語,聲音無端可怖:“怡貴人她……死了?死了……”
我只覺得自己快要連五臟六腑都嘔出來了,靠在小遙懷裡,我慢慢調整着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