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擡起頭來望向他,心說,容成聿莫不是心中對我忍耐已久,今次終於藉機爆發了?抖着一顆心肝兒,我忐忑地等着容成聿繼續,他卻是很會弔我的胃口,又默了一陣,才接着道:“且不說昨夜我去了哪裡,我們先說說昨夜的那件事。雖則甫一聽到你說仲長逸是你的心上人,我的確心中不快,但我知你如何看待他,也知你對我的一片心,是以,對此,我並未真的生氣。”容成聿這一句話說得百轉千回,累得我懸着一顆心隨着他的語氣忽上忽下。
頓了頓,他繼續道:“但,此事卻提醒了我,是時候同你說說我的想法了。想必你也清楚,我並非第一次因你同旁人走得太近而心生不快了,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之所以不快,並不單單因妒忌,更是因……”說到這兒,容成聿停了停,深深望了我一眼,道:“更是因爲,我總覺得,同他們在一處時,你比同我一處時,瞧着更快樂,更自在些。止郡王也好,仲長逸也好,桑庾也好,皆是如此。”
第一次聽見容成聿一口氣講這麼多話,我心裡除了驚訝,還多了份感動。沒想到,在我渾然不知的情況下,容成聿竟是喝了這麼多醋!僅就這麼一想,我便忍不住暗暗得意了起來。
爲免惹得容成聿以爲我不正經,我強撐着繃着臉不笑,正兒八經地道:“這便是你誤會我了,你也知道,我本沒有生就個渾然天成的端莊性子,雖則裝了十幾年的大家閨秀,但實則還是頑劣得很,都說女爲悅己者容,我的容貌已然長成這樣,我便是再打扮,也不見得能有多大的改變,是以,爲了討某人的歡喜,我纔不得不盡量讓自己在他面前端莊些,再端莊些,沉穩些,再沉穩些,免得被他嫌棄小家子氣,上不得檯面。你可知,我忍得有多辛苦?你可知,我多想撒嬌耍賴,頑劣嬌憨?可每每看着某人風度翩翩卓爾不羣,一副神仙般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模樣,我便不自覺地想讓自己更好些,忍不住讓自己矜持些……”
說到這兒,我聲音慢慢小了下去,偏了頭,不好意思看容成聿的表情。
而容成聿,默了片刻,竟輕笑了一聲。“沒想到你心中是這番計較,倒是我大意了。你覺得我同你總保持着段不遠的距離,這委實是誤會了,我之所以不靠你太近,不同你過分親暱,並非因我不願,只因我不想讓你憶起那段過往,繼而對我……心存芥蒂。我之所以總遠遠看着,只是不想逼你太急罷了。現在看起來,我們皆是庸人自擾了。”
過往?沒想到容成聿仍在介懷從前我們的那些官司,那些關於利用不利用的過去。其實,早在我選擇他之前,我就已經決定放下那段過往了,對於容成聿所做的選擇,我是慢慢的越來越能理解,越來越能感同身受了,而越是如此,我就越是無法責怪他,誠然,過去他的確曾目的不純地接近我,利用我,也的確上演過變臉的戲碼惹得我氣憤填膺,痛恨不已,但……那畢竟是過去了。
就如現在的我,每日睜開眼,想到前路渺茫的我至少有這樣一個人可以攜手同行,便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快樂也便不由自主的造訪了。對於這樣的現狀,我雖不能說十分滿意,但至少,也是十分珍惜和歡喜的。而過去,既已過去了,我又何必爲其所累,止步不前呢。
“是啊,庸人自擾了。”我同容成聿相視會心一笑,這個話題到這裡便結束了。
“對了,你的那塊晶瑩剔透的牌子,借我瞧瞧可好?”自那次容成聿在府衙變戲法似的拿出那塊晶瑩好看的牌子,我便一直惦記着想要將它拿到手上細細端詳一番,現今可終於讓我逮到機會了!容成聿輕輕牽動嘴角,微微一笑,右手一抖衣袖,便從袖中取出了一方晶瑩的牌子,可不就是當日的那塊!
跳下牀,我像個孩子般快步走到容成聿面前,緊張兮兮地雙手接下那方牌子,對着燭光細細端詳。上次因隔得遠,我並未將這牌子看得細緻,現在就近一看,我才發現,這塊牌子竟不單單是透白色的,迎着燭光看纔看得清,這透白的牌子中,竟緩緩流淌着淡藍色的水光!
細細摩挲着牌子,我辨別出牌子上繁複錯綜的陽字是個篆體的“聿”字,將牌子翻轉過來,上面用小篆細細密密地刻了滿滿一片,每個字都如牙雕般細緻精巧。對着燭光瞧了半天,我沒辨認出這都是些什麼字,便妥協了。
“這是大炎親王纔有的晶石佩,晶石取自皇族專用的藍晶石,晶石佩的正面用陽文鏤以親王的封號,背面則是皇族祖訓。”兀自倒了杯涼茶,容成聿一邊悠閒的喝着茶,一邊淡淡同我解釋。
照這麼說,這塊牌子竟是天上地下獨一份兒的寶貝!難怪當時師爺一瞧見這牌子,噗通一聲便跪在地上了,原來,它竟是個能證明身份的物件兒!細細撫摸着掌心中冰涼的晶石佩,我只覺得它如有脈動一般,一下一下跳動的,是隻屬於容成聿的獨有的象徵。
“這晶石佩是不能離身的吧?”我將牌子小心地雙手遞迴容成聿面前,緊張兮兮地問。容成聿伸出右手提起晶石佩頂端的紅纓扣,淺笑着將它收進袖子裡:“不必這麼緊張它,藍晶石不比其他寶石那麼脆弱,一般的衝擊傷不了它。這晶石佩到底是證明皇族身份的物件,自然不能隨意離身。”
我瞭然的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的站姿有點累,這時才發現,方纔光顧着端詳晶石佩了,沒注意自己趴在桌上往燭光跟前湊,不知不覺地離容成聿愈來愈近,這會兒一擡頭的功夫,便看到容成聿線條美好的臉正在我視線的上方……
就在我略略擡起頭看着他的同時,容成聿的頭也正略低着,四目相對,那雙我再熟悉不過的墨色眸子,在燭光的映照下溫情流轉,他的視線如泉涌般溫柔地纏繞着我的視線,他眼中暗暗涌動的不知名的溫熱,讓我情不自禁地定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想就這麼貪婪的一直望着他,望着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容成聿的臉在我不及反映之際慢慢靠近,我早已沉溺在那一汪抵死溫柔的眼波中,哪裡察覺得到周圍的變化,只覺得那溫柔的目光深深吸引着我,一點一點將我淹沒,一點一點將我融化。直到只屬於容成聿的挺直的鼻子輕輕擦到我的鼻尖時,我才醒過神來,不等我驚慌地向後退去,容成聿便及時捧住了我的臉,不給我逃脫的機會,然後慢慢地,堅定的,毫不猶豫地……吻住了我。
在兩脣相接的瞬間,我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睜大了些,緊接着便是從眼角直傳至睫毛的不由自主的陣陣輕顫。“安安,閉上眼睛。”容成聿醇酒般的聲音如有魔力般的在我耳邊響起,幾乎是同時,我如中絳頭,毫不掙扎的,乖乖地合上了雙眼。
在一片黑暗中,那溫熱柔軟的雙脣再一次與我的貼合在一起,輕輕的摸索,慢慢地廝磨……我緊緊閉着雙眼,在沉溺的同時,雙手不由自主地沿着容成聿的雙臂向上攀援,終於,輕輕地,緊緊地環住了他的頸項。明明身處黑暗,我卻如同能清晰地看到容成聿臉上的每一絲表情一般,緊緊相擁着,在我的脣角終於泄露一絲笑意的同時,一滴眼淚也莫名其妙地迅速滑落。
待容成聿終於擡起頭,柔情脈脈地看着我時,我也不知是那根筋不對,竟張口便道:“安安是哪個?你莫叫錯了人!”
聞言,容成聿原本輕撫我臉頰的動作堪堪僵在了那裡。見他臉色變了,我忙低頭自省起來,安安……安安……等等,這個安字!莫非!我的天!沒想到,容成聿竟瞭解我至此……是啊,一世長安,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夙願,或許從我請他在瓊鸞峰上那個院子外爲我題一個“安”字的時候起,他就已經明白了,我畢生所求,不過一個安字。
突如其來的感動讓我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看出我已領悟了何所謂“安安”,容成聿很體貼地不讓我尷尬,繞過了這個話題,戀戀不捨地撫了撫我的臉頰,溫聲道:“什麼都別說了,免得你又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嚇我。從你這裡,我是沒什麼指望能聽到幾句中聽的情話了。能讓你聽懂幾句情話,便已實屬不易了。”
容成聿美好溫柔的笑容就在眼前。沒有一絲僞裝的最真的笑容。安安,安安……也不知此時容成聿在說些什麼,我只覺得他的嘴一張一合的,全無聲音,耳邊一遍一遍迴旋的,都是用容成聿醇香醉人聲音念出的那兩個字。
那麼溫柔,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