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冰冷,面若冰霜地看着一臉驚恐的環玉,良久之後,突然輕笑出聲,道:“唉,環玉姨娘,你看看你,不想割愛的話,直說便好了,府裡聽話的丫鬟那麼多,我也可以找別個嘛,你又何必爲了這個,就硬生生把人家一個活蹦亂跳的丫鬟給‘說’死呢?好歹那也是一條‘性命’呢”
環玉的臉驟然變得慘白,嘴脣打着哆嗦,兩肩也瑟瑟發抖。我不依不饒道:“姨娘,怎麼不說話了?啊莫不是月兒說話太直,惹姨娘生氣了?要不、要不月兒給姨娘賠罪?”
一直跪在地上的環玉被我嚇得連連搖頭,話都說不全了:“沒、沒有。”我步步緊逼到:“沒有?沒有的話,那姨娘應該不介意告訴月兒,婉寧她究竟去哪兒了吧?”
在場的無論是主子還是下人,誰人不知婉寧已經死了,屍體正躺在院子一門之隔的柴房裡。可饒是環玉左顧右盼了半天,沒有一個人願意出來替她說句話。看來,她平日裡同別人,也實在是積怨夠深了。
環玉被我“詢問”的眼神逼得走投無路了,終於帶着哭腔大喊了一聲:“老爺”呵,終於喊出來了,費我半天的脣舌,真是累死我了,就爲了逼她喊這聲老爺,我容易麼
面上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天真表情,我轉向尹老頭,甜着聲問到:“父親?”尹老頭攥緊了拳頭,看了看跪趴在地上哭得一塌糊塗的環玉,又看了看一臉“天真”的我,終於嘆了口氣,道:“月兒,別難爲環玉了,婉寧都已經死了,不就是個婢子嗎,好生安葬便可,不必再爲她大費周章了。”
聽到尹老頭爲自己說話,環玉毫不遮掩的露出了歡喜的表情。看了看馬上就要破涕爲笑的環玉,我也笑了:“哦父親說的對父親您這一說我纔想起來,瞧我這記性,竟把婉寧無辜喪命這件事兒忘了,唉,真是記性不好,記性不好。”
不管所有人的嘴張得可以吞下一個雞蛋,我依舊我行我素的裝模作樣着。收了笑,我又擺出一副好奇的樣子問環玉:“姨娘啊,婉寧到底也是你房裡的丫鬟,那她……究竟是怎麼死的啊?”
這下環玉又該哭了,我這個問題問的真是讓她情何以堪。她又不能不回答,又不能說真話,更不敢把那句“婉寧自縊身亡”再跟我說一遍。畢竟,她第一次跟我這麼說的時候,我的目光和神情,還有那聲“胡說”,已經足夠震懾得她不敢說第二次了。
於是,順理成章的,環玉又被我問的無話可說,只得用一臉欲吐還休,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對着我。
行啊,你不急,我也不急,咱們慢慢熬。
我從桌上取了一枚桂花糕,淺淺咬了一口,皺了皺眉,嫌棄地將那桂花糕扔回桌上,回身對彩蝶說:“彩蝶啊,回頭跟膳房的廚子說一聲,本郡、主不喜甜食,即便是甜點,也不能做的太甜對了,再提點他一句,本郡主不管走到哪裡,永遠都還是尹府的大小姐,他只要做尹府的廚子一天,就還得把我當主子,就還得把我的喜好記得真真的”
我說這話的時候,始終帶着笑意,眼神也含着溫柔,可我目光所及的所有人,皆是打了個寒噤。
沒錯,這話我是說給你們所有人聽的,包括你尹老頭。誰都別忘了,我不再是那個任人魚肉的尹月了。我但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還有人敢以身犯險,我很願意讓他知道一下,郡主這兩個字,不是白叫的。
彩蝶很機靈地回了聲:“是,郡主,奴婢記住了”,那神情,端的是崇敬小心,應景的很。
我在心裡暗笑這小丫頭機靈,面上卻是神色淡淡的。又取了顆葡萄,我悠哉遊哉地剝了皮,又悠哉遊哉地將它擱進嘴裡,閉上眼睛嚼了嚼。唔,這個時節的葡萄,別有一番滋味。
我這邊享受着茶果時鮮,其他人可就難熬了,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耐不住性子了,卻都不敢吭聲。畢竟,還有一具屍體與她們僅僅是一門之隔呢,如何讓她們像我這般氣定神閒的坐在這裡。
終於,還是甄夫人等不下去了,抖着聲道:“郡主啊,你還……有什麼事要問嗎?沒有的話……”“有啊”不給甄夫人把話說完的機會,我無情的打斷了她的美好幻想。“我還在等着環玉姨娘告訴我,婉寧是怎麼死的呢畢竟我也是父親的獨女,家中出了人命,即便只是個下人,於情於理,我也要問個清楚的”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裝傻,但他們又不敢跳出來說“容月郡主,你在裝傻”,所以所有人都只能眼睜睜看着我繼續裝傻,看着我溫柔地折磨着環玉的良知。
甄夫人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臉可憐相的環玉,又看了看錶情堅定不容置疑的我,最終也沒說出些什麼,只得訕訕坐了回去。
時間繼續往後走,我確實鐵了心的不依不饒,在認清了事實之後,尹老頭長長嘆了口氣,道:“唉,月兒,你就別問你環玉姨娘了,婉寧是她的貼身婢子,那些話,她說不出口……婉寧的死,你姨娘也是很難過的……婉寧她的確是自縊而亡的。”
終於等到了尹老頭的這句話,我忍不住心裡一陣歡喜。面上一片沉靜,我看向尹老頭,而後環視衆人,語氣平板地道:“父親,幾位姨娘,還有在場的所有人,今日,我容、月,要就婉寧無故身亡這件事,給大家一個妥帖的交代。”
我話音一出,四周的抽氣聲一片,所有人都驚異於我居然爲了個死去的丫環而不依不饒。
“月兒,這又是何必呢……”尹老頭在一旁搭腔道。我搖了搖頭,認真地對他福了福身,道:“父親,首先,人命大於天,即便是個府裡的下人,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不能說沒就沒了,於情於理,我們都該給死者一個交代,畢竟她入得我們尹府的門,便是我們音符的人。
第二,父親您也知道的,小遙落水的那件事,同這個叫婉寧丫鬟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我不想讓一個府裡的下人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讓我最親近的丫頭莫名其妙的遭此劫難。”
尹老頭定定看着我,知道我不會妥協,只得軟聲道:“月兒啊,婉寧那婢子並非死的不明不白啊你也知道的,是彩蝶親眼看見婉寧的屍身懸掛在浣衣房的房樑上的,這……怎麼會是不明不白呢?”
我搖了搖頭,拿出手中的瓶子,柔聲道:“父親,你說過,女兒可以放手去查此事,女兒已經通過翻閱仵作之技的相關典籍,查到了一些眉目。照典籍所述,只要對死者屍身加以辨別,就可以清晰判斷出死者的死亡原因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
這是女兒按照典籍所述,配製出的藥水,只要將此藥水滴在屍身頸部,屆時屍身的致命傷就會變得明顯。按照常理,如果是勒死懸屍,那麼懸掛屍體時死者已死亡,血液流動就會停止,那麼懸吊部位的痕跡就會較淺,淤血較少。而自縊致死的,由於血液曾大量受阻,所以勒痕有較重較重的青紫色,並且屍體全身會有青紫色。”
聞言,尹老頭瞳仁猛地一縮,顯然是被我“查看仵作典籍”的行爲嚇到了。我在心裡暗喜,還好我去郡王府之前去過一次藥鋪,尹老頭這會兒估計會認定我當時是跑去配這副藥水的材料了。這樣的誤解剛好可以轉移尹老頭的注意力,免得他懷疑我和止郡王聯手。甚好,甚好
尹老頭定定地看着我手中的瓶子不語,我也不心急,耐心等着他的反應。
“既然如此……便驗上一驗吧,到底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馬虎了事,倒顯得我尹府薄情冷性了。”尹老頭語氣平平的說,我的心裡卻掀起了滔天巨*。
我萬萬沒有想到,尹老頭這隻老狐狸竟然多疑至此他竟然會懷疑我此舉意在詐他,懷疑我手裡的藥水根本就是捏造出來的,懷疑它根本驗不出死者的死因
尹老頭啊尹老頭,你說我是該誇你智者千慮呢,還是該笑你多行不義必自斃呢?你用自己的行事方式來判斷我的行事方式,居然會懷疑這藥水根本就是假的僅僅就這一點,你已經輸給我了。如此的投機心理,我從不會有,在我眼裡,只有完全的準備和完全的打算,我不會像你這隻老狐狸一樣,孤注一擲,把所有的籌碼都投注在我會以詐取勝這微乎其微的一點點可能性上。
衆人一聽尹老頭真的要驗屍,一個個的臉色均發起了青。是啊,在衆人眼中,仵作是多麼上不得檯面的行當,而行這仵作之事,無論是貴爲當朝宰相,還是當朝郡主,都是太過不可思議,自貶身份的事。
我看了看尹老頭,只見他面色依舊鐵青,眼神卻帶了一絲堅定和傲慢。看來,他是真的以爲自己勝券在握了。